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渐起,嘉福殿的荷花只剩下枯萎的黄叶在缸中被风吹着打旋。赛婇弯腰欲拔了枯叶,被绮菬制止,“这花是皇上送给皇后的,就是烂了根了,都别扔了,只换了水,莫臭了便好。”

  “都是残叶了,看着都煞风景。”赛婇不解。

  绮菬手划着缸中的水笑道,“你看是枯枝败叶,却是别人眼中的情意绵绵,你懂什么,照做便是。”

  赛婇依着吩咐换了水,“还是姐姐懂皇后,以后都听姐姐的吩咐。”

  绮菬捂嘴而笑,心中虽享受,嘴上却说,“这宫里都听皇后娘娘吩咐办事,你万不可将这话说第二遍,这些年吃的亏还不长记性么。”

  赛婇连连点头,“是,你看我这嘴总是不会说话,还好有姐姐提醒,若不是姐姐,我哪能再回这嘉福殿。”边说边瞅瞅宫内,“皇后又在绣花?”

  绮菬点点头,“这不马上天冷了,一心想着给皇上做件披风,又不让我们帮手,那龙纹岂不是要功夫?”绮菬帮着拾罗了水缸里的枯叶,“这荷花没了,宫里竟没了颜色,你去花房选几盆醉芙蓉,给这院子增增色。”

  赛婇领命出门,绮菬给一旁打扫庭院的三才递了个眼色,三才放下扫帚也远远跟了出去。绮菬满意地拍了拍身上掉落的树叶,吩咐众人抓紧打扫,听里面英娥唤她,便赶紧应着进去伺候。

  “绮菬,你看我这施针总不工整,这龙纹看着和云彩差不多了。”英娥捻着针,一副无计可施的模样。

  绮菬低头仔细看了英娥绣的纹理,见了原来英娥初学蜀绣,全以细线绣就,却不知这蜀绣讲究的粗细结合,才能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她笑着说道,“娘娘,您这初学已是很好了,只是它还有晕、纱、滚、藏、切等技法,才能做到以针为笔,以线为墨,虚实结合,才如画般好看呢。您这处只需试试加上一股丝线,然后这转合处稍用淡些颜色的丝线勾勒便好。”

  英娥依言,果然比先前好多了,满眼欢喜之情,“还是那扬雄说的好,丽靡螭烛,若挥锦布绣,望芒兮无幅。本宫这想一蹴而就是不得了,还是耐着性子慢慢做吧,这针真的比拿笔拿刀难多了。”说完忽又想起些事,“那赛婇这几日可还规矩?”

  绮菬想了想回道,“皇后不计前嫌收留了她,不让她在浣衣局受苦,她如何敢不规矩?只是...”

  “只是什么?”见绮菬语顿,英娥好奇道。

  “只是她毕竟与我们不同,我们都是获罪之人的家眷,这辈子就要在这宫里服侍到老的。她是娘娘的陪嫁丫头,如今都已经25了,按照年纪遇大赦是可以出宫了。”

  英娥算算日子,感叹道,“是啊,都那么多年了,她也受了不少苦,改日让皇上大赦之时放她出去吧。这几日皇上都没过来,是战事又吃紧了吗?你去问问张郜颂,若是皇上太忙,本宫想去看看他。”

  绮菬回复说道,“娘娘,前日张公公来了,说是邺城被围,太原王亲率七千配有副马的精锐骑兵从晋阳出击,以侯景为前锋,倍道兼行,由东出滏口,越过太行山脉已经到达滏口。大战一触即发,所以皇上日夜守在太极殿等着前线战报,处理政务。张公公还带话来说,皇上知这几日冷落了娘娘,待大捷之日必来邀娘娘同贺。”

  “哎,也罢。政务要紧,本宫也就不去打扰皇上了。你记得把昨日母亲派人送来的上好枸杞给皇上送去,那是最益精明目的,让张郜颂在皇上的茶水中放些。”绮菬应承着,正要出门又被英娥叫回,“对了,还有那上好的山参和雪莲你亲自送与太妃。今日去请安,见太妃似乎精神不济,交代赵太医要好好诊治,给太妃好生调养。”

  “是,是。皇后对太妃这孝心,就是亲生女儿也不如您啊。”绮菬吩咐宫女繁芝伺候好英娥,便依着吩咐去给皇上和太妃送东西。

  已连续数日,元子攸领着元彧、元徽研究着军情,食宿皆在太极殿。尔朱世隆作为尔朱荣布置在宫内的眼线,自然也时不时地借口进宫谒见元子攸,探听着元子攸的动静。当元子攸听说尔朱荣仅带七千人马去抗击葛荣百万大军之时,担忧之色引得尔朱世隆不满,“皇上,我大哥是奇才,他的行军谋略,怎是没打过仗的人能理解的?”

