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晓尘不由地被惊到了,自家门口的这条烟波大街走过无数次,绝不会看错。但细细看去,这条街的模样虽似,却并不像烟波大街那样两边都是店铺,只是种满了花草。

  再这么走下去,岂不是要到舅舅的尚书府了?苏晓尘看着沿路再熟悉不过的各个路口,越发摸不到头脑。

  这闻和贵,在搞什么名堂?

  正想着,马车稳稳地停了下来。苏晓尘满腹狐疑地从马车探出身来,眼前还真是出现了一座府邸,抬头一看,牌匾上书着“叶府”二字。

  这……要知道这叶府二字是舅舅自己写的,如今这牌匾上的字分明是舅舅的亲笔,看得苏晓尘脑中一时恍惚起来,要分不清究竟这里是万桦帝都还是沙柯耶大都了。

  闻和贵从跟随的马车上走了下来,朝苏晓尘拱了拱手道:“苏公子,到家了。这里便不需要老朽替公子引路了吧。”

  苏晓尘真是哭笑不得,明明是头一遭来的地方,莫名其妙地竟然反客成主,他只好伸手一让,道:“闻老丈请。”

  苏晓尘提脚踏入府门,绕过影壁,轻车熟路地向右边一拐,眼前出现的果然是前厅的厅堂。

  他放眼看去,堂上的桌椅摆设无一不是家中的物件,就连堂间摆的那几盆舅母亲手打理的盆栽都分毫不差,直看得苏晓尘心中一阵激荡,呆站在那里,泪眼朦胧地喃喃自言道:“舅母……我回来了。”

  闻老丈与赫氏三人见他触景生情,都静静地立于他身后,不去扰他。只是赫琳看他这般伤心,自己眼圈一红,也落下泪来。

  苏晓尘心中十分清楚。

  这里不是万桦帝都,不是叶府。就算自己开口,也不会有舅母来回应自己。

  但他仍是死死地盯着前厅旁的廊下,平日里只要舅母听到自己回来的动静,总会从那里走出来,打量着自己一身上下的泥浆,爱护备至地说一句:“又骑马骑得这样晚,热汤已备下了,快去后面洗一洗吧,等你一起吃饭。”

  如今,见不到舅母,只是看看那廊下也好。

  苏晓尘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身后的闻和贵还站着,悄悄用衣袖拭了拭眼角,转过身来陪笑道:“失仪了,老丈见谅。我……还想去别处看看,不知可否。”

  闻和贵温和地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就像村头老汉一般淳朴纯实。

  苏晓尘走过廊下,转过东厢房,穿过后厅与花园,又朝假山后一拐,到了自己的房间。

  久违了。

  一踏入房间,便是一股淡淡的墨香,桌上笼上放着的都是自己平日里翻惯的书。苏晓尘走到窗前,伸手推窗望去,院中也是一棵栀子树,满片的花开得正茂密。

  可惜……是不会有表妹从窗下跳出来吓唬自己的,真

  不知她现在好不好。

  苏晓尘叹了口气。

  眼前的一切再逼真,终究是海市蜃楼的幻境,但能得此一刻的重逢,也算是宽慰了。

  他指了指身旁的椅子道:“闻老丈,姑且就当我是这个房间的主人,请坐吧。”

  闻老丈呵呵一笑道:“姑且二字从何说起,公子就是这里的主人。”

  赫萍刚要上前煮水烹茶,却被闻老丈伸手一拦。

  “你们先退下吧,这里让老夫亲自替公子烹茶即可。”

  赫氏三人依言退了出去,房中只剩下苏晓尘与闻和贵相对而坐,窗外的树叶随风沙沙作响。这一刻仿佛时光倒流,又回转到曾经无忧无虑的万桦帝都。

  闻和贵熟稔地拿起桌上的铁壶、汤皿,如那日在南华岛上的闻宅时一般,行云流水地煮水烹茶。不一会儿,屋里响起咕嘟咕嘟的滚水声,闻和贵细细地拿沸水将茶壶烫了一遍,再添上茶叶,封上壶盖,轻轻地搁在了桌上。

  “公子爱喝的黑岩青针,且先凉一凉。”闻和贵依然是那样气定神闲,仿佛这世间没有什么事可以惊到他。

  苏晓尘见他如此,索性开门见山道:“闻老丈为了我如此大费周章,一路上派人精心招待不说,还硬生生地将我舅舅的尚书府仿到这王宫禁地来,我苏某人自问何德何能,有劳闻老丈这般兴师动众?”

