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彤彤的落日,染红了半边天。

  晚霞,像深秋的枫叶一样,层层叠叠,铺满天际,美不胜收。

  一眼望不到头儿的蜿蜒马道旁,有一位黑衣中年男子。

  他盘膝坐在一方干净的大青石上,一手托着下巴,痴痴的望着天边的落日。

  这种多愁善感的姿态,黑衣中年人做出来的竟毫不违和,他的身上,有一股很安静、很纯粹的气质。

  如果非要形容,那他就像是一滴滴在白纸上的墨汁,黑得纯粹,不争不抢不激烈。

  落日下,一溜儿烟尘从夕阳照射过来的方向纵马而来。

  来人不少,少说也有千余骑,而且成员很是复杂,既有黑头发、黄皮肤大方脸的大离人,也有黄头发、眼窝深陷,皮色黝黑的沙人。

  隔着老远,就能嗅到他们身上那股子彪悍、疯狂的气息。

  黑衣中年人无动于衷,依然痴痴地欣赏着天边的落日。

  反倒那一彪来势汹汹的人马,远远的就勒住了高头大马。

  一名身高九尺,面上留着些许胡茬,鼻如悬胆、唇若涂脂,相貌英武中透着些许冷厉的金袍男子打马缓缓上前,他一手拽着缰绳,另一只手紧紧按在腰间的直刃长刀上。

  通体漆黑,只有眉心有一撮白毛的骏马行至黑衣中年人前方三丈之外,就被它的主人勒住了,再也无法前进半步。

  “你在此,何意?”

  金袍男子沉声问道,似是认得这名黑衣中年人。

  “阻你入玄北。”

  黑衣中年人依然凝视着天边的落日,口头淡淡的回应道。

  金袍男子脸色未变,只是按在佩刀上的手,紧了紧:“为何要阻我?”

  “武士楼请我来此阻你。”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天王的意思?”

  黑衣中年人终于收回了目光,低眼似笑非笑的望着三丈外的金袍男子:“怎么,阻你,还需要天王首肯吗?”

  “希律律。”

  金袍男子还未来得及说话,他座下的骏马突然就像是受惊了一般,不顾他的拉扯向后退了几步。

  他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阴沉的似乎要滴出水来。

  “梁、源、长!”

  他一字一顿的怒声道:“你莫要太过分,真当我王真一怕了你不成!”

  黑衣中年人看了看他紧紧握着佩刀的手,笑了。

  他抬起右手,松松垮垮的向金袍男子招手:“来,拔刀,砍死我!”

  金袍男子咬着一口钢牙,几乎要将佩刀的刀柄捏碎!

  他有杀四品的实力。

  但那得看是什么四品。

  眼前的黑衣中年人,显然不在他能杀的四品之列!

  但这并不是他忍气吞声的理由。

  若真交手,他自信就算不敌,也能保住性命!

  但这个黑衣中年人,最令人恐惧的,从来都不是他的武功,也不是他狠辣的心性……而是像饿狼一样,只要咬住就绝不撒口的韧性!

  他少年入凉,混迹江湖受尽屈辱,后来晋升六品,他用了整整五年的时间,一刀一刀将当年欺辱过他、践踏过他的高门大阀、世家豪族,屠戮一空!

  真正的鸡犬不留!

  五年!

  整整五年!

  那些高门大阀、隐世豪族想尽了办法,求援、结盟、买凶……

  西凉江湖正道甚至发起了“除魔大会”,欲斩杀他,维护西凉江湖正道的颜面。

  都没用!

  整个西凉江湖,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他,一刀一刀的的杀光那几家高门大阀、世家豪族。

  最后,他成功的杀光了那几家高门大阀、世家豪族的人,连带着他们秘密送出去的“种子”都没放过。

  也成功的杀得整个西凉江湖心惊胆颤,人人自危……

  “追魂手”之名,由此而来!

  金袍男子自忖,要沾上这位主儿,他沙海盗只怕经不住几回盘,他也恐怕是没机会飞天了……

  罢罢罢!

  忍一时风平浪静!

  退一步海阔天空!

  ……

  古色古香的园林里。

  嶙峋怪石包围的僻静之处,有一副石桌石椅。

  冷峻的黑衣男子坐在石桌前,一手扶着额头出神,一手放在石桌上两根修长的手指轻轻敲打着石桌桌面,都在石桌上敲击出两个洞了,他都没发现。

  一封无名密信摆在石桌上,看封口上的火漆裂痕,显然是已经打开过。

  “拜见少主。”

  “拜见少主。”

  “免礼免礼,我爹在哪儿?”

  “楼主在……”

  “青儿,为父在此!”

  偏偏美少年快步转到嶙峋怪石之中,急不可耐的问道:“爹,您唤孩儿前来,可是有消息了?”

  冷峻的黑衣男子朝石桌上的密信扬了扬下巴:“自己看吧!”

