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铃铃、嘀铃铃”，几声清脆的铃铛声响起，在深夜的小街上，突然打破了诡异的宁静。
张茉蹬着自行车不紧不慢，不左不右地骑过来。
只瞥见一眼，陆卓瞬间叉着腿站起来，双手插兜，又不合时宜地吹了几声口哨，装作若无其事地站在街边，杨钧和李茂林都没有做声，各自左顾右盼，天上无月可赏，便只能看路灯了。
一阵清风吹来，街道安静得有几分诡异，唯见树影摇晃，沙沙作响。
张茉目不斜视地从他们旁边直直行过，速度既没有变快一点，也没有变慢一点，还是那个速度，连蹬车的节奏都没有改变。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任何起伏与波澜，就好像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有看到一般，就那么行过去，仿佛路过了一团空气。
等到张茉的身影消失在街角，陆卓迫不及待地双手捂住某处蹲下。
杨钧蝎蝎螫螫地要上去扶，口里艰难道：“要不要……去医院？”
李茂林站在一边垂着头，却禁不住一下又一下地投来无辜而可怜的眼神。
陆卓别开脸，一把甩开杨钧的手：“滚滚滚，狼心狗肺的东西。”
杨钧朝李茂林递了一个眼风，李茂林像小媳妇一般扭扭捏捏挪过来。
“陆哥，我错了。”
陆卓仍旧别着脸，看都没看一眼。
“卓儿，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吧。”
陆卓冷冷哼了一声。
“我不是故意的，我他妈哪知道……哪知道会这么严重——是我瞎了狗眼没看路。”
陆卓飞快地斜了李茂林一眼，又埋下头去。
李茂林看了一眼杨钧，他轻轻点了一下头。
福至心灵般，李茂林咽了咽口水，随即拿手抹了一把脸，用拙劣而夸张的演技哭出了声：“要是我，要是我毁了你下半身……啊呸，下半生的幸福，我……我他妈就割一个赔给你，行不行？！”
这他妈都什么跟什么啊？
杨钧像是看见怪物般地盯了一眼李茂林。
难道李茂林的意思是他一个能顶陆卓俩？
羞辱，这应该是在羞辱吧？
哪知道李茂林的戏还没唱完：“还有杨钧的……我也做主了，好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他杨钧的也得割一个给你，我割左边，他就割右边，虽然他的不怎么顶事，但好歹还能凑个数……”
“喂喂喂，”杨钧听不下去了，“你他妈说谁的不顶事呢？”
李茂林双手合十：“兄弟，对不住，对不住，是我没说对。”
“那你就重新好好说！”
“好，这是你让我说的哈，”李茂林咽了咽口水，“好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他杨钧的也得割一个给你，我割右边，他就割左边，虽然他的不怎么……大，哦不，那个叫精致小巧，但好歹比没有好啊……哎哟。”
杨钧接二连三给了李茂林几个爆栗：“靠，你狗日的骂谁呢。”
“啊、啊、啊……我说的是事实啊。”
“放屁。”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啊……”
“你给我闭嘴！”
“……你这叫精细、可爱，s-mall哦不， ……”
“快他妈闭嘴吧你！”
“啊……啊，多喂点米说不定还会发育的……”
两个人又打又骂的闹成一圈，不时传来李茂林被打的怪叫声。
“嗤嗤”的声音从下方传来，杨钧抓着李茂林的头发，李茂林抱着自己的头，停住了。
陆卓的背在不断颤抖，“嗤嗤”的声音越来越大。
