哥布林杀手 第2章『红发少年魔法师』

小说:哥布林杀手 作者:蜗牛くも 更新时间:2018-08-18 02:51:24 源网站:圣墟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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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嘛,一个人再怎么说都太勉强了吧……」

  「为什么?我可是知道喔。很久以前,第二位勇者不就曾孤身一人和魔王对决过吗!」

  「毕竟他是白金等级。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您能组成团队,或是加入现有的团队……」

  「找不到符合我标准的冒险者。」

  「……嗯嗯~真伤脑筋。」

  她站在人潮已经完全退去的公会柜台,揪起辫子转着把玩。

  天色早已全黑,看不见冒险者们的身影。

  留下的不是就寝就是出去玩,出发冒险的更不用说了。

  如今连公会里的职员,也只剩她一个还待着。

  本来像这种只等自己要的委托上门的冒险者少年,大可直接赶出去。

  「……真没办法啊。」

  自己为什么就是这样呢?

  柜台小姐深深呼气,站了起来。

  「我去泡个茶。」

  她一边走向里头的茶水间,悄悄眨了眨一只眼睛。

  「因为我也一样还在等。」

  当哥布林杀手等人穿过边境镇的大门时,夜已经深了。

  大道上已经没有了灯光,也没有往来的行人,只有双月与星星做为照亮地上的灯火。

  「……呜、呀、啊,到、到了……?」

  「对啊,到啦到啦。到了啊,长耳丫头。」

  「看这样子,女神官小姐也不行了呐。」

  「嗯……呜呜……」

  众人都是一副精疲力尽的模样。

  插图05

  妖精弓手的耳朵软软垂下,光是撑起沉重的眼睑就已经卯足全力。

  至于女神官,更已经在蜥蜴僧侣背上打起盹来。

  三名男士的脸上,都因为连日来的战斗而沾满血、汗与泥土。他们对看一眼,点了点头。

  「可以交给你吗?小鬼杀手兄。」

  「嗯。也麻烦你了。」

  「来唷。好啦,长耳丫头,振作点啊。」

  「呜、呜……好困……困……」

  「那就先进了房间再睡。这里可是大马路上啊。」

  妖精弓手用力揉着眼睛,矿人道士以矮小的身体,强行推着她的背往前走。

  目标是公会二楼,做为旅馆使用的区域。

  很少有冒险者会准备自己的住处。若非有其他地方过夜,否则差不多都会在公会租用客房。

  「那么贫僧就此别过。」

  「嗯。」

  蜥蜴僧侣以奇妙的手势合掌,哥布林杀手点头回应。

  他慢慢跟上先走一步的伙伴,宽广的背上仍背着一个娇小的姑娘。

  「……呜。各……位、晚……安……」

  听见她断断续续,咬字不清的小小说话声,哥布林杀手晃了晃头盔。

  「唔。」

  伙伴。

  脑海中不经意地浮现出这个字眼,但他并不觉得排斥。

  一群一年前不在这里的人。一群没想到会来往足足一年的人。

  换做是以前的自己,会如何应对这次的这种状况?

  自己拥有的装备、战术、时间、资源。

  要是没有他们在。

  就只是有没有他们存在,哥布林杀手的选择就会因此多得可怕,又或者是少得可怕。

  竟然如此不同?

  他一边转着这样的念头,一边推开了公会的弹簧门。

  「唔……」

  感觉不对劲。

  灯光。

  应该已经没有职员还留着。但他仍然进到里头,是为了完成报告。

  ── 哥布林吗?

  哥布林杀手半反射地,一把抓住先前塞进鞘内的柴刀。

  他放低姿势,以滑步慢慢踏进公会。背后的门摇动着,缓缓关上。

  这样的举动也许滑稽,但他一点都不认为这有什么滑稽。

  又有谁能够保证,镇上不会出现哥布林呢?

  哥布林杀手的视线,忽然扫向等候室的长椅。

  因为他觉得有个缩成一团横在上面的影子,微微动了动。

  不。

  不是错觉。

  这个影子就像盖上毯子的人,微微扭动。

  哥布林杀手踏出一步,地板发出咿呀声。

  「……唔、唔,嗯?」

  结果这个人影掀开毯子,慢慢起身。

  这人用力揉揉眼睛,小小打了个呵欠,是个红发的少年。

  他起身时一碰,竖在椅子旁的杖倒到了地上。

  「……姐、姐……还,可以睡……啦……呜?」

  少年眨了眨惺忪的睡眼,注视站在眼前的人物。

  他睁大的双眼,看见的是黑暗中哥布林杀手的身影。

  一个沾满血、泥土,穿戴廉价的铁盔、脏污的皮甲,手持生锈柴刀的男子身影。

  「呜。」

  少年的嘴当场僵住,抽搐似的一歪,然后……

  「哇啊啊啊啊啊啊!?」

  「唔……」

  ── 怎么,原来不是哥布林吗。

  听见回荡在室内的叫声,哥布林杀手有了这样的念头。

  「呀啊!?」

  就在同时,柜台的方向传来这么一声可爱的尖叫,以及椅子摇晃的声响。

  转头一看,柜台小姐正整个人跳起来。

  「咦、啊、啊、哥、哥布林杀手先生!?我没睡喔,我真的没睡喔!」

  她手忙脚乱地整理头发,再整理微微弄乱的制服,脸颊飞红地摇了摇头。

  然后轻声清了清嗓子,不是用平常那种像是贴上去的笑容,而是自然而然地露出微笑。

  「呃,您辛苦了。」

  哥布林杀手放松僵硬的手指,手从柴刀上拿开。

  哥布林杀手接过她不碰出任何声响而送上的红茶杯,随手一仰而尽。

  这种喝法根本喝不出滋味,但柜台小姐笑咪咪地眯起了眼睛。

  她以熟练的动作整理文件,削好羽毛笔笔尖,打开墨水瓶,准备吸墨器。

  「那么,情形如何呢?这次连数目也变多了吧?」

  「对。」

  哥布林杀手点头回答。

  「有哥布林。」

  「多少只呢?」柜台小姐的笔在纸上划过。「啊,麻烦一件一件说。」

  「第一件是三十四只。」

  对话中断了。

  柜台小姐停笔抬头,哥布林杀手便低声补上:

