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大小姐,当真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看着店铺前川流不息的人群,苏礼忍不住再次感叹。

  犹记得他初来阮县,只觉得此地民风淳朴但商贸一般,城郭坊市虽然洁净规整,但不甚繁华,连带着酒楼茶肆内,都只有稀稀落落的人群。

  然而不过是短短三个月的时间,再看这阮县,尤其是西坊彩衣街,那真是熙熙攘攘皆为利来。

  不单单是木染布坊一家生意红火,整个阮县布匹成衣的名号都被宣扬了出去:此地衣物华美、款式新颖,所用的技艺乃是世所罕见的蜡染技艺,那蜡染出来的衣服,同先前穿过的扎染衣服,可是大不相同。

  “这到底有什么不同啊,客官您亲自买一件不就知道了?”

  样貌清俊、衣衫簇新的“模特”在外面招揽顾客,只见那名顾客面露犹疑,并不肯上前。

  “这鞋子合不合适,只有脚知道。这件衣服你穿着不错,但我可就未必了。”这顾客操着北地口音,一板一眼地说着,“若我买了回家发现并不合适,也不可能千里迢迢回来退还。”

  “嗨,您若是忧虑这个,那您真是走对地方了,我们店里有专门的试衣间!贵客里面请!”

  哦,试衣间,那可是自家少爷想出来,木染染坊率先设立,然后慢慢推广整个阮县的。苏礼想到这里都忍不住挺挺胸膛:我们少爷,那真是天生聪颖、举世无双……

  “如今阮县各大商铺推出新款成衣的频次,比先前快了不少。”苏之钰一上午逛完大半条街,遇见新奇好玩的,偶尔买上那么一件,留待回去研究。

  各家店铺如今跟苏之钰也熟悉起来,知道这个年轻人是杜坊主的左膀右臂,他此番出来……那个名词叫什么来着,苏管事说过很多次了,是是是,市场调研。

  “是挺快的,眼见都要抢到节气前头去了,这还没出伏天呢,锦绣坊那边连秋衫都挂上了。”苏礼点头应承。

  也着实夸张了一些,但如今阮县各家店铺“斗衣”俨然成为风气。不仅在联盟宴会上相互比拼成衣款式,在那各家铺面里,更是铆足了力量较劲儿。

  ——上个月你在宴会上展示的新盘扣,嗯很好,我改良一下就成我的了,还会出现在我们本月推出的新款衣衫上。

  苏之钰得意洋洋地摇了摇手中折扇:“这便是技艺分享会的作用了,因为这个宴会的存在,大家的注意力就被吸引到成衣款式上来。”

  宴会之初,还有坊主不怎么上心,随意从店铺里扯几件老款成衣充数,想着随意蒙混过去。然而宴会上,大家相互点评,即使不当面嘲讽,背后提起这些店铺,也不会说出好话。

  可开门做生意的,即使不想要面子,也是想要店铺好名的,名声都不好,还如何做生意?更何况宴会去得多了,不免被各家的款式竞技逼出好胜心:哼,我如何胜不过你们这些老东西。

  那分享会到了最后,那真是家家都拿最新款,争相在宴会上技压群雄、博得风头。

  这么一来,大家都专注在成衣款式上推陈出新,又加之那成衣的利润比布匹更丰厚,各家有了关注点,又尝到新甜头,也就没人去觊觎杜若楠手里的蜡染方子。

  杜若楠也得以手握蜡染,但能安睡无忧。

  更让他们喜出望外的是,因为阮县这种你追我赶的良性竞争,大大带动了整个行业的发展,成功把阮县的布匹和成衣也推广到外县,不少外地客商慕名而来,采购布匹衣裳。

  “苏礼,这一堂课呢,就叫做共享技术、良性竞争,先富带后富。”

  苏之钰给苏礼上课,表情那叫一个志得意满。

  而苏礼虽自己听不懂那些个名词,但他会老老实实把这些名词记下来,然后一五一十地写在信里,一一禀告给苏之钰的生父、丞相大人知晓。

  但丞相却不怎么回信,要回复也只寥寥数字,似乎愈发冷淡这个嫡子。

  苏礼看在眼里,心中焦急:少爷虽出身尊贵,是正妻嫡子,可少爷离家万里,哪里及得上日日在丞相膝下讨欢心的庶子们!

  然而昨日苏礼却收到一封长信,打开信前,苏礼还无比雀跃,总觉得自家郎君可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可信件打开之后,清醒的现实又拍在他的脸上。

  “来信皆已收到。依你之言,这短短数日,之玉大有增益,更加机敏善辨、胸有谋略,做事讲究谋定而后动,善!良材堪用。”

  “你当全力护他周全,切莫让他陷入危险境地,有道是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切记切记。”

  “那阮县是荒野小县,虽僻静深幽、景色怡人,最宜伤患疗养。然偏远贫寒,着实辱没之钰,你当带他速速遣返,勿要继续拖延。”

  丞相大人这是在催促了。苏礼看完信后就怅惘了:他哪里不想带苏之钰归家,他恨不得肋生双翼,日行千里地带少爷飞回去!

