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司礼监正厅,柳秉笔匐身下跪,神情惭愧:

  “督主恕罪,都怪卑职行事鲁莽,操之过急才会让督主在许妃面前作难。”

  冷青堂撩袍落座,心平气和道:

  “起来吧,这事本不怨你。这次咱们惹的可是位性情高傲的主儿,自己手下人出事,她必然是坐不住的。

  不过本督感觉意外,那素日里待人清冷的许元娇,居然会为一个宫婢抛头露面,亲自跑到司礼监来要人。”

  柳秉笔起身,垂手直立禀报:

  “据说屠暮雪才进宫不久,就因为一手好厨艺深受许妃宠爱,连带后宫众位娘娘试过她的手艺,都是赞不绝口。”

  “厨艺?”

  瞬间,冷青堂眸色一亮,意外的想到了什么。又静心思索半刻,吩咐:

  “多派些人,给本督盯紧储秀宫。”

  ——

  晨曦撕破天际的鱼肚白,有清幽的光,丝丝缕缕的落入窗棂。

  顾云汐总算从接连不止的梦境中脱身出来,艰难的睁开眼,大口大口的喘息。

  手上、身上犹如千刀万剐的剧痛传来,她的四肢桀桀颤抖,整个人趴在床上,不住闷哼。

  兰心手端面盆才进屋,就看到好友容色扭曲的一张小脸。

  面盆即刻放在桌上,兰心惶惶的跑到床边,焦急到哽声:

  “暮雪,你可算是醒了!”

  “这是哪儿?”

  顾云汐咧嘴扭头,神色痛苦的打量四下后低头,就看到自己一双被伤布裹得严实的小手。

  提鼻,还可闻到阵阵疗伤药油特有的甘辛味道。

  兰心将干净脸帕投入面盆里过几把热水,捞出拧了拧,一壁为顾云汐擦脸一壁回:

  “自然是在储秀宫的耳房里了。昨晚娘娘回来得知你出了事,立即召集宫人问过后起驾,将你从司礼监救回来了,她待你可真好!”

  顾云汐听后脸颊发烫,头陈于床头,眸光空寂:

  “我怕是欠下娘娘天大的人情了。”

  “你厨艺好,她赏识你。”

  兰心将脸帕再次过水,折回来擦拭顾云汐一头散乱的长发:

  “你不知道吧?到司礼监去揭发你的人就是翠巧。娘娘收了她的宫籍,打发她出宫了。

  为让你静心养伤,她还命韵梅搬到旁屋去住,留我照顾你。往后这间耳房里住的就只有你我二人了。”

  兰心“嘿嘿”的笑,对居住条件的改观表示十分满足。

  顾云汐伏在床上没说话,若有所思的低头,长睫垂落、眸底光晕浓浓,仿若幽暗难散的水雾。

  被关到司礼监暴室那刻,她就已经猜到为赏金检举她的人是翠巧,故对那人毫不在意。

  许妃业已出手承办了她,倒省了顾云汐的一番心思。

  此刻,唯一能使她动容的人,自当是昨日与之匆匆一面的男子。

  暴室里因为情绪失控,当众对他痛哭流涕的一幕,她记忆犹新。

  而今冷静下来,她反倒品不出此刻的自己,心境究竟如何。

  想到冷督主,她便不能自制的联想到裴如是。接着,她、他与裴如是之间的关系,又让她的思绪陷入一团乱麻之中。

  “能不能请樊大哥帮我打听一人,早先也是宫里当差,有一手绝好厨艺。”

  再抬头时,顾云汐征求的目光投向兰心。

  兰心不假思索的问:

  “谁,你说就是。”

  “她叫‘裴如是’。”

  顾云汐心头微颤。念出这三字名讳的这刻,一丝怀疑的想法滑过心头。

  自己与面具人相处一年之久,都还没搞清那家伙的身份。

  不知他姓甚名谁,不知他居处所在,甚至不识他的真容。

  因而,他一句“裴如是,是你娘亲”的话,到底该不该信?

  既然有所怀疑,就要动手去查。

  考虑到禁军常年把守皇宫各苑,耳目灵通不亚于东厂,顾云汐决心请兰心与樊侍卫帮忙。

  眼下兰心一口答应,自然再好不过。

  顾云汐凝眸又想一刻,徒然问起:

  “兰心,你可听说过一件事。一年前的皇宫春宴上,有异邦人顶替贡女混入宫中,在献艺时意欲刺杀皇上。不知后来这事的调查进展如何?”

