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云佐正奇怪母亲为何如此郑重,黎太君已开了口:

  “你说过你哥哥生前在碧海和伊穆兰都安排了细作,刺探军情。这些细作可是只向你哥哥禀报?”

  “母亲所言不错,哥哥安排的人手都只与哥哥交接,与我并无干系。所有军情也是哥哥知晓后再告诉我。这一年多来我派去碧海的人都与哥哥安排的人接不上头,儿子正苦恼这事,可是母亲知道了什么?”

  黎太君从袖口取出一封信,放在桌上,信口尚未拆封。

  “那便是了,你哥哥的人许是只认你哥哥一人。所以将这封信递到了他的旧府邸上,我今日心中挂念他,想去他那宅子里坐一坐,不料却在他的书斋桌上发现了这个。我瞧着信封后面的印记是他以前交托密信时用过的印记,猜想大概是碧海传过来的军情,就拿来与你看看。”

  慕云佐一听,急忙拆开信看了起来。

  只见信上寥寥数句,又印着些奇怪的印记。

  “这……这果然是兄长派去碧海的人传来的消息!这些印记都是兄长当初自拟下的,每月轮换,必然不假。”

  “信中所说何事?”

  “信上说,伊穆兰血焰王领五千兵马南下入侵碧海霖州,举国震惊,朱芷凌欲向苍梧国借兵合力北伐。”

  黎太君细细思索了一会儿,忽然精神一振,问道:“你再念一遍!”

  慕云佐依言又念了一遍,奇怪地看着母亲。

  黎太君的脸色由白转红,右手几乎要执不住那根仙鹤盘云银头杖。她颤巍巍地站起身来,望着天边喃喃念到:“老爷……这一计,让我们母子等得好辛苦啊……”

  慕云佐知道母亲口中的老爷自然是指自己的父亲,前朝三太师之首的慕云铎,只是自从父亲亡故后,母亲便很少再提父亲,缘何今日忽然提起。

  “母亲……你说什么?”

  黎太君转过身来,满脸喜色地傲然道:“你父亲,那是何等英明睿智之人,你慕云氏的谋算又是何等的智冠天下。正所谓墨香一刻算无遗策,哪怕你父亲离世二十年,哪怕佑儿先走了一步,这天下却依然无不在他的掌控之中。”

  这一年以来,慕云佐看惯了母亲每日深居简出,寡言少语。忽然见她今日脸上神情激动,精神抖擞,惊讶无比。

  “母……母亲,您究竟是在说什么?”

  “儿啊,你可曾记得上次母亲曾经说过,你父亲尚有遗策?”

  “记得,只是母亲说时机尚未成熟,并不肯告诉我详情。”

  “那时你对圣上所为颇有不满,心中还生了些歪念。母亲曾严厉地训斥了你,说这苍梧国的江山不是为你备下的。你可记得?”

  “记得,儿子只是不解母亲的意思。”

  “你是不解。母亲想说的是,苍梧国的江山不是为你备下的,碧海国的江山才是!”

  “什么?”慕云佐忽然觉得只这一句话,他脑中已是风起云涌,“这……这是父亲的遗策?”

  黎太君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不错,这便是你父亲遗下的暗渡之策。”

  “暗渡之策?”

  “此策一共三步,第一步你父亲与你叔父们在几十年前就已经布下了,你暂且不必知晓。第二步便是现在,你父亲料定伊穆兰终会卷土重来,碧海国中兵甲甚少,必会向苍梧求援。届时苍梧出兵东援,掌帅之人除了我慕云氏再无他人,所以你便可以领大军渡过瀚江,长驱直入碧海腹地。”

  慕云佐忽然觉得身上汗毛倒竖,不禁问道:“父亲……父亲可是……可是想让我兵临太液城下,出其不意将碧海皇室拿下,趁机将碧海国收入我慕云氏囊中?”

  黎太君眼中甚是赞赏,点点头道:“不错,你能想到你父亲与叔父们的想法,很有我慕云子孙的模样。”

  慕云佐觉得匪夷所思,摇摇头道:“母亲,此计策本身于用兵之术上并无不可,但真正的隐患在于攻陷太液城之后。我慕云氏是率兵东援于碧海,不管私下如何盘算,至少在世人眼中,此举与二十五年前毒金之战一般皆是仁义之战。倘若带兵骤然掉头灭了碧海国,我慕云氏成了阴险反复之辈,即使得了碧海,日后也收不得人心啊。”

  黎太君叹了口气,道:“我儿,你这般思虑你父亲岂会想不到,正因为这一点,他当年才明知道碧海明皇想要用女儿朱玉潇对我慕云氏使失衡之策,还故意答应了这一门的亲事。”

  “这……这与兄长的亲事何干?”

