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听脚步之声渐行渐近,二人转来转去,便转到更为幽深、距青荷更近的山根茶叶地,方才躲到暗影之中,只当隔壁再无耳,轻吐两口气。

  青荷身后已是峭壁,实在无从回避,既不想惊动二人,更抑制不住强烈好奇,唯有继续偷听下去。

  阿黑极低极低的声音说道:“丘山,我今日所言,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其他人一概不许说出去。”

  青荷闻言心下惭愧:“不是我存心故意,只因真话无法抗拒。不是我成心偷听,只因实在关心弄玉。”

  丘山忙道:“黑哥尽管放心,我嘴巴最紧。”

  阿黑低声又说:“大将军实在太忙,方才一回府上,连小夫人都顾不上救护,便去了蜀玉宫。”

  丘山闻言急道:“黑哥放心,龙小夫人,尚且安好。我将殷帅被害前前后后,写成诉状,黑哥可曾帮我呈交?”

  青荷闻言一颗心差点跳出嗓子眼:“殷帅?卓云曾不断提及。丘山也如此关心?殷帅与丘山,究竟是何关系?”

  阿黑连连点头:“大将军方一回府,我便呈上你写的诉状。如今不要说玉小姐姑嫂,便是崖生之事,大将军都已铭记在心。”

  丘山闻言放下一颗心:“谢天谢地!”

  阿黑低声又说:“切记,大将军秘密指示:万万不要轻举妄动,更不能急于一时。现下必须倾力隐忍,忍过这两日,定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丘山感激不尽,泪眼朦胧:“如此甚好,救人有望!”极低的声音又问:“不知殷帅现下如何?小弟实在惦记!还请黑哥据实相告!”

  阿黑极低的声音回答:“丘山,我若说了,你万万不要着急。殷帅被劫回缘城第二日,便在狱中舍身取义。”

  良久无言,似乎有人在暗自饮泣。半晌,才传来一个强烈压制的哽咽之声:“我亲见殷帅被卓星暗算,如今,又生生被陷害致死。天地果然无情!折杀如此英雄!”

  阿黑声音喑哑,相伴而泣:“丘山,节哀!”

  丘山泪流不止,忽然想起一事,含泪急问:“黑哥可知少将军?因何至今杳无音信?”

  青荷闻言更是疑惑:“少将军?又是谁?”

  阿黑悲悲切切回答:“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少将军重伤不治,亡故在蜀东北大营!”

  良久良久,无声无息,如此隐忍,氛围更显悲戚。

  不知等了多久,阿黑才极轻的声音说道:“丘山,大将军说,你来茶坊,实乃聪明之举。此地山高水远,更能躲灾避祸。你暂时护着玉小姐姑嫂,悄悄隐忍,以待天时。终有一日,大仇必报。”

  丘山默默点头,半晌无语。良久才哽咽着说道:“事到如今,这等噩耗,我如何同玉小姐说起?她如何挺的过去?”

  青荷终于大悟:“听二人说话,殷帅,少将军,都与弄玉极是亲密,难道是她父兄?”

  转念又想:“如此推算,崖生便是殷帅之孙!”更是心急如焚:“都怪“飞龙在天”!如若不然,方才我已向卓云求救。既然崖生不是别人,却是忠良之后,卓云岂能坐视不管?”

  可又一转念,嘉王府那显赫之貌映入脑海,挥之不去:“卓云虽然记挂殷帅,嘉王又是何等神威?卓云是否为个遗孤,不惜得罪肱股?”

  忽闻阿黑又说 “我还是放心不下,再多一句嘴,龙小夫人可还安好?”

  丘山点点头,又摇摇头:“依我之见,黑哥既然来了,不如接她回去。你也知道,聆春为人极好,鸣夏却不好相予。”

  阿黑满面羞惭:“小夫人与我素未谋面,我怕她不听我劝,反而对我生疑。大将军说过,他与小夫人误会重重,此事须他亲自出面。待他宫中要事一了,自会亲来相迎。我来此地,只敢偷偷打探,却不敢自作主张。”

  青荷闻言更是大惑:“龙小夫人究竟是谁?难道雨晴姑姑还有一个爱女?我怎不知?”