  美少年一个箭步窜过来,坐到石桌前就拿起桌上的密信……

  “哇,那张楚与追魂手是什么交情?您只是送了一道消息过去,他就真巴巴的去拦住了王真一……”

  美少年抽出信笺,还没看几眼就忍不住惊呼道。

  他生长在西凉州,又是江湖世家,从明白事理起,就不断听着“追魂手”、“沙王”这些名号,他们做下的每一件大事,他都如数家珍,并且从小不断被告知,这些人都是西凉江湖举足轻重的人物,是几乎能与他父亲相提并论的人物,若是在外遇见,必须要抱有足够的尊敬和理解……

  江湖没有追星族。

  如果有的话,美少年或许就是“追魂手”、“沙王”这些人的迷弟。

  “这也是为父想知道!”

  黑衣男子道。

  “您不知道?”

  美少年猛地抬起头,吃惊的看向自己的父亲:“不是您派人给‘追魂手’送的消息吗?您怎么会不知道他与张楚之间的关系?”

  “张楚是上月下旬晋升的六品。”

  黑衣男子拧着两条狭长的卧蚕眉,徐徐说来:“前番他在武曲县与冲虚宗柳轶炀交手,表现出来的特性似是焚焰真气……恰好,上月下旬,河东郡师家的那枚‘焚火灯焰’火种被人抢走了,种种线索表明,是梁源长动的手!”

  “这世间上,怎么可能有这么巧合的事呢?”

  美少年震惊的望着自家父亲:“就凭这……您就能断定张楚与梁源长有联系?”

  黑衣男子慢慢展开眉头,略带笑意的轻声道:“事实证明,为父的判断没错,不是吗?”

  美少年从小便听到身边人吹捧他父亲如何如何了不起、如何如何英明神武,他早就耳朵听起茧子了,也早就麻木了!

  直到此时此刻,他才陡然发现,姜,还真的是老的辣!

  他由衷的感叹道:“爹,您可真聪明!”

  黑衣男子笑了笑,拍着他的肩膀说道:“等你长大了,也会和爹一样聪明。”

  “嘿嘿。”

  美少年笑了,心头竟有些盼望快点长大。

  “不过为父也只是判断出张楚与梁源长有交情,未曾料到他们的交情竟然会这般无间,以梁源长的身份,竟会一收到我们的消息,立刻就动身前去截王真一……”

  黑衣男子收回手,两条狭长的卧蚕眉又有拧成一团的势头。

  美少年见状,奇道:“爹,这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

  黑衣男子直言不讳道:“王真一的沙海盗惹不起梁源长,我们武士楼也惹不起。”

  “梁源长能替张楚挡住王真一,自然也能替张楚挡住我们武士楼!”

  “不是吧?”

  美少年一下子窜起来,不敢置信的嚷嚷道:“他梁源长一个人,还能比我们武士楼几千口子厉害?沙海盗?一群马匪有什么资格跟咱们武士楼相提并论?”

  黑衣男子大感欣慰,身后拉住他,微微笑道:“正是因为梁源长是一个人,我们才惹不起,个中缘由,待你再大一些后,便会知道。”

  “闲话容后再叙,为父唤你前来,是想你替为父走一趟太平会,以晚辈之礼去拜见张楚!”

  “拜见张楚?”

  美少年一听就来了兴致:“孩儿去拜见张楚干嘛?”

  “视他的态度而定!”

  黑衣男子放慢了语速仔细道:“他若愿意,我武士楼愿与他太平会歃血为盟,联手抗击天行盟与无生宫,条件是,待尘埃落定之后,我要做一月玄北江湖武林盟主!”

  “他若不愿意,我武士楼也愿与他太平会交好,大家先联手赶走天行盟与无生宫,然后再一决雌雄……”

  美少年一听,还没等他爹把话说完,就急声道:“爹,这不妥吧?张楚有这个资格吗?万一他要答应了,您不就把咱家的武士楼送给他张楚了吗?”

  他着急是有道理的。

  武士楼是家族产业。

  他爷爷传给他爹。

  他爹年纪大后,必会传给他,也只能传给他。

  而他听他爹话里的意思,似乎有拿武士楼去换一个前程的意思,他当然不肯。

  黑衣男子皱眉,似乎极其不适应别人打断他的话。

  他看了一眼美少年,眼神中的冷意令美少年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过了好一会儿,黑衣男子才淡淡的说道:“张楚背靠玄北诸位飞天宗师,外有梁源长这等强援,手里还捏着一招至今尚无人掌握的杀招,他的格局,已经高过我们武士楼,只差一点底蕴,就能与天行盟、无生宫争锋!”

  “再者,我们武士楼的根基在西凉,而他张楚的根基在玄北,即便事成又如何,单凭一纸盟约,他的手便能伸进西凉吗?”

  “为父还教你一个道理!”

  他轻轻拍了拍面前的石桌,“这世间,很多你能看到的东西,其实都是不存在的。”

  话音未落,由上好的石料雕琢而成的石桌,陡然化成齑粉散落一地:“只有实力,才是安身立命之本!”

  “为父若能立地飞天,莫说一个武士楼,便是两个、三个,为父也能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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