  「再加上不到十只。」

  「不到十只。」

  「我们闯进去,救出俘虏,水淹洞窟。确认过尸体的有三十四只,剩下的应该不到十只。」

  「啊啊……」

  嘻嘻。柜台小姐脸颊松动,露出笑容。

  不像是死心,更像是一种 ── 拿他没辙。

  对于他这种一如往常的模样,她甚至显得有些欣喜。

  「第二件如何呢?」

  「有哥布林。」他说了。「数目是二十又三只……」

  差不多都是这个感觉。

  平淡地述说剿灭哥布林的结果。

  水淹、火攻、活埋、又或者是淡淡地闯进去歼灭。

  投掷、刺出、抢夺、更换武器,塞进事先准备好的装备中。

  「……」

  少年虽然撇开脸,似乎却很专心地听着这一切。

  他的年纪大约十五岁左右。

  一头火焰般的红发剪得整整齐齐,披着的外套也是全新的。

  杖上并未镶上代表毕业的宝石,所以想必是中途辍学的魔法师吧。

  他摆出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开始翻找行李。

  接着拿出的是一本小小的册子,以及夹起木炭而成的铅笔。

  大概是想抄笔记吧,非常有学生的样子。

  但哥布林杀手见状,立刻说道:

  「别抄。」

  「!?」

  少年魔法师浑身一震。

  但他似乎不甘心,以十分不服气的视线看向哥布林杀手:

  「怎样啦?哥布林还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为防万一,做个预习有什么 ── 」

  「不好。」

  少年像只吠叫的幼犬,而回答他的则是个平淡而无机质,冰冷且低沉的嗓音。

  「一旦笔记被哥布林抢走,就麻烦了。」

  即使在昏暗的油灯灯光下,也能清楚看出少年太阳穴颤动,脸部表情抽搐。

  「你是说我会输给哥布林!?」

  「很有可能。」

  「你说什么!?」

  少年忍不住起身逼问,哥布林杀手嫌麻烦似的把头盔转向他。

  ── 是时候了吧?

  柜台小姐苦笑着,用手指轻轻朝少年的杯子一指。

  「茶,要再来一杯吗?」

  「啊,不,呃……」

  少年被她这么一问,尴尬地搔了搔脸颊。

  「没……没有不要啦。」

  「好好好。」

  柜台小姐把冒着热汽的淡红色茶水倒进杯子里。

  少年一直看着她倒茶的模样,终究露出了十五岁这年纪的少年会有的表情。

  ── 也是啦,毕竟都来当冒险者了。

  是为了梦想或希望?为了金钱或名誉?总会有足够的理由,也会有逞强跟要面子的一面。

  柜台小姐帮少年倒了茶,顺势帮哥布林杀手那已经空了的茶杯也斟满。

  「不好意思。」

  「哪里♪您这是客气什么呢。」

  她笑咪咪的表情,让少年魔法师连连眨眼。

  刚才她迎接这个一身盔甲的奇妙冒险者时也是这样。

  虽然不会形容,但和自己来申请注册时的笑容,就是有种决定性的差异。

  他吞了吞口水,战战兢兢地,对这个一身盔甲的奇妙冒险者开口:

  「你就是……大家说的……哥布林杀手吗?」

  「有人这么叫我。」

  哥布林杀手点点头,少年魔法师更是整个人朝他探过去。

  眼镜底下闪着绿色光辉的眼睛睁得更大,照出了对方的身影。

  紧张、昂扬、兴奋、期待,以及不安。

  他以掺杂着这所有情绪的表情与声音,说道:

  「那,教我怎么杀哥布林!」

  「不行。」

  哥布林杀手拒绝得斩钉截铁。

  「为什么!?」

  「在有人教之前都不采取行动,就算教了,也不会有什么两样。」

  「这……」

  哥布林杀手简洁地说完,喝了柜台小姐刚帮他倒的红茶。

  一口饮尽。

  然后喀啦一声放下茶杯,转身面向柜台小姐。

  对发呆的少年看也不看一眼,接过柜台小姐递出的文件。

  报告书已经完成,之后只等哥布林杀手签名。

  哥布林杀手拿起尖笔,签上自己的名字。

  然后缓缓一歪头。

  她为什么会在公会里待到这么晚?

  他花了两、三秒的时间,才得出结论。

  「抱歉。帮了大忙。」

  「哪里哪里。每次都辛苦您了,啊,酬劳……」

  「均分,只先拿我的。」

  「好的。」

  柜台小姐以丝毫不显睡意与疲倦的雀跃模样,转过身去。

  她打开金库,拿出装满货币的袋子,用天秤秤重。

  哥布林杀手看着她背上跳动的辫子,说了声「啊啊」。

  「前次有支刚注册的冒险者团队。」

  哥布林杀手说完想了想,补上一句:

  「有圃人丫头的那支。」

  「您是指他们啊?」

  呵呵。柜台小姐的唇透出一丝轻笑,还好藏得住表情,她心想。

  「不用担心。他们去驱除老鼠的时候,似乎被咬了一下,但他们有带解毒药。」

  「是吗。」

  「你放心了?」

  「嗯。」

  她开开心心地转过身来,用托盘乘着皮袋,放到哥布林杀手面前。

  他也不点清里面装的货币,一把拿起来,袋子就发出沉重的沙沙声。是金币。

  驱除哥布林一次的酬劳很少,再分成五等分,就会更少。

  但如果做了十次呢?

