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潋回到钱皇后身边。

  “方才外面乱什么呢?”钱皇后问。

  “新拨来的宫女做事不稳,冲撞了冷督主,奴婢刚刚罚她掌嘴,事儿过了。”

  素潋答,接着和钱皇后谈论起永宁宫的万玉瑶来:

  “娘娘,自打建了西厂,冷督主与永宁宫那位疏远多了呢。”

  钱皇后久病在身,即便暂放凤权,可心思头脑并不愚钝。她自始至终都清楚,正是永宁宫的万玉瑶背后撺掇璟孝皇帝成立西厂,又把她宫里的大太监明澜扶上西厂提督的权位。

  可是,万玉瑶太高估明澜那阉人的才能了,便会失了冷青堂这强大的助力!

  素潋将手拢在衣袖里,蹙眉样儿渗出几分忧虑:

  “娘娘,咱们对东厂冷督主能信多少?当初,他可是与永宁宫走得很近呢!”

  钱皇后悠然微笑,胸有成竹:

  “他值不值得信并不重要,本宫也不在乎之前他和谁走得远近,最重要的一点,他和他的东厂……始终在为大羿朝廷效力。

  眼下本宫若想从万玉瑶手中收回凤权,就要与冷青堂结盟。而他也明白,要与西厂制衡的话,便需要坤宁宫的力量作后盾。”

  声音顿了一下,钱皇后凛身直视前方,言之凿凿:

  “本宫这次复出,不仅要重新统领后宫,更要借东厂之手彻底扳倒万氏一族!”

  ——

  巳时,冷青堂的车马踏着路上的积雪出了京城,向南直奔江安。随行者是东厂大挡头艾青、二挡头卢容、三挡头赵无极与下属百名番卫。

  遵照督主吩咐,掌邢千户程万里留在东厂,代督主监管往来公务。

  提督府上下得知督主离京的消息已是下午光景。顾云汐像是挨了当头一棒。

  他居然一声不吭走了?就这样,突然走了……

  事先都没和府里打招呼,把她孤零零留在京城里,任她自生自灭?

  顾云汐坐在屋子里呆若木鸡,难过得连哭出来的力气也没有。胸中好像有口浊气,上不来也下不去。

  此刻的她真想他能回来,狠狠骂她一番,或是猛抽她两巴掌,而不是这种无声无息的冷虐待。那种没着没落的等待,对她而言无疑是最痛苦的惩罚。

  屋外,晴儿边央求着顾云汐打开房门,一边低声责怪身边的萧小慎。

  她怪萧小慎太实在,平时看着猴精,到了关键时刻居然不知道扯谎安慰人。怎么就不能多说一句,督主才启程就派人代话,要云汐保重身子等他回来?

  萧小慎后悔却也为难。他告诉晴儿,自己对谁都能撒谎,唯独对着云汐这方法行不通,只要对她说谎他会脸红。

  两人在门外聒噪累了,见屋里的人铁了心的不开门,只好退去了。

  外面刚刚安静下来,那伤势见好的年轻公子身穿冷青堂的袍子从里屋翩然走出来,沉声抱怨一句:

  “耳根子可算清净了,那两人还真是能吵——”

  转眼暼见顾云汐直挺挺坐在桌边,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不满的讽笑:

  “那大太监到底是你什么人,至于你为他如此吗?不过就是出京赈灾,又不是去战场送死!”

  顾云汐神色漠然,仿若一尊没有情感思想的雕像,对年轻公子不理不睬……

  窗外,又是一夜寒风萧索、积雪沉沉。

  床上,顾云汐一声不吭的起身,提着灯笼出了院落。

  与昨天的情形一样,她将日常三餐都让给了里屋的公子,这个时辰已是饿得骨节酥软,全身冒虚汗。

  顾云汐顶着冷风直奔厨房,寻到几样点心装进竹篮里。

  五脏六腑里不舒畅的感觉无以名状,又因督主的不辞而别使得这不顺畅的感觉更加强烈起来,她急于寻找到能够排解苦闷的捷径。

  信步走进酒窖,顾云汐又抱了一坛子酒,连同那篮子点心统统带回屋里。

  揭开盖子,酒香钻鼻,引得年轻公子从里屋的地铺上跳起来,几步蹿到了桌边。

  “哇!芦花白?你府上有这么好的酒?!”

  他诧异的惊叫,盯着桌子上不大的椭圆大肚子酒坛两眼放光。

  顾云汐也不理他,抄起桌上的茶杯,向里面倾倒了慢慢一杯子酒。

  闷闷的端起茶杯,皱眉朝里面清莹透明的液体看了看,顾云汐阖眼仰头,将杯中物一口吞进肚里。

  这酒并不辣口,绵香甘甜。

  然顾云汐从早到晚一直空着肚子,生灌了一杯酒之后,顿时觉得五内灼热异常,像是烧开的热油在锅里猛烈翻滚开来,烫得难耐。

  年轻公子在她身旁坐下来,眉眼间蓄着点点笑意,好奇的注视顾云汐将一杯酒如数咽进肚子里,紧接着小脸上五官粥拧作一团,无声的张大嘴喘气。

  “喂,你没事吧!”