  兰心骤然扬起羽睫,容色紧绷,讶然道:

  “你说的那些,左不过都是宫里禁传之事。身为下人,我们也不知后事啊!”

  “好兰心,求樊大哥帮我打听一二可好?”

  顾云汐好求歹求。

  当日,她在不知名的石屋里见过宝婷,那女孩虽是变哑了,却是被调包的贡女之一。

  只要查出她的事,便能摸清面具人的身份,以及那个诡异石屋的所在。

  兰心不明所以,本要再问什么,却见顾云汐眉头微锁,眼底的光幽冷凝然,震人心魄。

  兰心容色一惊,不敢多问,点头道:

  “你放心,你交我的事,我会尽快办好。”

  ……

  接连阴雨天,整个皇宫笼罩在一派沉闷压抑的气氛当中。

  璟孝皇帝连日受半夜噩梦惊扰,难以入寐,神志惶惶萎靡。

  于是弃政务于不顾,躲进玉玄矶的四象庐闭关修炼。

  青烟缭绕之中,璟孝皇帝遁然打开双目。几夜辗转难眠,他那浑浊的眼底已有无数血丝凝结。

  香案前,国师玉玄矶手托一枚金葫芦,抽去上端葫芦蒂,从浑圆的葫芦肚里倒出一粒玲珑的金丹,置于莲叶碟中。

  旋身那刻,就见璟孝皇帝从打坐入境的状态陡然惊醒,顶着满额昏昏的大汗。

  “皇上,该服丹药了。”

  玉玄矶翩然步伐挨到帝君身旁,服侍他吞了丹药。

  不知是金丹确为有效,还是心理作用使然,璟孝皇帝吞丹不多时,就觉身上轻松不少,头脑昏涨的症状不仅好转许多,恍惚间那股飘飘然如升云端彼岸之感,让帝君相信那刻的自己真的脱胎换骨,得道成仙了。

  璟孝皇帝龙心大悦,任由玉玄矶搀扶着一头歪到软榻上,又知趣的以自己修长素白的指头,为他细致的揉捏肩膀、摩挲后背。

  帝君不动声色的侧目,眯眸打量眼前的国师。

  但见他肤白若冷玉,眸若皓月,幽光深邃似有冷雾朦胧。薄唇清晰有型,一丝浅笑桀骜疏扬。大红道衣罩身,如冉冉火云燃烧,灼人的眼目。

  越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越是惹人想要撩拨,想要将这份疏离淡薄的美控于身下,占为己有!

  璟孝皇帝醉眼迷离,脑中浮想联翩,浑身已然被一双指骨分明的手,按揉到体温升高、血液沸腾,接连气喘湍急。

  身下紧迫的感觉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境地,帝君挺身舒臂,绵绵大手勾到玉玄矶白嫩的颈子上,声音旖旎轻柔:

  “国师,朕与你许久未曾双修了……”

  玉玄矶神色一僵,随即如水纹涟漪,速速的潋滟开来。

  卸去道冠,青丝垂落,眼前景物一转,他被兴致盎然的皇帝翻身压倒。

  接下来的事,对于他们两个而言俱都轻车熟路。

  玉玄矶低眸浅笑,默然承受粗喘的皇帝亲手松了他的如火仙衣。

  一副清凛动人的容颜,悄然染上几许细若有无的冷色。

  玉玄矶不会反抗。为了报仇,他久已学会隐忍,学会暂时的逆来顺受。

  十二年前的雪夜,他失去了父母亲人、失去了妹妹,没了一个完整的家。

  之后的几年,他怀着仇恨之心,疯狂修道习武,终于得有机会走出道观,被人带到璟孝皇帝身前。

  年轻的璟孝皇帝男女不忌,当时已经留意到东厂提督冷青堂。

  玉玄矶的出现,冰雪玉树般清冽超脱的一个人,恰好转移了帝君的全部注意力。

  玉玄矶清楚自己的使命,媚情惑主,全力护住自己的赫哥哥,协助他复仇,即是为自己惨死的一家人报仇!

  璟孝皇帝宠溺的欣赏着身下肤光雪色、澹然清峻的男子,看他外表冷若巍峨冰山、一双春水潋滟的瞳眸却满载着欲拒还迎的柔情。

  如受蛊惑,璟孝皇帝闷哼一声,俯冲下去……

  好一刻,留守的内侍在外头通传:

  “皇上,神乐侯万礼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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