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小姐,当真是喜欢那苏公子的吧?”

  见四下无人,廊下两个洒扫丫鬟窝在一处窃窃私语。

  “那可不是,先前二爷没少在酒楼茶馆编排咱们小姐,多难听的话都有。”

  说话的丫鬟长了张圆脸,表情夸张:“小姐从不在意,但这次就因为带上了苏公子,小姐直接把二叔赶出去了!”

  ——断了二房的月钱,可不就是赶出去吗。

  “其实……”另一个丫鬟揉搓着吊兰藤蔓,声音细细,“外面那些流言,也不都错。”

  她语气迟疑,附到圆脸丫鬟耳边:“那苏公子,不就是大小姐从山贼窝里救出来的吗?从他来杜家,没人来寻他,他也不去寻家人,可不正是来历不明。”

  圆脸丫鬟听到这话,连忙掩住对方的嘴:“这话可不能乱说,传闻还说苏公子是朝廷要犯。可但凡作奸犯科的恶人,都生得贼眉鼠目,你瞧那苏公子,丰神俊秀,神仙一般的人物,怎会是坏人!”

  “是,是我昏头了。”意识到说错话,丫鬟忙改口,“我能想到的事,小姐怎会想不到?苏公子必然是良家子,咱们小姐才会对他这么好。”

  只不过小姐这般护着苏公子,也不知是福是祸。她伸手去理那长势茂盛的吊兰,心里纷乱如麻。

  她虽只是个小小丫头,亦明白事理。

  若楠小姐护着苏公子,便有好事之徒揪住不放,在那里大放厥词,说什么:倘若杜小姐跟苏公子毫无干系,杜小姐为何不将苏公子赶出来,以自证清白?可杜若楠偏偏赶走了杜二爷,显然把苏公子瞧得比血脉亲情更重,说是两人没有猫腻?谁信!

  “我们小姐对苏公子,当真好极。”她轻声感叹。

  另一丫鬟点头如捣蒜:“那可不,我瞧着小姐紧张苏公子,更甚于紧张自己的名声!”

  两人说着闲话,慢慢走了。不多时如云如盖的子规花丛里探出一跛子。

  正是那扮作老翁的苏礼。

  他在原地略怔了一会,回想方才听到的话,一时愁肠百结,忍不住捻捻自己的假须。

  杜若楠待少爷如何,他怎会不知,只是两人到底不合适。

  少爷你是真失忆了。

  杜小姐这种出身……老爷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苏礼巡过苏之钰的房间,见房内空无一人,他转身去了账房:今日坊主查账,杜若楠在那儿,苏之钰必然也在。

  刚攀到窗边,苏礼就瞧见屋里相对而坐的两人。

  啧,少爷那眼神,真是没眼看。

  苏礼强忍住了内心的咆哮:先前夫子教你的礼义廉耻,你十岁便能倒背如流的四书五经,如今统统吃到狗肚子里去了吗!少爷您先前凛若冰霜的气度呢!您不近女色的操守呢!

  您五岁就知道男女有防;八岁就不让丫鬟近身;十岁连表小姐拿诗经向您请教你都叫人撵了出来,奉劝她回家苦读《女戒》;十三岁出落成兰芝玉树,多少小姐帕子搅烂,苦心谋划什么拜佛、避雨、踏青、借伞的偶遇,都被你统统无视。

  可现在呢,天天绕着一个小娘打转。杜若楠开染坊,你便替她改进工艺,毫不讲究地跟赤膊男人们同处一室;杜若楠被杜良欺负,你辛苦攒了半两银子,要买我去打那个杜良。

  苏礼恨不得抱头痛哭:先前少爷说什么“我拿你当兄弟”,现在有了女人,你就拿我当打手了?

  他好恨。

  他想到夫人的嘱托“切莫让那些心思不正的下贱蹄子近了我儿身”;想到丞相的凉薄秉性、冷酷手段和对苏之钰的期望;他想过丞相府气派森严的门楣,又比较了杜宅热气熏人的染坊。

  苏礼在心中下过决断,然后马不停蹄地付诸行动:

  苏之钰约杜若楠去观察本地民风,苏礼狠心给苏之钰下了泻药,没想到杜若楠得知苏之钰身体不适、无法赴约,她便亲来照看;苏礼挑灯夜战,苦心临摹了杜若楠的字迹,伪装出一沓杜若楠与其他人的鸿雁往来——苏之钰看了,但他不仅看了信,还去瞧了那公子面貌,回来自信满满:“长相品性都还行,倒也不辱没若楠,不过本公子品貌胜他良多,还有华雪穴位,若楠不瞎,他不及我。”

  苏礼虽然不知道什么是华雪穴位,但他可瞧见了苏之钰苦读了半夜,第二日书案上,长卷被奇怪的字符填满。

  苏礼连蒙加猜,依稀分辨出题目《土味情话大全》。

  下面还批了小注:若楠估计不喜。

  现在他都替苏之钰臊得慌,然而屋内俩人,相对而坐,场面温柔,氛围缱绻:

  见杜若楠提袖,苏之钰忙推了砚台,唯恐她污了衣裳。少年声音轻柔,语调明快:“若楠你学得真快,实在是冰雪聪明!”

  少女脸颊微红,如海棠袅袅:“你这个记账法子当真不错。”

  两人还在相互吹捧,就听得门房朗声通报:“小姐大事不好了,官兵来抓苏少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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