  单纯算下来,可以得到相当于独自完成两次哥布林任务的酬劳。

  那是在边境的各村庄里生活的村民,流着汗水拼命工作而筹措出来的金额 ── 的两倍。

  哥布林杀手把袋子塞进杂物袋,用下巴指了指。

  「谁?」

  「是个才刚注册成为冒险者的孩子。」

  「为什么会在这。」

  「这个嘛,因为……」

  她悄悄环顾四周,然后将上半身探到柜台上。

  就像要讲悄悄话似的,把嘴唇凑向铁盔。胸口的制服受到来自内侧的压迫,微微变形。

  「他说想剿灭哥布林,除此之外的工作都不想接……」

  「团队呢?」

  辫子左右摇动。

  「似乎没有。」

  「离谱。」

  柜台小姐露出一种难以言喻、耐人寻味的表情。

  这话由你来讲对吗?她微微瞪了他一眼,揉揉眉心,呼气。

  「怎么办呢?哥布林杀手先生。」

  「……唔。」

  被她以溺水的人抓住浮木似的示弱眼神这么一说,哥布林杀手低声闷哼。

  公会内静悄悄的。

  微微的呼吸声与衣物声,铠甲摩擦声,油灯的灯芯慢慢燃烧的声响。

  天花板传来些许木头地板的咿呀声,就不知道是因为先前的尖叫而醒来,还是在熬夜。

  不管怎么说,打扰冒险者休息,若非十万火急,就是愚蠢至极。

  「喂。」

  被哥布林杀手叫到,原本低着头的少年吓了一跳地抬起头。

  「有房间住吗。」

  「呃……」

  少年似乎犹豫着该怎么回答。

  一张嘴张开又闭上,闭上又张开,反复一阵子,然后把滑下来的眼镜推上去。

  哥布林杀手等他回答。

  「……用不着你管吧?」

  「是吗。」

  哥布林杀手对这闹脾气似的回答只应了一声,然后看向柜台小姐。

  她朝上一指,接着用手指比个交叉,摇了摇头。

  意思非常清楚。

  「没房间住吗。」

  「……」

  「现在是春天,感冒倒不至于……」

  哥布林杀手起身。

  他大剌剌地踏出脚步,少年不由得让视线追过去。

  但哥布林杀手对他看也不看一眼,推开了弹簧门。

  「跟我来。」

  粗鲁的一句话。

  哥布林杀手只留下这句话,身影朝夜晚的镇上离去。

  少年被丢了下来。

  他手忙脚乱地看看门,又看看柜台小姐,然后立刻冲向门口。

  「喂、喂,等一下啦!你擅自作什么主……!」

  喊完立刻停下脚步,转过身去,朝柜台小姐微微一低头。

  「……茶,谢啰。」

  接着再度开始奔跑。弹簧门大声咿呀作响,让春风吹了进来。

  「……呼。」

  柜台小姐也悄悄松了一口气站起。

  她整理文件,仔细收好,检查金库是否关紧,以及是否上锁。

  虽说一楼靠内侧的酒馆与二楼旅馆的管理员都在,但她就是最后一个留下的职员。

  虽然今天加班加到晚得不得了,她却一点都不想抱怨。

  拿起为了在春天穿而带出门的薄外套,把公私两方面的东西都收进包包。

  「我果然,实实在在地受到了您的影响呢。」

  柜台小姐嘻嘻一声轻笑,亲吻似的吹熄了油灯的火。

  穿过门一看,眼前就像一片海洋。

  草原随风起浪,天上有星星,以及双月。

  「……哼。」

  哥布林杀手用一只眼睛仰望绿色月亮,随即迈出步伐。

  少年踩着啪哒作响的脚步声跟上。

  「你、你是怎样啦,喂。你到底要带我到哪去……!」

  「来了就知道。」

  凭少年那有点破嗓 ── 就不知道是出于紧张还是恐惧 ── 的声音,问不出任何结果。

  哥布林杀手看也不看旁边一眼,踩着大剌剌的脚步,在道路上直线前进。

  虽说有星光,又是大道,但也真亏他可以这么毫不犹豫。

  少年一边发着闷气,一边被脚下的小石子绊了几次,忍不住骂出声来。

  没过多久,就渐渐看得到了。

  若说这旷野是海,前方的就是灯塔。

  远方微弱的光芒,渐渐地,一点一点地靠近。

  同时光芒周围的事物轮廓,也逐渐变得隐约可见。

  小小的门。状似用木头搭成的栅栏。几栋建筑物的幢幢黑影。

  少年眨着已经习惯夜色的眼睛,耳里微微听见牛的叫声。

  「牧……场……?」

  「不然还像什么。」

  「不,可是,照刚刚那个情形,当然会觉得要去旅馆吧?」

  「不是旅馆。」

  哥布林杀手简短地这么说,毫不犹豫地推开了栅门。

  老旧的木栓碰撞出声。就在这时……

  「啊!回来了!」

  忽然传来一阵让人以为黑夜中升起了太阳的喊声。

  「唔喔……!?」

  少年全身一震,转头想找出出声的人。

  是个少女。

  也不知道是从哪儿跑来的,是个工作服底下有着肉感肢体的少女。

  牧牛妹亲昵地碰着哥布林杀手的肩膀,舒了一口气。

  「欢迎回来。」

  「嗯。」

  哥布林杀手点点头。

  「我回来了。」

  光是听见他这句话,牧牛妹就觉得耀眼似的眯起眼睛,点头回了句「嗯」。

  「这次花了好久呢。怎么样?有没有受伤还是别的?」

  「有哥布林。除此之外都没问题。」

  哥布林杀手说完,头盔微微一歪。

  「你还没睡。」

  「哼哼,这几天的我,是熬夜妹。」

  牧牛妹得意挺起的胸膛微微摇动,少年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唔喔,好大……」

  「嗯?」

  他太大意了。

  牧牛妹耳朵很灵,捕捉到了少年的自言自语,轻巧地弯下腰去打量他。

  「这孩子,是谁啊?」

  「呜、喔……」

  少年整个人往后仰,坐倒在地。他脸颊火热,一张嘴开开闭闭的。

  「我、我是,我是,冒、冒险者!」

  年纪比他大的女性脸孔逼近。甜甜的汗水味,掺杂着些微的干草香气。

  「新人。」

