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酒下肚,吴道士感觉五内六腹有股温热的暖流灌入,酣畅淋漓的,不禁脸红更盛一重,微微的打了个酒嗝。

  低眸去看怀中美人,吴道士调笑一声,与她又是一阵腻乎。

  万礼冷然轻抿薄唇挑,傲娇的俊脸映着摇曳烛火,蒙金的五官笼上几分阴戾的色泽:

  “吴庸,这些年来万家的生意能够做大多亏有你,你游走大羿水道陆运,协调八方互通往来,真真儿是辛苦了。”

  吴道士此刻收了满副纨绔之态,抬眼看向万礼,咧嘴谄媚的笑:

  “侯爷说得哪里话,为您万家效力乃贫道分内之事。多年来您家待我们师徒不薄,帮您打点各方我与师父也是受益不小。

  说来贫道也是惭愧,前档子裕妃那事也怪贫道思虑不周,愣是没给万娘娘长脸,把事办给顺溜了。好在王爷不嫌弃,向贫道提供能够藏身之处,使贫道得有机会助您、助师父掘出天衍宏尊的余党。”

  吴道士说这一番话表面是在表达对万礼宽宏大量的感激之情,实则也在向他邀功。

  那意思就是,别看顾云瑶怀妖胎事件使他成了众矢之的,可他却在关键时刻引出皇宫假人案的真凶,助皇帝平灭叛党一事也该记他吴庸一功。

  万礼自然不会听不出来。

  好看的剑眉轻挑,他佯装赞同:

  “确实如此,若非是你在前铺路,又何来东、西两厂联手平乱?要说这头等功劳,非你莫属。香枝,再给道爷满上。”

  “是。”

  那美姬拖长嗓音答一声,笑盈盈的手托酒壶,再次为道士斟酒。

  吴道士直勾勾的盯住女子精致的眉眼,复将琼浆饮尽。

  万礼神情遁黯,低眉无奈沉叹:

  “眼下本侯已为你安排妥帖,吃过这顿饭你便出府策马向南,到码头有船接应你过江前往南疆躲些日子,盘缠本侯已为你备好了。”

  吴道士须臾凝神,平平的容色显出几多沮丧之态,沉声道:

  “哎,分别在即,贫道确实有些不舍。今后不能再为侯爷效力,生意互通之事,便交由师父您了。”

  雷焕点头,隼眸内光芒锐利嗤冷:

  “徒儿放心,你且在南疆安心休养些时日,待三年五载京中人对前事有所疏淡,侯爷自会派人将你接回。”

  “好、好。”

  吴道士笑得开怀,怀中美姬见状又为他加菜添酒,声声娇媚:

  “道长夸过这酒味美,莫若多饮几杯,待会儿上路可就再喝不上了。”

  “呵呵,美人说的极是。”

  吴道士醉眼朦胧,色咪咪的说着大手握住美姬柔软的丰挺,以美人的嘤咛声作伴,一口气连饮三杯。

  当他又一次举起酒杯那刻,骤然胸膛绞痛撕拉莫名。

  他紧束了淡眉,怔怔的看着在场一众,眸现惊色。接着张嘴,一口血喷在桌上,污了满桌菜肴。

  除了吴道士自己,在座之人的脸上没有半分惊诧或是慌张,那些坦然自若、麻木不仁的表情让他瞬间明白了什么。

  “你、你们……”

