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二天,第三天,村子里的流言多了起来。

  其实这个时候,我已经很少出门了。

  裴元修一直留在了我的家里,虽然吉祥村缺医少药,对他养病不利,但他的伤是伤在心口,药老的医嘱至少要他静养五天以上,更妄论坐船渡江这样颠簸劳顿,万一伤口裂开,只怕就回天乏术了。

  所以,裴元修一直留在我的家里,但他占了素素的床,我和素素,离儿三个人挤在里屋也不是办法,家里人多更不宜与他养伤。是药老在村头赁下了一座大宅子,便让离儿和素素晚上过去休息,白天的时候,他会和素素一起过来照料裴元修的伤,也照顾我的生活。

  更多的时候,家里就只剩下我,和裴元修两个人了。

  其实,我还是相信吉祥村的人不会有太多恶意,只是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也由不得他们去胡思乱想,孤男寡女这样共处一室,加上我过去曾经有过的“劣迹”,让人不去胡思乱想也难。

  只是关起门来的时间,并不如一些下作的人想得那么不堪,我睡里屋,他睡在外面,两下里是相安无事。不过我通常是彻夜难眠,会睁着空洞的眼睛望着头上黑漆漆的房顶,有的时候就这么望大半夜,直到窗外晨曦微露,慢慢的将房间照亮。

  却照不亮我的眼睛。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下来了。

  但日子,其实也就这么一天天的过了。

  他到底年轻,年轻人的身体底子好,加上药老医术高明,用药精准,两天之后基本上就可以吃一些细软的汤粥,四五天之后,已经可以在床上翻身,或者慢慢的坐起来,到了第七天,他自己坐到了床边,扶着床柱慢慢的站了起来。

  我正端着一碗热汤走进来,一看到他这样,吓了我一跳:“你怎么就起来了?!”

  他的额头上还有些汗水,抬起头来看着我,脸因为用力和忍耐而胀得通红,嘴唇却被牙齿咬得发白,还故作轻松的一笑:“没事。”

  “药老说了,你还应该再休息两天才能下床,你这样乱来,万一伤口裂开怎么办?”

  我一边说,一边将汤碗放到桌上,急忙过来扶他,他微微的喘息着,却还笑道:“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是他太小心了。”

  “你伤在这里,原本就应该小心的!”

  我一边说,一边要扶他回床上休息,偏偏他还不肯,我也不敢跟他强拧,只能顺着他的脚步扶他走到桌边坐下。

  不过,他虽然喘得厉害,倒并没有病发的迹象。

  等到他喘息匀净了,我才松开帮他在后背顺气的手,看到他的脸色,似乎也比前几天要红润一些,连嘴唇也有了些血色,倒比我的气色还要好一些。看他的样子应该没有大碍了,我也放心了一点,便将之前放在桌上的汤碗拿过来:“你先别急着动,伤还得再养养,万一裂开就不好办了。来,先吃点东西吧。”

  碗里是我熬的药膳汤饭。把米粒用水泡软了,拿刀剁碎,然后放在砂锅里和药膳汤一起熬,熬成了稀烂的汤饭。

  他前几天都只能喝汤,吃一些稀粥,药老说他恢复得差不多,能吃一些汤饭了,所以特地给他做了这个。

  刚从砂锅里舀起来,汤还是滚烫的,我舀了一勺轻轻的吹凉了,然后送到他嘴边。

  裴元修低头看了看那还冒着热气的汤饭,又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眼角弯弯的,乖乖的张嘴吃了一口,吃完之后,还咂了咂嘴,像是回味一般的:“唔,好甜。”

  我淡淡的笑了一下,低头继续给他吹凉,道:“放了党参。”

  说完,又舀起大半勺汤饭送到他嘴边。

  我们两个人一个喂饭,一个吃,倒是安静又和谐,他也很乖,似乎并不觉得一个大男人被人这么一勺一勺的喂饭是一件不好意思的事,况且门还开着,外面的侍从一转头就都能看到,不一会就把一碗汤饭都吃得见了底。

  我问他:“还要吗?”

  他笑着摇摇头。

  我便拿出一张手帕递给他,他接过来细细的擦着嘴角,突然,叹了一口气。

  我正准备收捡碗勺拿回厨房去,听到这声叹息,一抬头就看到他拿手帕擦着嘴角,眉心却是微微蹙起,好像有什么难解之事,便问道:“怎么了?”

  “我现在有一件事,觉得很难选择。”

  “选择?”

  我心里一动,又坐了回去,看着他:“什么事难以选择?”