李茂林上前一步将陆卓的头抬起来，陆卓的脸绷着，尽管在努力，却还是忍不住漏出笑声。
“靠，敢情你是在这偷着笑啊。”
“哈哈哈……”
陆卓咧开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手还指着杨钧。
“……哈哈哈……”
李茂林一拍大腿，也疯子一样笑起来：“对对对……”
“傻|逼，傻|逼。”
杨钧一人推了他们一把，两人笑得抱坐在了一起。
“老子的明明就不小好不好……”
“对对对，你不小……哈哈哈……”
“你俩大爷的，”杨钧胡乱地摸着裤腰带，“咱们比一比……”
“哈哈……比就比……谁怕谁。”
杨钧气急败坏地冲上去：“狗日的……”
李茂林顺势一拉，杨钧便跌在他俩身上，三个人打闹挤成一团。
**********
路上，陆卓侧身坐在李茂林的单车后座上。
李茂林突发奇想：“哎，你们说她听没听到啊？”
杨钧：“谁？”
“张茉啊。她刚刚应该听到了吧，明明已经那么近了。”
杨钧无语，好不容易过去的茬，哪壶不开还非提哪壶啊。
李茂林还自顾自的说着：“我他妈就是纳闷啊，学霸的定力就是好啊，就那么过去，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一眼都没看啊，牛逼。”
杨钧奇道：“你要她什么表情？”
“最起码得好奇啊，”李茂林踩着脚踏，“同桌耶，卓儿这么帅，而且蛋都要碎了，要是我，嘿嘿，起码看他个七八眼吧。”
陆卓哼了一声：“看个锤子！”
“嘿嘿，可不就是看锤子嘛。”
杨钧不忍直视：“黄黄黄，你现在真是太流氓了。”
“承让承让，我就是觉得张茉这人吧，真是特么的傲啊，也不知道她傲个什么劲？”
“你管人家咧。”
“切，我这是为了卓儿，他俩现在可是同桌，以后可怎么处……噗哈哈，要是我肯定憋不出笑的……”
杨钧白了李茂林一眼：“低俗。”
张茉肯定会装作没有这件事的。
李茂林的思路却禁不住发散开来：“就算当面不说，她肯定会告诉别人的，多糗啊，哈哈……”
陆卓不满地“啧”了一声：“说够了没有，我管她那么多。”
嘴上虽然这么说，一想到张茉淡漠而清高的表情，他心头却像梗了根刺。
她既不瞎，也不聋，刻意地装聋作哑，反而比其它更让他觉得难堪，仿佛他是什么不洁的东西，又仿佛对他有最深刻的不屑。
所以才会连一眼都欠奉。
哼，这朵小野花，果真是很有意思呢。
**********
叮铃铃，叮铃铃，陆卓踏着铃声飞奔进来。
阿迪达斯的书包“砰”地一声摔在桌上，他坐下来，大口、大口地喘气。
只要铃声没停就不算迟到，他抚了抚胸口，劫后余生般的庆幸。
姜思文站在教室门口看了几眼便走了。
第一节是英语早读课，教室嘈杂得堪比菜市场，有背单词的，有读课文的，也有趁机聊天的。
陆卓左手支起书，右手从包里掏出面包，埋头大啃了一大口，而后抹了抹嘴，假装念书实则咀嚼地动起嘴来。
片刻后，他埋头吸了一大口牛奶，又咬了一口面包，不时左顾右盼，生怕被老师注意。
贼头贼脑的样子，颇像夜里偷食的老鼠。
张茉在读课文，她坐得端端正正，两手交叠放在桌上，同陆卓一比简直再安分不过，虽然她的表情一向淡漠，沉静得如一杯久置的冷白开，就连她的声调也显得郑重其事，然而她的声音却清凌凌的，像夏天冰镇过后的雪梨，清甜脆冷。
陆卓半遮半掩地吃了早饭，满足地打了个嗝，然后开始懒洋洋地读课文，他的声调拖得极长，语句在他嘴里含含糊糊的，口里像含着一枚橄榄，某些地方还特意带了方言语调去念，听起来很是滑稽。
张茉念了几句，刻意停了一停。
“…… of fashion……”
“梅林屁婆吼的热……狗应要吐嗷呜烦神……”