  哥布林杀手淡淡地替这个连名字也说不出来的少年回答。

  「似乎没有地方过夜。」

  「哎呀,是这样吗?」

  牧牛妹不知在高兴什么,连连点头说着:「是吗是吗」,似乎很快就猜到怎么回事。

  「我无所谓喔。」

  她说得若无其事,哥布林杀手回了句「抱歉」低下头。

  「麻烦你了。」

  「不要紧啦。再说这也很像是你会做的事情嘛?」

  「我想跟你舅舅也说一声。他还醒着吗。」

  「大概吧。」

  「是吗。」

  哥布林杀手从轻轻挥手的她身旁穿过,大剌剌走进屋内。

  不,或许应该说是回到家。

  少年被丢了下来。他好几次看看牧牛妹,又看看牧场的门。

  「……你谁啊?他老婆吗?」

  「对呀?」

  她回答得若无其事,背后传来短短一声「不是」。

  牧牛妹心想原来他听见了,轻轻伸出舌头笑了笑,少年以狐疑的眼神看着她。

  「那你是怎样啦……」

  「你不懂?」牧牛妹轻声一笑。「意思就是说,他想让你在这里过夜。」

  「不,这也太莫名其妙。」

  「别说了别说了。来,进去吧。」

  「住手,喂,放开我!」

  「来来来,别挣扎。」

  新手魔法师,对上老练的农家。

  力气自然是比都没得比。

  「不行。」

  何况是年资更凌驾在她之上的农家。

  主屋的餐厅里,牧场主人来到餐桌前就座,一句话就驳回了房客的请求。

  正对面坐着哥布林杀手,他的两侧则坐着红发少年与主人的外甥女。

  最先提出反驳的,是噘起嘴的牧牛妹。

  「咦咦?有什么关系嘛?舅舅。就让他住个一晚嘛。」

  「你喔……」

  牧场主人晒黑的脸上皱起眉头,看向这个太缺乏危机意识的外甥女。

  还当自己是小孩子吗……不。

  她早就失去了童年时代。牧场主人深深叹了口气。

  「……你要知道,刚注册的冒险者,就和路边的游民没什么两样喔?」

  「这……!」

  对此反应剧烈的是少年。

  他拍桌子拍得餐具应声弹起,探出上半身逼问。

  「开什么玩笑!你说我和路上的混混没两样?」

  「闭嘴。」

  就只这么一喝。

  低沉的嗓音中没有抑扬顿挫,十分平静,但就是有种几乎把人压垮的迫力。

  是否经历过生死关头这种事,相较之下根本不值一提。

  这个男人日日挂心天与地的状态,为家人着想,一心一意挥动农具。

  这些岁月自然有其重量。

  「呜……」

  少年忍不住倒抽一口气。牧场主人用看着乌鸦或狐狸似的眼神,白了他一眼。

  「就是摆出这种态度,才会让人不愿、也无法信任你。」

  冒险者制度,冒险者公会的目的,正在于此。

  所谓冒险者,就是一群游民。所以要给予他们信用,同时避免他们走上犯罪之路,维持治安。

  即使驱除怪物才是主要目的,但这个制度对于统整露宿街头的游民,想必也非常有效。

  虽然也有些贫嘴的人说这是为了少几张嘴吃闲饭……

  至少,只要这些人不触法、正当赚钱,也得到名声,那就没什么好抱怨。

  冒险者和其他职业不同,虽然危险,但努力也容易换来成果。

  那么 ── 初出茅庐的新人,十个等级中最低阶的白瓷等级,又是如何?

  实实在在是免谈。

  他们才正要开始争取信用,现阶段还不值得相信,反而是理所当然。

  当然了,既然身为冒险者,也就不至于像一般游民一样被当成罪犯看待。

  这种时候更需要靠礼节,乃是为人处世的道理。

  既然当事人是这种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也就难怪会得不到信任。

  何况……

  「我们家可是有年轻姑娘。有个万一该怎么办?」

  「舅舅,你太会操心了啦……」

  「你也闭嘴。」

  被他这么一说,牧牛妹含糊地把话吞回嘴里。

  可是啊,你想想嘛 ── 这几句小声的自言自语,牧场主人全不当一回事。

  「……那么。」

  改由哥布林杀手开口。

  他随手指向窗外,外头有间被夜色抹黑的小木屋。

  是他跟牧场租用的老旧仓库。

  「让他住我租的仓库如何呢。」

  「……要是这孩子」牧场主人朝外甥女一指。「出了什么事,你有办法负责吗?」

  不。哥布林杀手缓缓摇头,接着斩钉截铁地说了:

  「所以我不睡,看管他。」

  牧场主人咬紧的牙关发出咒骂似的声响。

  实在是,让人连话都说不出来。

  这个人 ── 这个可悲的、精神脱缰的青年,这些年来看到了些什么,又做了些什么。

  牧场主人不会不知道。

  牧牛妹轻轻碰上他忍不住用力握紧的拳头,小声说道:

  「……舅舅。」

  「…………好吧。随便你。」

  他终于让步了。

  他不能不让步。

  不是把这个少年扔出去餐风露宿,就是逼这个精疲力尽的青年不睡觉看管少年。

  牧场主人并非傲慢到能够从这两个答案中选择一个。

  他把双手从外甥女手上拿开,交握在一起,祈祷似的按在额头上。

  「……相对的,你要好好睡觉。」

  「对不起。」

  「不要道歉。冒险者明明就是靠身体当本钱的吧。」

  「是。谢谢您的关心。」

  哥布林杀手乖乖点头。

  牧场主人不会因为他道歉或道谢就高兴,这点他再清楚不过。

  但他不想因此就不道谢、不感谢,变成一个忘恩负义的人。

  「……啊啊,对了。」

  正因如此,哥布林杀手翻找杂物袋,抓起一只金币袋,放到桌上。

  这一放之下碰出了沉重的沙沙声,塞满袋子的金币倒了出来。

  「这是这个月的份。」

  「……唉。」

  钱是一种最简单明了的指标。远比单纯诉诸他人的善意要来得有诚意。

  然而对于用钱解决事情的态度,应该给予肯定吗?