  “我原来一直想早一点好起来,因为早一天好,我就能早一天和你在一起;可现在,我却不想那么快好起来。”他说着,将捂着嘴角的手帕放下,露出了嘴角那勾起的弧度,微笑着对我道:“我怕好得太快,这样的特权,就享受不了几次了。”

  “……”

  我只觉得一口气上不来,差一点憋过去。而看他,笑得用一脸灿烂的望着我,好像一个孩子恶作剧成功了一样,顿时有点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

  亏得我还以为他会对现在的局势有什么新的看法,谁知道,他竟然装得一本正经的来骗我……

  想到这里,我也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拿起碗碟便要起身走开。

  “哎!”他一急,忙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腕,我被他拉得一顿,回头却对上他笑得弯弯的眼睛:“怎么,你生气了?”

  我不说话,也不知道应该对着这个样子的他说什么,只扯着袖子要走,偏偏这人好像跟我认上了真,抓着我不肯放,这么一拉一扯,我也忘了控制力道,突然听见他“唔”了一声,就看见他脸色一变,捂着胸口弯了下去。

  我吓坏了,急忙走过去扶着他:“你怎么了?”

  “……”

  “是不是伤口裂开了?是不是?!”

  他没说话,只是额头上又出了一头汗,咬着下唇僵了好半天,才终于缓过一口气来,微微喘息着抬头望着我,又露出了一点微笑:“算了,我想我还是早一点好吧。”

  “……”我有些哭笑不得,这人还真是,到了自己生死攸关的时候,倒这么不正经了起来,我记得连那天药老给他拔箭的时候,他也还在和我说笑。想到这里,我也懒得与他正经,只笑着问他:“哦,为什么现在又想早一点好了?”

  他看着我的眼睛,认真的说道:“我想,只要和你在一起,再生病,也能享受这样的特权的。”

  “……”

  “对吗?”

  “……”

  我又说不出话来了。

  到现在,我都有些分不清他到底什么时候是真,什么时候是假,又或者他一直都在用这样戏谑调笑的方法,告诉我他的真,每每都让我在忘记抵抗的时候,让我无法抵抗。

  看着他那闪烁着认真的光的眼睛,我一时又是一阵乱,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轻轻的说道:“你不要再胡说八道了,哪有人这样咒自己的。”

  “……”

  “你也这么大的人了,说话该有些忌讳。”

  说完,我便忙不迭的收拾好桌上的碗碟,想要走开,却又一次被他抓住了手腕。这一回,我没敢跟他拉扯,他用的力气也不大,只是那手心的温度在告诉我,这一次的,不是玩笑。

  也许,从来都不是玩笑。

  我没有回头,只拿侧身对着他,但仍然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仰起头来看着我的时候,那双弯弯的眼睛里是温柔的,却也是郑重的。

  他认真的说道:“青婴,我是说真的。”

  “……”

  “如果可以得到你,哪怕上天减我十年大寿,也没有关系。”

  我震了一下,回头看着他。

  他还是微笑着,可那微笑中,却已经分明不再是刚刚的戏谑和调笑,更像是一句字字千金的承诺,言下不悔。

  我只觉得心口沉沉的,比他受的那箭伤还要重几分,哽了许久,终于说道:“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望着我:“难道,你还以为,我是在跟你开玩笑?”

  “……”

  我僵了一会儿,慢慢的回过头看着他:“值得吗?”

  他仍旧微笑,点头:“值得。”

  只是两个简简单单的字,甚至没有太高声的说,却狠狠的刺在我的心上,让这些日子以来的忧郁,惶恐,坚持,到这两个字面前都仿佛成了笑话。我猛然从这两个字里明白了,他从一醒来到现在,无时无刻不在对我表白,甚至连看我的眼神都是,并不是他急不可耐,而是这段关系,他从一开始,就已经不打算回头了。

  我几乎忍不住眼中滚烫的东西要涌落出来,只能掩饰的转过头去避开他炙热的目光,轻轻道:“还是,先等你好起来吧。你看你现在,起个床还这么费劲。”

  听到我这么说,他也笑了笑:“是啊。”

  说着,终于放过我一般的,放开了我的手腕。[妙*筆*閣~]miao笔ge.

  我急忙端着碗碟要出去,刚刚走到门口,就看到院门被人一把推开,定睛一看,是药老,急匆匆的走了进来。

  我迎上去几步:“药老,你——”

  话没说完,就感觉到他的脸色有异,而他的身后,还跟了一个当官模样的人,一脸的紧张和惶恐。药老一看到我,立刻朝我点了下头,便走进了屋子。裴元修也已经看到了他们,当他看到药老身后那个人时,眉间也不由自主的一蹙,像是感觉到什么似的,问道:“怎么了?”

  药老没说话,他身后那个当官的突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公子!”

  “到底出了什么事?”

  “出事了!扬州出大事了!”

  裴元修一听,眉头紧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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