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又有媒婆上门来说亲了,骆卿这时候正巧和骆如兰在花厅外的廊庑下玩耍,自也听了个遍。

  是庄严家托上门的媒婆。

  庄家在潭州有个客栈,算不上富甲一方,却也温饱不愁,可愁就愁在商为末。

  庄严当初未能一举中第,算下来还得等两年,宋玉静自是看不上他们家的,一口就给回绝了。

  骆卿是记得庄严的,也是知晓一些他对骆如兰的心思的,在她看来这庄严倒也算个明白人,是个值得托付的,但也不是她自己要嫁,她再怎么看也是无用的。

  何况,历了万大哥和以歌的事儿,她是不想再做什么红娘了。

  她悄悄打量着骆如兰的神色,却见她在听得媒婆说了庄严之后眉眼间腾升起了丝丝羞涩,可当宋玉静帮她断然拒了这本亲事后她脸上鲜活的情绪陡然间消弭殆尽。

  她微微垂首,一言不发。

  骆卿在心头叹了口气,试探着问道:“四姐姐,你是如何想的?”

  她总也是望着骆如兰好的。

  “我瞧着那庄家公子算是好的,倒是个分辨是非的,对你也真心。”

  骆如兰噘着嘴,没吭声。

  骆卿也不再多言,外人说一千道一万,不若她自己下的决心。

  两人相携着往回走的路上,骆如兰可算是开口了。

  “五妹妹,我晓得你的意思,我昨儿回去想了一夜,可是我是嫡女啊,我不愿,凭什么啊?我就要嫁得比骆如烟好。至于庄严,他……他不思进取,我不愿……”

  骆如兰难得说这番话,更是难得这般剖白自己,显也是真的想过,有了自己的取舍了。

  骆卿不愿骆如兰往后后悔,免不得就多说了几句。

  “四姐姐,我瞧着庄公子也不是不思进取,只是性子豁达罢了。你……”

  “我才不要嫁给他呢,庄家,庄稼啊?孩子以后叫什么?装正经?还是装善良?”

  说着,骆如兰又埋着头摇了摇头。

  “不嫁不嫁。”

  这一幕落在骆卿眼里倒像骆如兰的自欺欺人了,俗话说,一个人若是想装睡,你是无论如何也叫不醒的,她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她只愿,骆如兰以后不会后悔。

  庄严当真是分外喜欢骆如兰的,这不,媒婆头一回没能来说成,又来了第二回,第二回没说成,又换了个媒婆来,前前后后是来了四五回,搅得宋玉静一个头两个大。

  她私底下还探究地问过骆如兰,骆如兰难得地同她扯了谎,说是不认识的。

  宋玉静更是气恼了,只觉这庄严不怀好意,就是想攀上他们家的高枝儿。

  她是在骆文身上栽了跟头的,是无论如何也不愿骆如兰再低嫁的。

  骆如兰瞧得她娘为此事如此烦恼,心中生出了几许心思,竟是亲自手书了封信打算给庄严。

  她怕身边的丫鬟将此事同她娘说了,只好悄悄摸摸地来寻了骆卿。

  骆卿看着她给自己的这封信,大抵能猜出里面写了些什么,迟疑片刻,还是开口问道:“你可想好了?”

  骆如兰咬着唇,半晌才点了点头:“想好了,像我娘说的一般,最怕的就是自己看走眼,低嫁了,那人最后飞黄腾达了还嫌弃自己的。我和他终究不是一路人。”

  骆卿瞬时明白了骆如兰话里头的意思,这是在说主母嫁给父亲之事了。

  她拗不过她,将此事应了下来,让青杏去清音观送信了。

  庄严得了这封信后是心潮澎湃,当下就拆开来看了,可等瞧清里面所书内容后他是大失所望。

  骆如兰这封信写得简单,只说自己是家中嫡女,她是决计不会嫁给比自家家世要低的人,再多的便没有了。

  “每一字每一句都不曾提及自己的心意。”青杏回来后同尚在伺弄血滴泪的骆卿说道,“庄公子看完信后只说了这一句话,连平日里的笑模样都没了。”

  骆卿停下了为血滴泪修建根茎的手,将剪刀放到了一边儿,一言不发地坐到了凳子上,呆愣愣地瞧着桌上的血滴泪。

  红梅瞧得她这般,心头直发慌。

  “姑娘莫要多想,各人有各人的命数,四姑娘既是这般想的,您再多想也是徒劳。”

  骆卿双眼愈发迷茫,话语中也是沉甸甸的。

  “我只是觉着,本不该如此的,以歌和万大哥,四姐姐和庄公子,话本子上都是骗人的,不是两情相悦就能走到一起的。你们说,我与哥哥是不是也会有那许多被逼无奈,无可奈何?”