  元徽不满道,“尔朱将军,怕是你对皇上如此讲话,是犯了大不敬之罪吧。”

  尔朱世隆斜睨了一下元子攸,见元子攸未有愠色,清清嗓子指手画脚说道,“臣可不敢大不敬,我是粗人,不会你们文绉绉的之乎者也,论文章你们厉害,那是从小就学的。可是论打仗,我大哥三岁就拿刀,五岁打猎,这十几岁就能平部落纷争。这会打仗也是胎里带来的,他打的大大小小战役如今至少几百次,哪次是铩羽而归的?皇上,您就甭担心了,我大哥有本事就拿这七千人胜了他葛荣百万,您不信,臣可以跟您打赌。”

  元彧微微笑着,“柱国大将军的谋略却是当今少有,皇上也不是不信,柱国大将军不光是国之栋梁,还是皇上的国丈,皇上是为了他的安危担忧,这是关心。尔朱将军你是误会了,再说,这古往今来臣子和皇上打赌,这也不和规矩,不成体统么,倒失了做臣子的本分了。”

  “体统不体统的,我不知道。我就知道一点,有我大哥在,皇上您就安安稳稳坐在你的金銮殿,静静等着战报就好。”尔朱世隆说完起身,“皇上,若没有其他事,臣身体不适,容臣告退。”

  元徽看着尔朱世隆嚣张的嘴脸,气的拳头痒痒,他正欲发作,被元彧一把按住他的手。只见元子攸始终保持微笑,“尔朱将军近日来回奔波着实辛苦,你先回府好生休息,也可以不用按时上朝。”

  听到元子攸发话,尔朱世隆故意捶捶肩,“皇上,臣告退,哎,这天天腰酸背痛的,听说太医院有个赵太医,那推拿手法可是了得,皇上若是厚爱微臣,能让赵太医去给臣推拿一下,臣就谢主隆恩了。”

  元子攸道,“这个简单,一会朕便让小颂子安排一下,你回府等着便是。”

  “那臣就告退了。”

  看着尔朱世隆摇摇晃晃,全无半点体统地出了宫门,元子攸柔和的目光瞬间变得凶狠,眼中的火焰似乎已达燎原之势。他抓起案几上的杯盏向门口方向摔去,怒道,“放肆,放肆,放肆!他尔朱世隆放肆至极。”

  元彧、元徽慌忙跪倒,“皇上息怒。”

  门口的守卫的奚毅听见里面的动静,见时机成熟,站在门外请示,“皇上,臣奚毅有事禀报。”

  元彧提议道,“皇上,这奚毅三翻四次对皇上表白忠心,上次若非他清除了眼线,怕是尔朱荣已然知晓。臣以为让他进来,听听他有何话,再做定夺。”

  元子攸应许,对张郜颂说,“宣他进来,朕也想听听他有何话说。”

  奚毅听宣大步入内,行过大礼,“皇上,臣有要事禀报,近日尔朱世隆收到密报说有葛荣的旧部要来归降朝廷,便让臣安排部署刺杀一位住在安武堂的降将夫人。”

  元子攸心中大惊,没想到尔朱荣在洛阳眼线之密已到无孔不入,他刚刚才定下将安武堂给高乾的夫人崔凤琴居住,人还在路上,尔朱荣便已安排了杀手。他极力掩饰自己的惊恐,故作镇静道,“并无此事,想是你们信息错误了吧。”

  奚毅见元子攸不信,双手奉上尔朱世隆给他的密令,急急说道,“皇上,臣无半句虚言,臣知皇上不信臣,此次臣愿以此为投名状,求皇上信臣的忠心吧。”

  元徽上前取过密令,呈与元子攸,元子攸阅罢大怒,“没想到朕的安排全在他尔朱荣的眼里,半分不松懈啊,也罢,说说尔朱荣怎么安排你的?”

  奚毅接到尔朱荣命令之时,并不知道这个妇人的身份,后来多方打听才知道是葛荣部的降将高乾的夫人,博陵人崔圣念的小女儿。他一五一十说道,“尔朱荣告诉臣,已买通了夫人的一个随从,待夫人到了洛阳便直接将人杀尽,独留这个随从出京。由他去告诉高乾,是皇上设圈套要杀尽葛荣乱党,同时告诉博陵崔家,皇上您要斩草除根。这样皇上不但失信于高乾,还失了博陵崔家的支持。皇上,臣知道这个妇人对皇上来说至关重要,所以第一时间禀报皇上,若要筹谋还来得及。”

  元徽怎肯轻易相信这奚毅的话,指着他怀疑道,“尔朱荣既然如此信任你,如今多少人为了官职不远千里到晋阳去求他,你又何不继续攀着他那枝高枝,来皇上这表什么功?”

  奚毅拍着胸脯,义正辞严的说道,“皇上,臣家世代深受皇恩,做不出卖主求荣的事。他尔朱荣自诩为曹操,臣看他不过就是董卓。臣自被他安排入宫为眼线起,便日日寝食难安,臣苦无机会向皇上证明自己的忠君爱国之心。如今知道这个机密事情,臣想着能以此得到皇上的信任,哪怕皇上现在不信臣,臣也祈求皇上可以有相信臣的一天,臣甚至可以以死明志。”

  元子攸脸色变的阴翳,“你把这一切告诉朕,不怕尔朱荣杀了你?”

  “臣不怕死,臣的妻子如今还在晋阳,臣对皇上坦白一切,就是将微臣一家的生死置之度外。臣此生忠君爱国之心,为天地可表,誓死效忠皇上。”奚毅说完再度三拜,满腔激昂一副沥胆披肝之心,一心想让元子攸相信。

  元彧见奚毅不像说谎,为他说话道,“皇上,奚将军所言,不似假的,我们还是要抓紧筹划,不能让尔朱荣奸计得逞。”

  “奚将军对朕的忠心,朕看见了。将军平身,如今朕也不瞒你,那个妇人正是高乾的夫人。人已经在洛阳城外,今夜便可入城。尔朱荣交代你的事情,你继续完成便是,其他朕自有打算。”元子攸心中早有一计,“朕这招就叫将计就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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