  “慕云氏即使收了碧海国也平不得人心,关键在于我们对碧海人来说是个外来的氏族,碧海人自然不服。但你兄长娶了朱玉潇,日后若生出孩儿,无论男女,便都有了朱氏的血统。届时以碧海皇室无力守护碧海疆土,屡次不能救百姓于伊穆兰铁蹄之下为名,另立你兄长的孩儿为君,便可堵了碧海人的悠悠之口了。”

  慕云佐恍然大悟,但随即神色黯然道:“父亲确实是好谋算,可……可兄长不也没能生下一男半女么?父亲生前也不曾料到兄长会被朱玉潇毒死吧?”

  黎太君叹了口气道:“你父亲确实不能知晓朱玉潇下毒之事,但慕云氏算无遗策,托你那两个叔叔的福,他们三人为了避免出现今日你兄长亡故的局面,又布下了第三步。只是这一步,对你来说还不需要知道得太早。待你入主太液城之时,那时母亲自然会在万桦帝都来走这第三步,完成这暗渡之策。”

  慕云佐有些急了:“怎的母亲还是不肯把话说全。便是提前将第三步告诉我又能如何?”

  “不可,你父亲再三严嘱,暗渡之策必须按部就班,所有事情都是水到渠成,切不可乱了分寸!”

  慕云佐不说话了。如果说这世上有什么事他最不相信,那便是父亲的计策会落空这件事了。母亲说这计策早在几十年前便已伏下,那么策应之时自当有其最合适的时机,慕云之策最讲究轻重缓急,这一点他再清楚不过了。

  他点了点头,问道:“那依母亲看,如今之计便是等碧海传国书来合意北伐,我便可趁机重掌兵权了?”

  “不错!孩子,你已蛰伏了一年,是时候该重振我慕云氏的威名了!”

  * * * * * *

  夏日初至,来仪宫宫墙边的杨柳纷纷作绿一片,探入鼎香殿前的碧波池中,宛如蜻蜓点水,涟漪不断。

  明皇朱玉澹今日也是懒懒地靠在桐香藤软椅上,看着远处的宫女们逗着猫儿狗儿打架。最近的白昼越发长了起来,睡不着也不想睡,想着朱芷洁就这样嫁去了苍梧,还真有些回不过神来。妹妹朱玉潇也还在和自己置气,好久不来走动。罢了,再怎么殚精竭虑,也总有人会对朕不满,孤家寡人可不就是这样么。

  朱玉澹眯着眼瞥向前方,依稀瞧见有个熟悉的身影快步走了进来。

  “你慢一些走,身子沉重就不要随意走动了嘛。”明皇习惯了用责备代替关心。

  朱芷凌被宫女搀着走到明皇跟前,略略地屈了下身子,算是行过了礼,便自在旁边的藤椅上坐下了。

  “女儿最近也是懒怠了不少,除了每日在抚星台里,几乎没什么走动。今日实在是出了大事,需要母皇定夺,才过来的。”

  明皇瞧了瞧她的脸色,猜到了七八分,道:“又是为了扩建金羽营的事?说起来,这伊穆兰哪一年不来闹腾一阵。夏日里他们粮草多精神足,来霖州闹事也是司空见惯了的,待入了秋他们自会受不了大漠苦寒,躲到沙柯耶的地下去。你又何必非要针尖对麦芒,争一时之气呢?”

  朱芷凌十分耐心地听着明皇说完,笑道:“母皇说得极是,所以女儿也没有打算要扩金羽营,毕竟扩营之事治标不治本,花费又多。”

  明皇见她顺着自己说不扩营,有些意外,料她必有后话,便等着她继续说。

  “只是昨日出了件大事,致使兵部户部两尚书齐上了折子,关系重大,已是到了不得不向母皇禀报的地步了。”

  “兵部和户部?”明皇不由一怔,就势扶着身旁的宫女坐起身来,“你且说是什么事。”

  “霖州百姓近两个月来,被伊穆兰人打家劫舍之事与日俱增,知府蔡守信曾托付伊穆兰的刃族从中调停,但收效甚微。前几日又有伊穆兰人来犯,蔡守信不得已率了一千驻军去城外巡逻。不料血族首领血焰王亲自率了五千兵马埋伏在城外,将蔡守信连人带马斩于阵前……”

  “你说什么?霖州知府被伊穆兰人杀了?”明皇不禁意外。

  “是,血族将我碧海的一千军势击溃之后又长驱直入霖州城中,将蔡守信一族人尽皆杀死,还将他们的首级悬挂于城楼之上……”

  “混账!”饶是向来威而不怒的明皇也动了心火,“简直岂有此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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