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比兴显然也很为难,要在两三个时辰之内,而且还是在黑灯瞎火的情况下在黄河上搭建浮桥,这听起来就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但他看着轻寒焦急的神情,也没有多说什么,只点了点头,便转身过去,跟几个老百姓在说着什么。

  显然,那几个人就是他从黄河沿岸找来的帮忙的人。

  他们一边说,一边看着这边,那些人脸上都露出为难的神情,但查比兴又跟他们说了一点什么,几个人犹豫了一下之后,都勉强的又点点头。

  然后,就看见他们招呼着人往前方走去。

  我抱着自己的双臂站在风中,这个时候已经冷得有点没知觉了,就感到一只手臂缓过来护住我,将我抱进他怀里。

  我有点担心的说道:“能行吗?”

  从刚刚他骑马带我过来走过的弯路,我大概能判断这个地方应该又是一个渡口,而且也是在一个比较大的弯道后面,水流比刚刚那个地方还更缓一些,可即使如此,都这么晚了,河面上什么都看不到,要在几个时辰内搭建起一座浮桥,在我看来实在太难了。

  轻寒道:“不用担心,办法是人想出来的。我相信查比兴可以办得到。”

  “……”

  “先过来把衣服换了,别着凉了。”

  “嗯。”

  这个河滩不大,他的人都停在山坡上,但是并没有安营扎寨,大家也就只是点燃了篝火围坐着吃一点东西喝点水,稍事休息一下要随时准备过河。这些人倒也还精神,远远的,我还能听到他们用熟悉的乡音唱歌。

  歌声在漆黑的夜色中渐渐的飘远了。

  轻寒举着一根火把带着我走到后面的一片小树林里,正好前面有一丛大概一人来高的花木,他便说道:“你将就一下,在那边换衣裳吧,我在这里给你守着。”说完,把一套问老百姓家要来的干净的衣裳递给我。

  我问:“你呢?”

  “等你换完了我再换。”

  “好。”

  我慢慢的摸索着走了过去,他背对着我站着,尽量举高了火把给我照明,总算能把身上那层湿漉漉的,沾满了泥沙的衣裳剥下来了,我像是夏天里蜕了一层皮的蛇一样,整个人都舒展开了,也才发现手上,身上好多地方皮肤都被泡得微微发皱了,也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什么样的。

  他问:“你换好了吗?”

  “再等一下。”

  “你快一点,晚上冷的。”

  “知道啦,别催。”

  我不耐烦的嘟囔着,那一块干毛巾将身上的泥沙擦干净,然后再换上了衣服,顿时觉得舒服多了,只是湿漉漉的头发里还夹着不少的沙子,非常难受,便索性用一件衣裳裹着头发慢慢的走了出去,拍了一下他的后背:“我好了。”

  他回头一看我,愣了一下,立刻露出要笑不笑的表情。

  我自己也忍不住笑了笑,一边伸手要去接火把一边道:“你快去换吧,别又着凉了。”

  谁知这套衣裳太大了不合身,袖口正好挂在一旁的花枝上扯住了,他更是笑出声来,一边摇头一边将火把塞到我手里,笑道:“你这么大个人了,衣裳都不会穿。”

  说完,把袖子拿下来挽到手腕以上,再蹲下去帮我挽好了有点长的裤脚,然后才抱着自己的那套衣裳走到花木后面去。

  他要比我高得多,即使弯下腰去也能隐隐的看到他的后背,比起上一次在拒马河谷谷底的时候看到他满是伤痕的样子,现在的他伤虽然已经养好了,却几乎瘦掉了大半个人,明明曾经是非常精壮的体魄,这个时候已经能看到高高耸起的肩胛骨。

  甚至连他原本宽阔的肩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累的关系,也显得微微的塌了下去。

  我只觉得眼睛一热,急忙转过身。

  林子里安静极了,除了身后传来的悉悉索索的换衣裳的声音,就只能听到远处河水流动发出的潺潺水声,我不知不觉的也静了下来,回想着这两天发生的事。

  过了一会儿,他换好衣裳走了出来,接过我手里的火把:“出去了吧。我让他们准备了热水,先去洗一洗。”

  “好啊。”

  走出树林,他的两个随从守在林子外面,这个时候把我们领到了一堆篝火前,火堆上烧着一桶热水,旁边还摆着一大盆热水,在这种地方也没有办法要求更多,况且对于现在一头泥沙,周身还冷浸浸的我来说,这样已经是难得的好待遇了,便自己走了过去,他说道:“就简单的洗一下,等,等到了西安府,一定会有地方给你好好的整理的。”