果然陆卓紧跟着含混不清地念了她刚读的，还刻意在某些单词上加重了方言味道，像唱地方戏似的咿咿呀呀，而且那些词又恰好是她念得稍微带了点口音的。
她抿了抿唇，有些局促。
这么大喇喇地念出来，嘲讽的寓意再明显不过。
她轻咳了一声，将视线努力聚焦在眼前一串串的英文单词上。
虽然已经很努力地跟着磁带去练习了，但是底子薄弱的她，难免会在某些词上带些口音。
她呼了一口气，便又重新翻了一页读起来，她读得很流利，语速也很快，陆卓渐渐跟不上她的节奏，到最后竟然不时跳过几句，就为了跟在她后面说充满椒盐味的方言英语。
仿佛是为了提醒她，她的口音有多么的不正宗，多么的可笑一样，陆卓锲而不舍，创意频出。
把“what”念成“瓦太”，把“going”念成“狗应”，把hands念成“汉子”，把“thousand”念成“骚人的”，等等，不一而足。
有时候念出那些变了音调的单词，连他自己都忍不住吃吃笑出声来，落在张茉的耳朵里，更像是在刻意地取笑。
张茉越念越快，越念越急，像是后面有一只恶犬在追，她拼命地想甩脱，而陆卓就像狗皮膏药，始终甩不掉，反而更得了意一般，念得更加声情并茂、催人发笑。
终于，她停了，于是，陆卓也停了。
然后，她开始，于是，陆卓也开始。
如影随形，只慢她一拍。
“很好玩吗？”张茉手捏着页脚，问。
没想到张茉主动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很好玩吗？
陆卓故作讶异，挑眉道：“难道早读课不应该读英语吗？”
张茉蹙了蹙眉，没再言语，她又翻了两页，直接读一篇新课文，谁知道陆卓也跟着翻了两页，不偏不倚地又跟着她念。
张茉终于读不下去，问他：“那你为什么要跟着我念？”
陆卓好笑：“奇怪，你读课文，我也读课文，难道你读了我就不能读了？”
“……那就请你好好读。”
陆卓耸耸肩，似在为难：“不好意思，我英语差，不像某些人那么好，就是一口椒盐味，我也没办法。”
“……”张茉一滞。
默了几秒钟，她咬了咬下唇，再次开口读起来，只是这次她的声音放得极轻，几乎听不见，只有嘴在快速地一张一合——
让人想跟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
没劲。
陆卓“切”了一声，百无聊赖地胡乱翻起书来。
因为姜老师的“特意”照顾，陆卓坐的区域位于学霸区，不但左边是张茉，而且前后都是成绩好的学生，他刚来又不熟，上课时不好贸贸然地找人聊天，因此很多时候只能自娱自乐。
似乎是为了表达自己对学霸张茉的不屑和嫌弃，下课铃一响，他便逃也似地到李茂林那里去，一秒钟也不多耽搁。
两个人虽然是同桌，却仿佛对方都是一团空气似的，互不理睬。
***********
化学课上，文老师在讲台上滔滔不绝地总结知识，台下学生都听得很认真，一边还拿着笔极快地记笔记。
陆卓本来也在记，饶是他的字已经犹如狂草，还是渐渐跟不上不上进度，干脆就停了笔——
下课后再找别人的抄也是一样的。
他托着腮，听得七七八八，有的懂，有的又不太懂，只觉得似懂非懂，像笼罩在一团雾里，模模糊糊。
不由地，他瞥了一眼左侧。
张茉正在气定神闲地记笔记，速度虽然快，但远没有仓促的地步，字迹看上去居然颇为整齐娟秀。
不过写了几个字，她便停下笔，不时点头，似在跟随老师回忆内容，只在关键部分才会低头记上几笔。
她投入而专注，以至于根本注意不到周遭的目光，或者说，她根本也没有心思去注意。
陆卓撩起眼皮，目光更加大胆地落在她的笔记上，哟呵，学霸就是不一样啊，不但字迹清晰漂亮，而且还是五颜六色的，但一点也不花哨，反而看起来相当舒服了然，大面积蓝色的字体里夹杂着稀稀拉拉红色、绿色、紫色，每一种颜色应该都有不同的含义——