  年轻公子越瞧越觉不对劲,伸手在她背上轻轻拍打,口中喋喋抱怨:

  “逞什么能,不会喝酒就别喝……”

  “走开!你别碰我——”顾云汐烦躁不已,胳膊用力一推,将公子的手臂挡开。

  她动作僵硬的扭头,一双猩红的眼眸里泛着晶莹潋潋的水光。一个酒嗝后,她嗓音浑闷吼了句:“我警告你,离我远点!”

  “切!”年轻公子冷笑,摇头道:“真是狗咬吕洞宾,好心没好报!”

  于是他不再吭声,静默看着她一杯接一杯闷酒喝进肚里,心中暗道:

  这小姑娘简直太有意思了,深更半夜不睡觉,就是为了那个太监伤神?

  年轻公子拿起一个茶杯,抢过顾云汐手边的酒坛。

  “你干嘛——”她怒声咆哮。

  “你要喝酒,我陪你!”

  一边说,他为自己的茶杯倒上酒,对她举杯:“来,本公子先干为敬。”

  顾云汐没再想太多,看他仰头一口,随后杯口对准了她,向她展示空掉的杯子,便端起自己的茶杯一口喝光里面的酒。

  年轻公子微微一笑,讪讪举了酒坛,再也顾云汐和他自己各倒满一杯,随后向她举杯:

  “小姑娘,不管你有何种心事,别想太多,一醉方休!”

  顾云汐此刻有些醺意,樱花~唇瓣懒懒的翘了翘,勾出一抹憨憨的笑意。

  “干!”声音混浊的说了声,她摇摇晃晃的举杯,与视野前方那重叠的茶杯影像猛~撞过去,顿时有半杯酒倾洒出来。

  年轻公子也不阻拦,任由她继续喝,直到又喝了两杯酒后,她一阵头昏脑胀,一头趴到桌上。

  “喂!你真喝多了?!”

  年轻公子把座椅拉近,手过去扶她。哪想她的身子软似无骨的面条,上半身刚离开桌子,随后就倾在他怀里。

  “哇”,顾云汐在年轻公子胸前放声大哭。

  “我的小姑奶奶,大半夜的你瞎哭什么啊,当心吵醒西厢的人!”

  年轻公子感觉好笑又无奈,试探的推了推顾云汐,她却向他怀中越扎越深,脸颊不住刮蹭他的衣襟。

  迷蒙之中,她闻到他身上有熟悉的冷香气息,还以为自己此时正躺在督主温暖的怀抱里。她不能自控的扯住他的前襟,生怕他再次跑掉。

  “呜呜……对不起……是我的错……”

  她在他怀中哭到溃不成军,哭到身躯颤抖,再没有一丝力气时呢喃起来:

  “我喜欢你,请你留下来,不要走——”

  年轻公子神色骤然凝注,怔怔看着怀中泫然泪下的娇软小人儿,随即又暖融融的舒展,紫眸映在摇摆的点点烛光中,流光焕彩,化作宠溺的光辉。唇角莞尔上扬,浅笑是丝丝缕缕的缱绻。

  醉酒的状态下,小姑娘的哭相虽不优雅,却是自然极致的流露,让这年轻俊美的公子内心生无限复杂而奇特的感觉。

  展臂围住她,年轻公子垂头,在她耳边轻声哄着:

  “好了、好了,不要伤心了。我不走,我就在这间屋子里,寸步不离守着你!小姑娘,哭够了就好好睡觉,醒来以后所有烦恼就都没了……”

  顾云汐倒在年轻公子怀里又闹了一刻,终是累极了,吵闹声音渐小,转为了低低的啜泣。

  年轻公子无可奈何的摇摇头。本指望这貌美的小姑娘可以陪他多饮几杯,她的酒量却令人不敢恭维。

  将她横抱在腿上,一手圈着她,一手端起杯子自斟自酌,年轻公子继续独酌了几杯。

  低头复看向顾云汐,她竟昏昏睡去了。

  醉酒后,她那张晶莹的瓜子脸肤色红红,咄咄的颜色让人侧目望去便舍不得移眼。粉莹莹的唇瓣此时也是灼得通红,丰润而诱人,蠕蠕翕动时吐纳出一团团燥热的气息。

  年轻公子长睫抖动两下,目光有些迷醉。

  头逐渐低下去, 他的嘴唇落在她半张脸颊上,轻轻的啄了一下。

  顾云汐正闭眼睡得迷迷糊糊,眉头动动,手指在那被吻到的地方挠了两把。

  年轻公子见状笑得更加柔软,手指扣住她的下把挑起她的脸,再次低头,向那朵红艳如盛放花瓣的嘴唇吻去。

  “嗯,督主……”

  顾云汐突然梦呓出声,浅浅的呼唤着:“督主……”

  吻蓦地停在了半路。

  年轻公子猛然直起身子,表情惊惑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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