  牧场主人得不出解答,叹了口气,抓起了金币袋。

  哥布林杀手见状,说了声:「就这样」,随即离席。

  「走了。」

  「啊,喔、喔喔。」

  这句话不容分说,少年不由自主地乖乖点头,从后跟去。

  牧牛妹也跟着起身,用力拉扯哥布林杀手的袖子。

  「啊,对了对了,明天你要怎么办?」

  「看委托。但才刚回来,他们应该打算休息。」

  「我问的是你耶。」

  真是的。牧牛妹早已习惯,只搔了搔脸颊,并不继续追问。

  她喃喃说了句「算了,没关系啦」,眯起眼睛,放开他的袖子。

  然后手放到腰间轻轻挥动。

  「早餐我会准备好。晚安啰。」

  「嗯。」哥布林杀手点点头。「晚安。」

  哥布林杀手打开门,和少年一起走出去。

  仓库位于牧场后头,虽然老旧,但修缮得很好。

  「所以,结果他们到底是怎样?」

  「什么怎样。」

  看完哥布林杀手带他去的仓库内部情形后,红发少年不服气地开口了。

  油灯沾满煤灰,橙色灯光照亮的室内杂乱得有些诡异。

  四周的架子上塞满各种看都不曾看过的破铜烂铁,药水味混在尘埃中飘来。

  少年隐约觉得,和学院导师们的房间很像。这让他非常不中意。

  要说不满,哥布林杀手指给他当床的稻草堆,也很让他讨厌。

  他发牢骚地问说这是要怎么睡,哥布林杀手就回答「铺上外套」。

  少年嘀咕着「这样不是会沾满稻草吗」,但仍乖乖照做。

  「既然不是老婆,那应该就不算你家人吧?」

  「……也对。」

  整个人往稻草堆上一躺,发现比想象中更柔软。

  少年吃惊地「喔」了一声,哥布林杀手便在他正对面的门前大剌剌坐下。

  「对方怎么想,我就不知道了。」

  「什么啊。」

  「从以前就认识的人。一家之主,以及他外甥女。客观来看,就是这么回事。」

  哥布林杀手只说到这,便不再开口。

  少年从稻草堆上瞪着他,但隔着铁盔,连他脸上有着什么样的表情都看不出来。

  少年干脆改看天花板,接着翻身盯向货架,打量排列在架子上的各种物品。

  这些琳琅满目的东西,到底是要怎么用,少年根本无从想象。

  过了一会儿,少年又翻了个身,看着姿势和先前一模一样的他,呼了一口气。

  「……你不睡吗?」

  回答的声音非常小。

  「我睁着一只眼睛也睡得着。」

  「真是。要别人留下来过夜,却连你自己都怀疑我喔?」

  「不。」

  哥布林杀手的头盔微微晃动。少年注意到他是在摇头。

  「是为了防范哥布林来袭。」

  「啥?」

  「毕竟我和他们分开睡。若无法立即行动就伤脑筋了。」

  「……这是怎样啦?」

  「你如果想杀哥布林,至少得做到这地步。」

  然而少年沉默了一会儿后,翻身过去仰躺。

  他的视野中,有着从天花板垂下的油灯,被风吹得咿呀作响,但仍亮着灯火。

  即使眯起眼睛,阖上眼睑,还是会看到微微的橙色光芒。虽然油灯明明没有那么强的光。

  少年从正下方瞪着火焰,过了一会儿,噘起了嘴唇。

  「……根本就用不着这样吧。」

  「是吗。」

  哥布林杀手回答。

  「你这么认为,也无所谓。」

  「……」

  「睡吧。明天我送你去公会。」

  说完这个穿着盔甲不脱的奇妙冒险者,就不再说话了。

  ── 这家伙到底在想什么?

  少年狐疑地斜眼瞪着他那脏污的头盔,思索起来。

  自己是受情势所迫,阴错阳差来到这里,但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

  他为什么会让一个素未谋面的新进冒险者,在自己的房间过夜?

  还不惜说服那两个搞不清楚到底是不是老婆和岳父的人?

  如果说自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贵族,有着大笔积蓄,又或者是女人,那还可以理解。

  但让少年过夜,对他应该一点好处也没有吧。

  又或者是传闻中会伺机围殴新人,把新人全身上下搜刮殆尽的那种土匪 ── ?

  ── 不,可是,他好歹是银等级耶。

  公会的审核漏洞百出,或是和他勾结舞弊的可能性,实在很低。

  听说在公会创立之前,甚至有冒险者会在路过的村子遭到杀害。

  ── 而且这家伙的头盔和铠甲又脏兮兮的,可怕得要死。

  少年翻过身去,仿佛要逃开这顶黑暗中一直盯着他看的头盔。

  ── 看他那副德行,收留我只是出于好心?

  「…………怎么可能。」

  不可能。少年点点头,握紧了偷偷藏在衣服底下的短剑。

  ── 该死,我可不会白白被宰!

  少年自负有本钱把自己定义为一个「不能掉以轻心的人物」。

  他下定决心,无论对方有什么图谋,绝不会让别人趁他睡觉时偷袭而丧命。

  因此,直到最后,他都并未发现自己轻而易举地睡着了。

  「……唔、喔……?」

  促成少年意识清醒的,是稻草在皮肤上造成的轻微刺痛感。

  映入朦胧视野中的景象,怎么看都不可能是学院的宿舍。

  ── 首先,那里的床就不是稻草啊。

  少年伸手去翻找枕边,不,应该说是头部附近的稻草,找到眼镜,戴上。

  塞满了破铜烂铁的仓库里,尘埃在微微射进的阳光照耀下飞舞。

  「……啊、啊啊。」

  对喔。

  自己是被那个叫做哥布林杀手的人,带来这里睡觉的。

  那个坐在门口不动的奇怪冒险者,已经不见踪影。

  从射进的阳光高度来看,应该才刚过天亮不久。

  「……啧,莫名其妙。而且这不是搞得我满身稻草了吗?」

  少年啐了一声,站起来,拿起铺来当床的外套。

  他看看四周,虽然也有些迟疑,但还是不顾一切,奋力拍去了外套上的稻草。

  一穿上外套,又有种些微的刺痛感,他皱起眉头走出了仓库。

  「……呜、哇。果然好冷啊。」

  虽说已经是初春,早晨仍然留有冬天的气息。

  少年拉高外套的衣领,全身抖了一下。

  牧场飘着一层就像洒着牛奶似的淡淡白色晨霭,令人仿如身在雾中。

  由于来时夜已经深了,让少年根本不清楚牧场的地形,不过仍大概找出了要去的方向,迈步前进。

  结果他所料不错,在不怎么远的地方,就有一口小小的、加了顶盖的井。

  井的上方架有横梁,绳子从横梁上绕过,两头绑有桶子与做为重物的石头。

  是简单的吊桶构造。

  少年把桶子扔进井里,拉着石头往上抬,让水桶深深沉入水中。

  接着慢慢放松拉绳子的手,先前拉起的石头便往下垂,带起了桶子。

  少年摘下眼镜,噗通一声,一头泡进冰冷的井水中。

  「唔、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唔!……噗啊!?」

  他把几乎令人窒息的冰冷享受个够,抬起头来,用力甩去水滴。

  接着漱过口,把水吐向脚边的牧草,粗鲁地抓起外套衣摆擦了擦脸。

  以早晨整理服装仪容而言,虽然粗鲁,但俐落的确是好事。

  「……嗯?」

  结果他再度从白色烟雾的另一头,听见哒、哒几声干涩的声响。

  和下厨的声响不一样。和木工、务农的声响,又或者是劈柴的声响,也都不一样。

  既然立志走魔法师这条路,要是好奇心不强,当然走不下去。

  少年想过去看看,这时却发现自己两手空空。

  「啊,糟糕!」

  他急急忙忙回到仓库,抓起立在稻草床铺旁的杖,然后折回。

  干涩的声响还是一样响着,可以确定不会离太远。

  没过多久,他在雾气的另一头,找到了会动的影子。

  朝阳慢慢透过云雾,不必动用法术,就揭露了影子的真面目。

  「……喔。」

  是哥布林杀手。

  他还是一样身穿脏污的皮甲,戴着廉价的铁盔,深深压低姿势。

  他对峙的对象,是围绕牧场的木头栅栏上,一个硬是有点低的位置上所划的圆圈标靶。

  插在靶上的小刀,应该就是哥布林杀手所掷出的。

  少年猜出了先前那些声响的原因,所花的时间还不如在学院被老师出难题时来得久。

  「……你在做什么?」

  「练习。」

  哥布林杀手大剌剌地走向靶子,随手拔起插在上头的武器。

  就少年看来,这些都只是普通的小刀,完全不是投掷用的武器。

  不,还不只是小刀。

  仔细一看,插在靶子上的有剑、短枪、手斧,还有……那是柴刀?