  她垂下头来,看着自己嫩白的小手。

  “我是真的怕啊。”

  红梅忙低声劝慰道:“不会的,王爷睿智过人,行事果断,是谁也不敢惹的,只要有王爷在一日,他定然不会让姑娘陷于如此不利之境的。”

  可是我怕因着我他会陷入不利的境地啊。

  这话骆卿没有说出口,她只是仰头对红梅笑了笑,说自己没事。

  骆如兰的亲事还没有着落,庆和老家那边就来信了,说是骆卿素未谋面的曾祖母快要不行了,写信让他们回去瞧瞧。

  骆卿是听说过的,骆老太太头上的婆婆,也就是她的曾祖母,其实是她曾祖父娶的续弦,他们是大房,而二房才是那位曾祖母生的,后来骆文升为京官,曾祖母并未跟着来,而是同二房一起在老家过日子。

  骆老太太没怎么在人跟前尽孝,就算同她没甚感情,但如今这位曾祖母要去了,骆老太太这个儿媳合该回去瞧瞧的。

  此行很有可能是回老家奔丧的,骆老太太自不可能独自上路,想着这小辈们自从到了京城也再没回过庆和老家,就说此行将他们也都带上。

  骆文忙着朝堂中事自是不能跟着他们一起去的,骆阳明又忙着看书准备科举也没有跟随,这后宅中也不能久久没有女主人,宋玉静自也没法子跟着一道前往。

  骆老太太就说将骆如兰、骆卿、骆如月,还有骆阳舒及其妻苗氏带上。

  宋玉静却有些不愿意,且不说他们一去庆和老家少说也要两个月,这外头兵荒马乱的,不大太平,一下带着她两个孩子,她哪里放心?

  骆老太太却是不乐意了:“庆和离容州还远得很?那些个暴民哪里就能跑到那般远了?何况怡亲王已经去镇压了。”

  骆文见自己老娘发怒了,也在一边帮腔道:“无碍的,多派些人手跟着便是了,怡亲王手段雷厉,到了那边也要大半个月了,已经整治了些人了。”

  “儿也想跟着母亲一同前往的,奈何朝中事务繁杂,内忧外患还未完全拔除,今又有朝中大臣请求皇上选秀纳妃、延绵子嗣,今儿上早朝皇上才发了好一通火,说是不愿选妃。”

  骆老太太谁的面子不给,骆文的面儿在大庭广众之下却是不会下他的。

  “无碍,这厢朝中事务繁多,正是你立功的好时候,相信你祖母也不会怪罪你的。”

  话到这份儿上宋玉静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好自己给自己找补。

  “哎呀,母亲,儿媳就是担心您。我这厢就去多多挑选身手好的家丁,丫鬟也要多带些,要机灵点的。”

  事情就这般定下了。

  这一去少说也得两个月,骆卿放心不下自己费心夺来的这盆血滴泪,也想同舒以歌道别,就寻了日空闲时候去同宋玉静说了说,讨了马车去了舒宅。

  她先去将血滴泪交给了刘霄,同他说了说自己近日照顾血滴泪的心得,得了刘霄的保证,可算是放下心来。

  “你回来了就赶紧将它给我抱走啊,我这回在京城待得够久了,待你归来我就得去云游了。”

  骆卿是知晓刘霄的,来无影去无踪,这回能在京城待这般久也属实难得了。

  “打算接下来去哪里呢?”

  刘霄吊儿郎当地坐到了自己身后的椅子上。

  “云游嘛,走到哪里算哪里咯。本来之前我也没打算回京的,你哥哥放心不下你,将我给叫回来了,后来你哥哥又回京,我这才耽搁了。”

  他斜撇了骆卿一眼。

  “我可是为你们付出良多啊。”

  骆卿听得刘霄提及言淮,心头微暖,面上笑意更浓,也乐意同他打趣。

  “刘大哥想要什么回报?”

  刘霄拿下巴指了指一边儿桌上的血滴泪。

  “待它开了花,同我来封信,若是可以,也给我留个一瓣。”

  这还真不算是什么回报。

  骆卿轻笑,故意道:“那刘大哥加把劲儿,说不得我走之后你就能让血滴泪开花了,到时候私吞了这花我都没法子管,岂不快哉?”

  刘霄直起身来将血滴泪抱起来细细打量着,抿抿嘴,道:“我才不,你跟你哥哥都想着算计我,我耗尽心血地把这花伺候好了,它开了,还不是给你哥哥用了!”

  骆卿和刘霄好一番插科打诨,最后道了谢可算是去寻舒以歌了。

  舒以歌也许久没见过骆卿了,这会子拉着她免不得又是说了好一番话。

  可骆卿看得出来,舒以歌不似以往,再怎么笑着眼中也裹着层阴霾,那是旁人不可及的地方。

  她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是紧紧拉着她的手,听她说着这些日子来她听得的趣事。

  末了,她轻轻地说了句:“我爹娘在为我相看人家了。”

  骆卿诧然抬头,就见舒以歌嘴畔还是带着抹笑,可那笑虚无缥缈,一碰即散。

  她回去的路上,心情是愈发沉重了。

  她想,长大了真不好啊,各人都有各人的忧愁,各人都有各人的路要走了,谁也没法再陪着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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