  然而少爷他就不想回去,不仅“乐不思蜀”,如今还安于扮演杜若楠的幕僚、军师。

  苏礼盯着日光下苏之钰远去的背影,一个冲动恨不得以头触墙。

  他们老苏家的少爷,丞相的嫡长子,那自然是聪慧无匹的。不过短短数日,已经屡破困局、扭转乾坤,让那木染布坊次次逢凶化吉,如今更是生意红火、扭亏为盈。虽然少爷总说那是杜若楠的功劳,他苏之钰不过是做了一些小小的贡献。

  可苏礼总觉得,杜若楠的确称得上心思机敏、窥破先机,次次能意识到陷阱所在;可破局之法,可都是自家少爷给她指点迷津、出谋划策!

  少爷这边聪明绝顶、惊才绝艳,倘若投身科举,那必然连中三元、平步青云、扬名立万!可少爷却安于一介管事,当真是大材小用!

  不行,不能任由少爷任性下去了,儿女情长算得了什么!少爷以前也说过,大丈夫生来便该立德立功立言,哪能蛰伏于这小小阮县!

  苏礼在心中坚定想法:他一定要把少爷完好无损地带回京城。

  哪怕由他苏礼来做棒打牛郎织女的王母娘娘!他也是心甘情愿的。

  可再寻个什么法子,将少爷同杜若楠分开呢?

  苏礼在心中思考着,也茫然地等待着。

  苏之钰将彩衣街的各家铺子,从头到家逛完一遍,他只觉得自己两腿酸麻,犹如灌了铅水一般。

  逛街当真是体力活,怎么上辈子那么多纤弱女性都沉迷逛街呢?苏之钰着实困惑。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他都不太能体会逛街的快乐,然而他如今经营布匹成衣,正是要给男人女人提供逛街的快乐。

  人生的机缘当真是有趣。苏之钰在心中感慨,迈着四平八稳地步子走出几步,不期又撞见一桩奇缘。

  “快快快,前面有高僧施法呢,再不去,可就瞧不见热闹了!”有人呼喊着,身后跟了七八个路人,浩浩荡荡地向前个路口奔去。

  “高僧施法?我还没见过呢,苏礼,咱们也走!”苏之钰的兴趣陡生,扯着苏礼的袖子便急急往前冲。

  两人没走出几步,就远远看见一个巨大的锅,锅下烈火熊熊,而锅中热油滚滚,烟雾围绕着巨锅,婷婷袅袅。更让人吃惊的是,那口巨锅煮的并非什么吃食,竟端坐了一名身披袈裟的和尚,口中还朗声呼号着佛法。

  “咦,铁锅炖自己?”苏之钰遥遥看着,便觉得好笑。

  只是可惜这个世界无人知道这个梗。

  ——也不知道若楠现在在做什么。

  他正微微出神,就听得有小娘声音莺莺呖呖:“这油温灼热,人坐在其中如何使得?便是杂耍谋利,也不该为那三两个铜板如此行事!”

  “鸢歌,你快去劝阻这位莽夫,倘若他需要银钱,我们给他便是,万万不要伤了性命!”

  这小娘戴着帷帽,看不出面容,但身量纤细、皓腕雪白,衣衫精致、不似凡品。

  她说完,便有鹅黄衣衫的侍女捧着钱袋,从人群中走出,侍女笑吟吟地同周围人夸赞:“我们家小娘素来都是心地善良,瞧不得旁人受苦。”

  侍女刚迈出几步,就被一旁的婆子拽住:“姑娘,使不得使不得!”

  “你可能不知道,这位明德高僧,此举是为阮县百姓来生事苦修!”“明德大师高义,你可千万不能冲撞大师,倘若出了什么差池,大师的一片苦心白费不说,我们这些个人死后,可要不得安生了!”

  这是为何?连带苏之钰都好奇起来,自觉往前凑了几步。

  那婆子见众人目光围拢到自己身上,谈兴都更高几分,扯着粗嘎的嗓子絮絮叨叨地解释。

  原来这明德大师乃是京城来的高僧,四处云游修行,前些日子进了于泽地界,远远瞧着阮县城,只觉得煞气冲天、城内罪魂无数。

  “咱们阮县往上数几代,那先民罪孽滔天、无道横行!而咱们便是那先民后嗣,等到我们阳寿已尽、去往那阴曹地府,就要代先人受油锅之刑!明德大师怜悯我们无辜受累,愿以身代之,要在这油锅里坐满七七四十九天,若是有人惊扰大师,大师先前的心血就白费了!”老婆子咬着后槽牙,说得真真切切,“就得是咱们自个儿,下那油锅地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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