  这样看来,说不定草地上的那些石头,也是哥布林杀手掷出的?

  投掷。

  少年在脑中反刍这个字眼。

  ── 所谓冒险者,所谓战士,不是应该拿着武器挥动吗?

  「武器这种东西扔出去,不就没办法战斗了吗?像个白痴一样。」

  「去抢就好。」

  哥布林杀手用手指摸了摸拔出的小刀刀刃,仔细检查。

  「从那些哥布林手上。」

  少年对这个答案哼了一声。

  「……一开始就拿好武器不是比较好吗?」

  「是吗。」

  「再说哥布林这种货色,要是一发法术搞不定还像话吗。」

  「是吗。」

  「而且……你今天不是休假?你不就对那个女人说过?」

  「之前,我曾经休长假,结果动作变迟钝。」

  哥布林杀手说着,随手把武器扔到脚边。

  然后一边调整呼吸,一边慢慢转身背对靶子。

  「下次未必还杀得了对手。」

  说着哥布林杀手转过身去。

  同时从散落在脚边的武器中抓起一件,更不加瞄准地掷出。

  干涩的声响响起的同时,在空中转了一圈的短剑,插进了靶子的正中央。

  「哼。」

  他就这么捡起武器,接连掷出。

  他默默地、默默地,掷出又捡回,掷出又捡回。一心一意地反复练习。

  ── 一点意思都没有。

  少年在草地上蹲下,大大打了个呵欠。

  「丢不会动的靶,根本没什么用吧?」

  「不晓得。」

  「而且这靶的位置有点低吧。」

  「是哥布林咽喉的高度。」

  少年不再说话,就听见远方传来温暖的喊声:「吃早饭啰~!」

  回头一看,看见晨雾已经散去的牧场另一头,牧牛妹从窗户探出上半身,朝他们挥手。

  哥布林杀手停下手,觉得有些耀眼似的看向她,点了点头。

  「知道了。」铁盔随后转过来朝向少年。「走啰。」

  ── 哼,想也知道反正不会有什么像样的饭菜。

  少年心不甘情不愿地点头,跟向哥布林杀手。

  ── 要是难吃,看我踹翻餐桌。

  早餐是炖浓汤。

  少年续了三碗。

  「呜、呜咕咕咕……」

  「你吃多了。」

  从郊外的牧场跨过镇上的门,前往公会的路途中,少年的脚步始终拖泥带水。

  他拄着杖拼命踏出脚步的模样,甚至像是刚经历过一场壮烈的冒险。

  踏破远得无边无际的旷野,好不容易来到城堡前的冒险者,想必也不过如此。

  待少年穿过弹簧门,冲进等候室的喧嚣后,立刻整个人瘫软似的坐到椅子上。

  今天来到公会的冒险者,一样很多。

  新来注册的人固然多,来找日常工作的人当然也很多。

  「呜恶恶恶恶……」

  「在遗迹里好不容易找到升降机,结果办庆功宴喝到宿醉,根本是白痴吧?」

  「我是想说养精蓄锐一下……」

  「你是白痴吧?」

  因此宿醉的冒险者也并不稀奇,零星有几个人瘫在长椅上。

  少年似乎也被当成这类人物,并未太受瞩目。

  「那我走了。」

  哥布林杀手低头看着占据了一张长椅、呜呜叫个不停的少年,说了这句话。

  「一开始要去下水道……驱除巨大生物……怎么说,驱除一些巨大老鼠之类的。」

  「我啊……要做的是……剿灭哥布林、啊……!」

  「是吗。」

  哥布林杀手只说了这句话,就背对少年,走向平常固定坐的位子。

  也就是公会等候室最里头角落的那张长椅。

  五年……不,六年前,他才刚当上冒险者的时候,那张椅子只有他一个人。

  然而,现在不一样了。

  开始有群同伴聚在那里,还有有事找他的人和只是来打招呼的人,会出现在那里。

  今天也是一样。

  蜥蜴僧侣站着摇动尾巴。长椅上则有被妖精弓手与矿人道士,以及被他们夹在中间的女神官。

  然而 ── ……

  「哥布林杀手先生……」

  气氛似乎和平常不一样。

  被伙伴们围在中间的女神官,双手用力在膝上握紧,发出无力的嗓音。

  「怎么了。」

  「听说本来是有机会晋级啦。」

  听到妖精弓手代她回答,哥布林杀手「啊啊」地点点头。

  「差不多了吗。」

  冒险者被划分为从白瓷到白金的十个等级。

  姑且不论超人般的白金,其他等级的区分基准,即为所谓的「经验值」。

  也就是酬劳金额、对邻近地区的贡献,以及人格。

  女神官打倒地下遗迹的某个叫什么来着的怪物,晋级为黑曜等级 ── 是在一年前。

  之后还在水之都讨伐了某种巨大眼球怪物,以及攻进市镇的小鬼军团头目。

  接着在北方历经与小鬼圣骑士的战斗,金额与贡献度都赚得很足。

  人格更是不用提。

  原来如此。会获得晋级机会,的确不无道理。

  既然这样,她会这么沮丧就是因为……

  「结果没成吗。」

  「似乎是没成。」

  亏她还带着推荐函呢。听到妖精弓手这句话,女神官弱弱地回答:「是。」

  那沮丧的模样,就像只被抛弃而且淋湿的小狗,声音也宛如啜泣般细微。

  「听说是、因为,我的贡献度不太够……的样子。」

  「这也难免。毕竟我等一行全是银等级呐。」

  蜥蜴僧侣帮吞吞吐吐的她补充完,矿人道士便不服气地哼了一声,捻着胡须:

  「所以是在怀疑你抱咱们大腿了?倒也有人这样看事情。」

  哪怕他们都是身经百战的冒险者,对此也无能为力。

  「唔。」

  哥布林杀手低声沉吟。

  她 ── 女神官起初所属的团队,早已不存在。

  本来应该和她一起从白瓷等级成长的成员,如今一个也没留下。

  朝柜台一瞥,只见柜台小姐正忙得像只陀螺鼠般,跑来跑去地应对冒险者。

  从她注意到视线而合掌表示「对不起」的情形看来,想必是情非得已。

  毕竟冒险者公会并非她一个人在经营。

  有上司,有文件,有审核,有事务手续,社会就是如此运作。

  个人的努力虽然不可或缺,但世事永远不会简单到只凭这样就能推动。

  「那、那个,请大家别放在心上。」

  女神官似乎顾虑到陷入思索的哥布林杀手与其他伙伴,坚强地说了。

  「而且我想,只要继续努力,一定就能得到肯定……」

  「也对。说穿了就是只要让他们知道你本事足,有做好自己的工作就行了吧?」

  「呣……」

  对于矿人道士的提议,蜥蜴僧侣本来站在墙边,深谋远虑地双手环胸,这时尾巴一甩:

  「在我们的部族,倒是认为不分大小,能把战技传授给后进便是强者。」

  「就是这个!」

  妖精弓手试着弹响手指,但只有「嚓」的轻轻一声。

  她噘起嘴唇,又多试了一次 ── 声音还是不够响亮,矿人道士窃笑出声。

  「……怎样啦?」

  「没啊,只是在想你到底指哪个。」

  妖精弓手恨不得瞪穿他,但矿人道士完全不当一回事。

  见他笑着捻须装蒜,妖精弓手打定主意地想着「之后再给你好看」。

  「……也就是说啊,如果问题在于等级,那么组个只有白瓷等级和黑曜等级的团队去冒险不就好了吗?」

  「有道理喔。这里好歹是以公会为名,只要让他们看看所谓学徒的形式就行了。」

  「呃……」

  女神官抬起头,不解地以目光扫过众人一圈,眼睛微微颤动。

  他用舌头轻舔干涩的嘴唇,轻轻将食指按上去,一字一句、仔细确认着说:

  「意思就是,要和各位以外的人去冒险……吗?」

  「嗯。」

  哥布林杀手淡淡地说了。

  「不是坏事。」

  「那么,就这么说定啰。」

  妖精弓手意气风发地摇动长耳朵。

  她是长命种,不会为了小事情烦恼。

  「就随便找几个……说随便有点不好,总之就是找些白瓷等级的孩子……」

  就在这支团队的成员正准备采取行动的时候。

  「呵。就算是后卫,这种畏畏缩缩怕东怕西的家伙最好有办法晋级。」

  一道带刺的声音传来。

  妖精弓手不悦地唔了一声,竖起长耳朵搜敌。说话的人正慢条斯理地从长椅上起身。

  是个红发少年 ── 正是身穿长袍,手持法杖,戴着眼镜的那名少年法师。

  女神官啊的惊呼一声,随即瞪大眼睛:

  「我、我才没有畏畏缩缩。」

  「没有吗?我倒是听说当神官的,每~次都是这样啊?」

  嘿嘿。他得意地嗤之以鼻,朝女神官半翻白眼。

  当事人多半认为自己这种扬起嘴角嘲笑的模样,算得上某种形式的耍帅。

  但他并未发现,实际上给人的印象却是滑稽又丑陋居多。

  「每次遇到困难,你们不就只会发着抖,神啊神地哀哀叫吗?」

  「你……!」

  少年的狂言实在太过分,让女神官说不出话来,只见她白嫩的脸颊转眼间涨红。

  女神官难得、却也理所当然地激动起来。

  「才不是你说的那样!我也,做了很多……」

  ── 做了很多,什么事情呢?

  有足以带着自信、抬头挺胸讲出来的事迹吗?

  接受指挥,祈祷天神让众人平安,给予庇佑,引发神迹。

  求神。而自己又做得了什么?做到了什么?

  女神官不由得说到一半就住口,红着脸低下头,握紧的拳头发抖。

  少年一副辩赢的模样,得意地挺起胸膛。

  「既然要妄加褒贬,那么自己被说三道四,可也怨不得人啊。」

  蜥蜴僧侣就像要一口咬上来似的把头探过来,让少年退开了两步。

  「毕竟嘲笑一名神官,就等于是嘲笑上百万的神官。」

  蜥蜴僧侣长长的脖子转动,少年也跟着看向四周,果不其然。

  从新手到老手,冒险者们的视线都聚集在少年,以及涨红了脸的女神官身上。

  「论这世道,若少了天神庇佑,就连活下去也不太容易。」

  听他这么一说,少年会「呜」的一声无言以对,也是在所难免。

  他是在众人环视之下喊出那样的话,完全没考虑后果。

  「等等,你呀!有胆子就看着我的眼睛,把刚刚的话再说一遍试试!」

  「喂,笨蛋,别说了。我们要去杀老鼠了啦,老鼠。这样可以练功。」

  「放开!放开我啦!我要给那家伙好看!放~开~我~!」

  见习圣女胡乱挥动圣杖,被新手战士强行拖走。

  他们算是显著的例子,而其余众人,或多或少也都有着类似的反应。

  当然了,相信其中也有一部分是出于来自男女差异的偏袒,或是因为熟识而相挺。

  然而,其中有大半都对少年投以责怪的眼神,并不只是因为这些私情。

  有些冒险者看不起不上前线的神官,笑他们只是负责治疗的人。

  相对的,也有不少冒险者曾经受过神官们搭救。

  插图06

  无论任何人,都不喜欢受伤、疼痛、中毒、受诅咒,却被置之不理。

  团队若有神官,自然不在话下;即使没有,只要肯捐献,神殿总是来者不拒,一律施以救治。

  况且明白这些人曾经为自己祈祷、咏唱、念诵,又如何能够看轻他们呢?