  “老朽为公子做的一切,都是天经地义的,公子不必挂怀。”

  闻和贵有种特别的本事,总能把毫无理由的一句话说得振振有辞,就像当初面不改色地把教唆陆文驰陷害赵钰之事推得一干二净一样。

  苏晓尘正色道:“老丈,我苏某人不喜欢拐弯抹角,我虽然名为慕云太师的学生,但对于苍梧国的军务政务一概不知,如果老丈想为了伊穆兰国要从我口中打探些什么,只怕是要白忙一场了。”

  闻和贵摇了摇头,一边揭起茶盖看了看茶色,似乎很满意的样子,一边取过一盏宽口青瓷杯,口中说道:“老朽并没有什么要从公子口中打探的,何况公子确实什么都不知道。”

  这……既不想打探,也知道自己没什么可打探的,苏晓尘被说得一时语塞,年轻人的心气儿里反而有些不甘起来。

  好歹,我还是知道一些的吧?

  闻和贵瞧他脸上有些尴尬,笑道:“老朽并非调侃,是真的没什么想问的,反倒是公子,没有什么想要问老朽的么?那日在南华岛上,似乎公子有不少想问的事吧。”

  面对这样一个满身都挂满疑团的老人,苏晓尘想问的事已是数不胜数,可乍然说起,反倒不知道该从哪一桩开始问起了。

  何况,你连派来的婢女都把口封得那样严实,我问了你便会说么?

  闻和贵似是看出他

  的疑虑,和颜悦色道:“这里已是沙柯耶大都,我伊穆兰国的神圣之地,公子今日不必多虑,想要问什么,老朽定不隐瞒。”

  苏晓尘半信半疑,便这样坦率地愿意向自己和盘托出么?

  他试探地问道:“闻老丈……是伊穆兰人?”

  “正是,老朽是伊穆兰刃族人氏。”

  苏晓尘心中暗道,果然是刃族!难道真是大巫神温兰?

  “敢问老丈的尊名可是真名?”

  闻和贵摇了摇头道:“不是,闻和贵乃是化名,老朽实姓温。”

  苏晓尘捺不住心中狂跳,他没有料到闻和贵会如此坦率,自然不肯放过这样的机会,又追问道:

  “闻老丈莫不就是名动天下的伊穆兰大巫神?”

  闻和贵又摇了摇头道:“非也,大巫神温兰是家兄。老朽姓温名和,化名为闻和贵。公子也知道,那南华岛不许外族人踏足,老朽不得已是为了掩人耳目。”

  苏晓尘一愣,这又是一件没有想到的事情,原来这位老人虽是温氏一族,却不是温兰。但既然温兰是他的家兄,想必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那敢问闻老丈……呃,敢问温老丈……”苏晓尘一时改不过口来。

  温和呵呵笑道:“无妨无妨,公子想唤老朽什么都可以。”

  “不知道温老丈将我带到这里,是想做什么?还安下这与我舅舅的尚书府一模一样的宅子,是为何呢?”

  温和见茶已渐温,打开杯盖,细细斟了一小杯递了过去。

  “公子骤然归国,只怕多有不适应,我奉命备下这样的宅子,也是为了让公子能住得习惯罢了。”

  “归国?我?”苏晓尘已是一头雾水。

  “这样罢,咱们还是从公子知道的事说起,容易明白些。”

  温和略想了想,不等苏晓尘说话,便开口说道:

  “有些事公子已熟烂于胸,就不赘述了。就像公子在瀚江边替苍梧国的众臣们说明的那样,我伊穆兰国从初代国主忽骨尔族长开始,便是三族合众,互助互持,才逐渐强大起来。二十五年前也确实是有夜袭碧海商队之事,引发了苏利国主带着十二万铁骑南下之战。后来苍梧国的慕云三太师设下歹毒无比的金山之策,让我伊穆兰与碧海鹬蚌相争,两败俱伤。这一切,公子都是很清楚的。”

  苏晓尘听了不作声,并非他不知道这些事,只是对温和所言有些不以为然。

  他暗想,明明是你伊穆兰起了歹心在先,怎可说我苍梧国的金山之策歹毒。若非慕云氏智冠天下,岂不要看着你们伊穆兰的铁蹄踏破碧海国的太液城?

  温和似瞧不见他的神色,继续说道:“其实,那一战也并非我伊穆兰之本愿。记得那一年,雪灾沙暴接踵而来,从秋天断断

  续续持续到了入春后。沙柯耶城中的百姓虽避得风雪,但所储备的口粮已是捉襟见肘撑不了几个月。苏利国主被逼无奈,惟有趁着入夏天候晴朗之际,南下入霖州,想夺些粮食回去,那时他并未想要大动干戈。”

  苏晓尘听到此处已是按捺不住,忍不住张口驳道:“温老丈此言差矣,苏利国主并未想大动干戈?那可是十二万铁骑,这还不算大动干戈?”

  温和依旧摇摇头道:“起初苏利国主只率了五万兵马南下,意图也止在霖州,公子有所不知,我伊穆兰那时的粮草很是紧缺,勉强从救济灾民的口中省出来的,也仅够这五万兵马往返霖州而已。”

  苏晓尘一脸的不信,问道:“粮草不接,你们如何敢率十二万兵马南下,难道不怕有去无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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