  阿黑走后,丘山坐在当地,良久发呆,就连青荷走到身边,坐到身畔,也似毫无感知。

  月光冲破云头,隐隐再现,他脚畔的茶叶地早已湿成一片。青荷再也熬忍不住,低声说道:“丘山哥哥,你再哭下去,这片茶叶地,就将变成盐碱地,以后无需浇水,也不用施肥,更不能种茶。”

  丘山极度悲戚,泪水不断翻涌。半晌,才能说话,重重的都是鼻音:“我自幼被殷帅养大,他待我远胜亲生父母。”

  青荷闻言,同病相怜:“丘山哥哥,你自己的父母,身在何处?”

  丘山一片愕然,泪不再流,半晌方说:“我父母?不,我没有父母!”

  青荷惊诧至极:“一个人生于天地之间,怎能没有父母?”心里如是想,嘴上却不敢追问。

  却听丘山含泪又说:“殷帅视我为己出,教我兵书战术,我却深负其望,只喜欢马术。他临终受难,我却无力救护。”

  青荷连连点头,又连连摇头:“我知道,殷帅人好,就连大缘府狱卒,也是人人称道。丘山哥哥,你是殷帅的骄傲,又待玉姐姐这般好,殷帅泉下有知,定然欣慰至极。”

  丘山只是伤心,半晌不语。

  一番斟酌损益,青荷还是不改初衷,鼓足勇气说道:“丘山哥哥,明日蜀玉宫盛会,嘉王父子必定倾巢而出。既然他府内空虚,时机千载难逢,咱们何不趁机夺回崖生?”心下暗道:“如此一来,我再归虞,终于可以安心。”

  坐等半晌,又是良久的沉默。

  终于,丘山含悲忍痛说道:“夺回崖生,谈何容易?你忘了数日前,舍生忘死闯王府,不知崖生藏何处。若非你暗中相助,我与聆春兄弟,几乎全军覆没。若再贸然行险,自是凶多吉少。丘山一条贱命,死不足惜,岂能不顾弄玉,再连累了你?”

  青荷微微一笑:“丘山哥哥,何必这般悲观?”

  丘山连连摇头:“不是我悲观,大敌当前,更不能打草惊蛇,不如静候大将军出手。”

  一声冷笑发自青荷心底:“指望“飞龙在天”?不如个人修道成仙!”强忍悲愤,低声说道:“他再是英雄,哪里顾得上崖生?嘉王府却如人间地狱,崖生更是命在旦夕。你不怕夜长梦多,崖生险遭不测?”

  丘山深觉言之有理,一颗心揪成一团。

  青荷再接再厉:“明日虽是冒险,却有几分胜算。一来嘉王、卓星赴会,王府少了两根顶梁柱;二来我熟门熟路,知道崖生藏身何处;三来我能引开相烟相雾,解除二狗挡路。如此一来,成功救出崖生,算不算胸有成竹?”

  丘山很是动心,沉吟半晌,又说:“此事容我仔细思量,定要计划周详,才能争取万无一失。”

  青荷连连点头:“丘山哥哥聪慧至极,必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我但听吩咐。”心下实在记挂弄玉:“丘山哥哥慢慢想,我去找玉姐姐。”

  哪料到,弄玉姑嫂斗室,只有黛岩一人。但见她手捧一件崖生的小衣,眼中含泪,低头发呆。青荷悄然进屋,她都不曾察觉。见此情景,青荷也不敢再行打扰,莲步轻移,悄悄隐退。

  找了数遭,直到寻至一处山坳,才见楠竹从中,蹲伏着一个小小的身影。那个小人,正是弄玉,双手捧着数件物什,呆呆出神。月冷清辉,照的她手上之物,银光闪闪,寒气森森,极似“峨眉阴阳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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