  我听了他的这句话没说什么,慢慢的将那件衣裳从头发上拆了下来,裹着泥沙的头发浸入热水当中,一阵热气蒸腾上来,熏得我打了个哆嗦。

  他手捧着热水,轻轻的浇在我的头发上。

  顺着水流,泥沙慢慢的流落到了盆子里,那种热腾腾的感觉也驱散了我身上的寒气,我总算缓过一口气来,脑子也稍微清醒了一点。

  我埋着头,轻声道:“轻寒,现在,你是不是应该跟我说清楚了。”

  “……”

  “这一路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虽说皇帝不相信你,还派人来对付你是他太冲动,但——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不顾大局无理取闹的人,你给你的人写信让他们控制皇帝的行程,他看到这样的证据,让他怎么相信你?”

  “……”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

  “你,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他没有立刻回答我,而是又捧起一点热水浇到我的后脖颈上,将那里已经有些干涸的砂砾淋湿下去,一边轻轻的揉搓下去,一边说道:“但你是相信我的,对吗?”

  我深吸了一口气:“对。”

  “……”

  “因为你答应过我,不会骗我。所以——我相信你是瞒着我一些事,但你不会做出要帮他的样子,却又暗地里去加害他。”

  我听到他轻轻的松了口气的声音,一捧温热的水从头发上浇了下来,带着一点温柔的感觉,他轻轻的说道:“没错,我的确是想要控制他。”

  “……”

  “但,我不是要加害他,我是为了,不让别人控制他。”

  “别人?”

  我的呼吸微微一窒,声音也有些紧绷了起来:“别人,是谁?”

  他慢慢的低声道:“妙扇门的人。”

  “……!”

  我几乎已经要忍不住从那盆子里抬起头来,他的一只手柔和的按住了我的后脖颈,道:“你别乱动,当心着凉,洗完了再说。”

  “……”

  我沉默了一下,按捺住自己激动的情绪,更要控制住自己剧烈的心跳,继续埋着头在盆中让他慢慢的给我冲洗,然后说道:“妙扇门的人,要控制他?控制他做什么?”

  他说道:“你听到那首歌了吧?”

  帝出三江的那首反歌?

  我惊道:“难道,这首反歌是妙扇门的人做的?”

  “不,这首歌还真的不是我,也不是妙扇门做的,就是裴元修让人从京城那边传过来的。我想,他太了解他的这个兄弟,皇帝离开京城虽然是皇帝早有准备,但有的事情,计划的时候自己能想得通,可真正经历的时候,就未必能那么顺从的接受。”

  我点了点头。

  人性就是这样,就像裴元修曾经告诉我,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之后,也曾认为自己退出京城,到了胜京之后可以安然的接受那一切,但作为一个曾经的太子,从天之骄子一下子变成了丧家之犬,那种滋味并不好受,他才会想要再次夺回他曾经拥有过的一切。

  而裴元灏,他在离开京城的路上,心态也必然不会永远和坐在龙椅上计划时一样平和。

  他会开始紧张,不安,然后——猜忌。

  人性,就是有缺口的,才是人性啊。

  轻寒继续说道:“但这首歌出现,的确正和了妙扇门的意,他们就是想要打击皇帝。”

  我问道:“难道,他们真的想要——想要用你来,来取代他?”

  说到这里的时候,我的声音也有一点颤抖。

  却听见头顶上传来一声轻笑。

  他道:“我?你见过哪个皇帝,带着半张面具坐在龙椅上的吗?”

  我感觉到他话语中的苦涩,急忙抬起头来,这一次他没有阻拦我,我也清清楚楚的看到火光映照下,他脸上无奈而心酸的表情。

  我急忙道:“轻寒……”

  他抬起手来阻止了我说下去,又伸手过来挽着我湿漉漉的头发让我继续低下头去,然后平静的说道:“民间有一句俗话,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但不过是句玩笑罢了,且不说我这张脸,做皇帝,要牺牲太多……”

  “……”

  “这些年来,我也更看清了,皇帝,不是人人都能做的。”

  “……”

  “连他这样的人,都做不到一帆风顺呢。”

  我问道:“既然不能用你来取代他,那妙扇门的意图到底是什么?”

  轻寒沉沉的说道:“我不能取代他,但有人可以。”

  我的心一紧:“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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