  「我、我也……」

  然而,如果就这么退缩,就没办法把冒险者这行做下去。

  「我也是冒险者!」

  姑且不论见识的狭隘,看到少年不对周遭认输而喊回去的态度,倒也有人瞪大眼睛「哦?」了一声。

  说得极端点,冒险者是一种自己对自己负责的职业。

  正因如此,哪怕看轻神官,只要具有能独自承担的气概,那就无所谓。

  「哥布林这种货色根本不算什么!结果你是怎样?哥布林杀手?」

  他挺出杖 ── 指向哥布林杀手。

  这是一种魔法师用来表达自己愤怒的动作,意思是「小心我对你施法」。

  「叫我不要抄笔记,不告诉我驱除哥布林的秘诀,乖乖去杀老鼠?开什么玩笑!」

  相信少年的情绪应该累积已久,只见他一鼓作气吼个不停。

  「我就是要宰了哥布林!」

  他喊声凄厉,但哥布林杀手听了,只微微一歪头。

  妖精弓手在一旁让一双长耳朵频频颤动,双手抱胸,看向他的铁盔。

  「怎么,欧尔克博格……这你弟吗?」

  「不是。」

  哥布林杀手说得斩钉截铁。

  「我只有姐姐。」

  「是喔。」

  妖精弓手叹了口气,以非常有森人风格的优雅动作,耸了耸肩膀。

  「总觉得每次都听到跟那个小男生讲的话很类似的台词,害我都变得不会吃惊了。」

  「是吗。」

  「所以,他是谁?」

  「新人。」哥布林杀手说了。「似乎是魔法师。」

  哥布林杀手的视线,不是朝向拿着杖指向他的少年,而是女神官。

  她低着头,肩膀僵硬,什么话都不说。

  十五岁 ── 不,已经十六岁了吧。虽说她在一年前就当上了冒险者,年幼这点并不会变。

  她的这一年,被一句「什么都没做」否定,该对她说什么 ──「这不就定下来了吗!」

  此时一道坚毅而爽朗的声音插了进来。

  第三者的介入,让众人的目光都看了过去。

  「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身为守序善良的骑士可不会置之不理啊!」

  美丽的女骑士得意地哼哼几声。

  她那闪闪发光的笑容,在在述说着她是「觉得好像很有趣所以参一脚」。

  背后则可以看见重战士不想领教似的举起一只手,表示「我拦不住她」。

  「怎样啦……你又是哪位?这不关你的事吧?」

  「呵呵呵,虽然我迟早会听见天神启示而成为圣骑士,但现在没听说过也怪不得你们。」

  对以狐疑眼光瞪着她的少年,女骑士完全不放在心上,威风凛凛地挺起含蓄的胸部。

  「也罢,少年,你先听我说。我有个好主意!」

  女骑士灵活地弹动修长但略显粗犷的手指,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也不理会妖精弓手不高兴地竖起长耳朵,朝少年一指:

  「既然你说得这么笃定,就去剿灭哥布林给大家看看。」

  「正、正合我意!」

  「好,话可是你说的。」女骑士的眼睛发出危险的光芒。「只是!」

  她的食指就像长剑一般犀利地挥过。

  「头目就由那边的神官小妹担任!」

  「咦咦!?」

  被这剑尖般的手指一指,女神官震惊地回过神来,发出尖叫。

  她慌张地瞪大眼睛,看看眼前的手指,又看看另一边的少年。

  「我、我来指挥吗?指挥这孩子?这……」

  「不要叫我孩子!而且话都说完才追加条件,也太卑鄙了吧!」

  「少年,你太天真了。骑士就是要堂堂正正地玩弄计谋。要诅咒就诅咒你自己不成熟,才会轻易上当!」

  「……那、那个,不好意思,我可还没答应耶。」

  「废话少说!」

  听女神官发出「呃」一声可爱的抗议,重战士默默仰望公会的天花板。

  没有天谴。看来至高神似乎认同那个女骑士是守序善良的人。天啊。

  哥布林杀手远远地看着这热闹又吵杂的一区,「唔」了一声。

  「你怎么看?」

  「思虑的肤浅,应是出自经验的不足。」

  蜥蜴僧侣重重点头,眼珠子转了一圈。

  「虽不清楚会用的法术有几种,能唱几次,但他的骨气不错。」

  「法术实在不知道。」哥布林杀手想了想之后回答。「多半就是一、两种。」

  「术师兄怎么看?」

  「不管好处或坏处,都是原石。」

  矿人道士愉快地捻着胡须,毫不迟疑地说了。

  喧嚣的正中心,眼睛瞪成三角形大闹的少年,作梦也没想到自己正被人如此评估。

  「很粗糙,才刚挖掘出来,连土都没拍掉。得琢磨琢磨才知道。」

  「之后就看怎么锻打是吧。」

  「我有同感。」

  「那么就说定了吧。」

  咚的一声,一只粗犷的手掌拍在哥布林杀手肩上。

  回头望去,映入眼中的是一名巨汉 ── 重战士。

  「你会夸奖其他冒险者,可真难得啊,哥布林杀手。」

  「虽然没打算夸奖……」

  不知道他这句话是讽刺,还是单纯陈述事实。

  因为不知道,哥布林杀手歪了歪头盔。

  「是吗?」

  「是啊。」

  「是吗……我倒觉得你会来关照我们的人,也很稀奇。」

  「关照的不是我,是她。」

  他下巴所指的方向,可以看见女骑士正在应付女神官和少年。

  不,换个角度来看,说不定只是跟他们一起胡闹罢了。

  但至少哥布林杀手,就没办法对她说些什么。

  女神官当初为何,基于什么理由和他组队。

  她最初的团队,走上了什么样的末路。

  明明这些都只有他知道。

  但出言劝诫少年的是蜥蜴僧侣,而转换话题的是女骑士。

  这些都是他做不到的。

  「……抱歉。帮了大忙。」

  「没什么好在意的。」

  重战士格外粗鲁地说完,撇开视线,搔了搔脸颊。

  「我欠你的人情更大,就一点一点还。」

  听他这么说,哥布林杀手思索了一番。他没印象。

  但这对重战士而言似乎很重要。

  「……是这样吗?」

  「是啊。」

  「是吗。」

  哥布林杀手小声说完,头盔不动,只有一双眼睛朝向重战士。

  「我也一直觉得欠你人情。」

  「那,你就一点一点还吧。」

  「是吗。」

  「……所以?你在想什么?」

  「想怎么杀哥布林。」

  重战士露出与皱眉只有一线之隔的笑容,说声:「我想也是。」

  只要是认识他的冒险者听到这句话,十之八九都会笑说我就知道。

  哥布林杀手。

  这个开口闭口就是哥布林的「怪家伙」,已经成了熟悉的风景之一。

  「只是。」

  这样的他,小小说了一声,目光在公会内扫过一圈。

  女骑士和少年大声嚷嚷,妖精弓手放弃弹响手指,转而逗弄他们。

  蜥蜴僧侣与矿人道士看着她们,一边盘算一边发笑。

  其他认识或不认识的冒险者,隔得远远地看着,不时起哄。

  公会柜台里则可以看到监察官放声大笑,柜台小姐也微微露出笑容。

  长枪手完成了委托,「呀喝~」一声冲了进来,被魔女念了两句……

  而在圈子正中央,则是不知所措但仍留在原地的女神官。

  被妖精弓手贴住的她说了句:「我也会喔?」轻而易举地弹响了手指。

  她慌张、不知所措,为难,但仍显得开心而幸福。

  是一如往常的风景。尽管人们来来去去,相信这样的风景还是会永不改变地持续下去。

  哥布林杀手又说了一次「只是」。

  「……如果能顺利,当然再好不过。」

  「你说得对。」

  重战士低声一笑,用力拍了拍哥布林杀手的肩膀。最新最全的日本动漫轻小说 轻小说文库(wenku8) 为你一网打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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