红色的应该是笔记中的重点词，至于绿色和紫色，他也不太清楚。
他撇撇嘴，写的时候还得记着换颜色，不嫌累啊？
下课后，陆卓找杨钧要笔记。
他来回扫了几眼笔记，嫌弃道：“靠，你这记的什么乱七八糟？”
杨钧笔记内容倒是多，洋洋洒洒记了两页纸，一眼看去，这页是黑色一坨，上一页就是黑色的一大坨，字歪七扭八，排版也有些缭乱，炭黑的笔记像一团纷乱的线挤在一起，无端地就让人火大，毫无看下去的欲望。
杨钧苦道：“讲得那么快，我有什么办法。”
“要不你看看我的？”李茂林友情献上自己的“杰作”。
陆卓斜了一眼，就两个字：“狗屎！”
李茂林：“不看滚蛋，这总结笔记可是精华，比听一周的课还管用，不识货！”
“嘁，”陆卓不屑道，“就你这样的也配叫精华，得叫渣滓、糟粕晓得不？”
李茂林点头：“行啊，这词有档次，敢问陆哥语文是不是考了140啊？”
“管你屁事。”
陆卓哼了一声，转身回了座位，不由地又瞥了一眼左边。
老师总结梳理的知识往往是最重要、最关键的，不只是一部分内容的简单拼凑，更是杂糅后的融会贯通，所以李茂林说的没错，这一节课的知识，比一周的课都管用。
只可惜他听得模模糊糊的，笔记也只记了一些。
他眉一皱，能回来可是给家里保证过的，如果成绩没有明显提升，他下学期还要转回D市，去那一个平日独来独往、周末只能看到保姆的城市。
虽然，他已经给自己预留了一些余地，可是，他才发现这是远远不够的。
他的实际情况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艰难，高中不像初中，落下了一部分知识的他已经有些听不懂了。
“靠。”
他跺了跺脚，有点烦躁地搔了搔头发，起身向外走去。
走廊上，学生三三俩俩地聊天，几个女生不时伸着头朝陆卓看去。
“那个就是二班新转过来的？好帅啊。”
“啧，我觉得比校草还帅啊。”
“叫什么来着？”
“他就是陆卓啊，你们不知道，”知情人声音低下去，“他就是赵媛的前男友啊。”
一阵惊讶的声音。
“原来就是他啊。”
“听说是被赵媛给甩了？”
“不是吧。”
“嘘……这种事谁知道呢。”
……
陆卓胳膊肘放在阳台上，双眼微眯望着远处，浑然不知自己又成为了八卦中心。
“嗳嗳……”
细碎的议论声突然停了，几双眼睛仿若无意地朝一处聚集而去。
赵媛从办公室走出来，肉桂色的大衣衬得她肌肤白嫩，容貌清纯中还稍带一点点高冷。
她一步步走近，陆卓却浑然不觉地对着天空打了个哈欠。
几双眼睛不约而同的睁大了。
——难道就这样擦肩而过了？
可是总期待一点什么久别重逢的场景是什么鬼？
就在即将擦身而过的时候，陆卓恰好侧过身，目光相接之间，赵媛停下了脚步。
男才女貌，就这么简简单单地对视，也像是在演一出冒着粉红泡泡的偶像剧。
缘，妙不可言呐！
几双眼睛陡然亮起了八卦的小火花。
两人皆默了一瞬。
赵媛先开口：“你回来了。”
陆卓点了点头：“嗯，昨天回来的。”
两人的语调皆平淡得像白开水，偏偏又像是掩藏了许多故事。
接下来该进入正题了罢，脑补的众人早就迫不及待地想看戏了。
谁知赵媛嗯了一声，然后——走了？
没有什么风起云涌，没有什么互述衷肠，也没有什么感情的死灰复燃，赵媛就这么走了，陆卓也没有挽留，两个人就好像是再平淡不过的同学关系，点头打个招呼而已。
这就是那个传说中和赵媛爱得轰轰烈烈，被称为实验中学金童玉女的爱情故事？
八卦的同学不甘心地想着，莫不是她们拿错了剧本，这个故事无关乎久别重逢？
************
陆卓回到座位前，十分随意将凳子一拖，“吱呀”一声，铁制的凳子在大理石的地面上重重擦过，发出犹如指甲刮擦黑板一般巨大而尖利的声响。