  吴道士颤颤的手指对准雷焕,又费力的朝向万礼。

  眼前忽的一黑,他歪在桌边,没了任何声息。

  ——

  雄鸡破晓,天色渐明,北风依旧猛烈,吹在脸上尤似乎刀片生疼的剐。

  昨日东府行宫折腾了整天,原是闵国公入京已满一月当回归桂平驻地。

  之前请示过璟孝皇帝,特得恩准闵氏夫妻今日一早离京,返回东清水师阵营。

  行礼装车妥当,整装待发,晨起早膳过后夫妻双双上了马车,从朱雀街官道启程。

  时辰尚早,且冬季未过清晨天寒,大道此时往来行人不多。

  北风习习,车轮撵压黄土,木轴发出“咯吱、咯吱”的沉闷响动机械的一成不变,催得人就想要阖眼入睡。

  车舆里闵刑氏神色闷闷,身子随着马车的颠簸有韵律的摆动。

  闵瑞也是噤声,侧头看过夫人,叹息一声。

  他清楚夫人并非愿意此时离开京城,她的一颗心,始终都牵挂在女儿闵珠那头。

  眼下女儿冤屈已洗,怀有帝君骨肉又被抬了位份,听闻正筹备着好日子里往景阳宫搬。

  万事齐美唯独差上一样,便是与他们夫妻两个相认。

  闵瑞如今身居高位,是朝廷一品公。老夫老妻的谈不上对夫人多宠,然打心眼里,他对闵刑氏总是心怀一丝歉疚。

  经年兵戎生涯、南征北战,早年的闵瑞与夫人一年到头都团圆不了几天。那时在津西诺大的一个家、两个未成年的孩子,全靠夫人独自支撑、带大。

  彼时自己荣升军副,随统领换防前往桂平,兴致冲冲的休家书一封,叫夫人携子女前往桂平东清营地会合,却不想路上夫人遇到了灭顶灾祸。

  时隔数年,闵瑞早已谅解了夫人。换位思考,一个妇道人家出门在外,手无缚鸡之力,遇到穷凶极恶的歹徒势必会乱了手脚,做出许多瞻前不顾后的行为,索性守住了名节,也护住了闵家的独苗。

  那时的他远在桂平郡,身为男人不能在场护住妻儿,又有何种理由去埋怨夫人的行为?

  只是没有想到时隔十二年,入京面圣,老天爷竟然给了他们一次机会,叫他们一家人可以团聚。

  不成想珠儿的性格已变得乖戾嚣张,执意不肯与双亲相认,如今又见夫人这般动容,注定抱有遗憾的离京,闵瑞也觉内心悲涩。

  马车外然一记阴柔的疾呼:

  “国公爷、夫人,且慢行。”

  随即马车一顿,车夫隔帘问询:

  “王爷,官道对面来了一行人马,仪仗乃是禁军护卫。”

  夫妻两人面面相觑,闵国公推开车门,由车夫服侍着下了车。

  官道对岸的马车果是精良气派,檀香窗棂描彩车辕包金,就连那抹烟红刺绣窗帘都是金线穿绘,流苏挂坠皆为名贵的七彩瓜碧。

  车后宫娥内侍各有十人,再后五十禁军相随,那车舆两侧站立的,不是裕妃跟前的赵公公与颂琴吗?

  正是愣神,车门大开,颂琴落下马凳,服侍顾云瑶走下马车,赵安在前,三人穿过空旷笔直的街道,至闵氏夫妻面前。

  自看到顾云瑶下车的全过程,闵刑氏的目光就牢牢的栓在了女儿身上,惊愕夹带担忧,直见她安稳的双脚落地,才放松了紧绷的心弦。

  经夫君扯袖提示,闵刑氏才是回神,慌忙与夫君下跪,颔首卑微行礼:

  “臣闵瑞参见裕妃娘娘。”

  “臣妾闵刑氏见过娘娘。”

  闵夫人低头,开口时温婉的嗓音已然哽咽。

  赵安与颂琴上前,扶起夫妻二人。

  一时场面异常寂静,顾云瑶一双美目看过闵瑞,幽幽转向闵刑氏。

  在雪地长跪请愿后历过一场大病,夫人原本圆润的身形轻减了许多。初愈的脸颊瘦索,面容晦暗凌风瑟瑟,额头两处的被石头砸过的伤痂才退,浮皮干脱其下透红的新肉隐约可见。

  顾云瑶看在眼底,遁然心头揪痛。

  昨个万岁爷亲临晓夜轩,一方面过问有关迁宫之事可有准备妥帖,一方面试探性的告诉顾云瑶,闵国公与夫人即将离京返回桂平。

  却不料这次顾云瑶的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弯,当即请求帝君恩准出宫想送。

  她肯迈出这步已然相当不易,帝君大喜过望,立时颁下口谕恩准,又派禁军五十跟随护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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