张茉写字的手一顿，眉头微微一蹙。
陆卓大喇喇地坐到凳子上，又双手抬着凳子调整位置，“吱吱呀呀”了一阵，才终于消停下来，懒洋洋地趴在桌上。
张茉暗暗舒了口气，重新提起笔来。
课间她并没有休息，上节课的内容量有些大，她跟着老师的节奏在脑子里大概过了一遍内容，又将重要脉络、关键点以及不够熟悉的记在笔记上，课间正好再过一遍，加深记忆。
这一遍她过得颇为快，知识点在脑海中一个个掠过，又像是被无形的线串在一起，只要抓住一点，立马就能扯起一片，方程式、结构、特性、应用以及延伸扩展，都像刻在她脑子里一样，信手拈来。
不时地，她还要在笔记上标注些符号。
谁知才堪堪写了几个字，桌子就突然剧烈抖动起来。
张茉盯着笔记的某一处，眼中划过一丝惋惜，刚刚抖动来临之时，她没有防备，手一个不稳，笔尖在纸上极快地一划，便划了老长的一条红线，正好从工整娟秀的字迹上嚣张地掠过。
那条红线如同划破美人脸上的一块伤口，明明白白地摆在那里，极度破坏美感。
笔尖在空中微微颤抖，她蹙起了眉。
而陆卓，还在身旁优哉游哉地抖腿，带着两张桌子也很愉快的一起共振起来，让她根本无从下笔。
张茉转过头去，恰好只能看见他的后脑勺，她抿了抿唇，目光向下一凝，又落在那条抖得生机勃勃的长腿上。
她没有做声，轻轻将桌子向外移动些许。
一切归于平静了。
她的眉头一舒，可随即，那张抖动的桌子又贴了上来。
她只得将桌子再向外移动些许，然而，陆卓的桌子总能很快地贴上来。
砰砰砰……
眼看偏移出去寸许，桌子还在不知疲倦地颤抖着，那频率极快的声响，像一群缭乱飞舞的喧嚣野蜂。
是不是她躲到哪里，都躲不过？
张茉闭了闭眼，深深呼了口气。
她低咳一声提醒。
“……”
“咳咳。”
“……”
陆卓兀自抖着腿，不但一点也没有停止的迹象，反而抖得更加热烈了些。
张茉只好叫他：“陆卓。”
“干嘛？”
没好气的语调，陆卓转过脸去，眼睛也没有完全睁开，一贯漫不经心又带了点吊儿郎当的模样。
张茉没说话，视线却向下一沉，下巴微微抬起的脸上有一丝淡漠的不满。
陆卓的目光便顺着落在自己不断抖动的腿上。
——靠，难道刚刚咳的那几声也是咳给他听的？
那直说不就好了，干嘛摆出这样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仿佛他有多么、多么地不可理喻一样。
真是莫名其妙！
他随即扭过头去，两条长腿却左右叉开，不再抖动。
这下总行了吧？
陆卓悠闲地趴在桌上，闭上眼睛，突然桌子却被猛地一撞，撞得他的心也跟着“咚”的一下。
他忍耐地皱了皱眉，闭上眼。
谁知桌子又被撞了一下。
他霍地睁开眼：靠，这他妈还没完没了了？！
脸很臭地转过去，一双眼睛睨着张茉，他不耐烦道：“你到底要干嘛啊？还让不让人休息了！”
张茉正两手抬着桌子，眼睛里闪着倔强的光，冷道：“挪桌子。”
陆卓皱着眉，看了一眼，咽了咽喉咙，吱呀一声将桌子挪到对齐的地方。
想了想，到底咽不下这口气，冲着她吼了句：“拜托你下回有什么事直说行不行？”
“……”
张茉一怔，食指指甲却禁不住用力地抵在木制的桌上，抵出一片苍白。
“嘁，别人才没时间猜你想干什么。”
说完，他懒洋洋地趴回到桌上，再不看她。
张茉抿了抿唇，目光落在笔记本上那道重重的红线上，那红有点刺眼，就像是锋利的小刀划出的伤口一样。
*****
又一节课间。
张茉揉了揉眼睛，而后翻开化学笔记本，准备将遗留下来的一点尾巴解决掉。
陆卓从包里掏出一瓶可乐，他喝不惯放在讲台旁的桶装水，只喜欢喝可乐、雪碧这一类的汽水。
拧开瓶盖，他仰头咕嘟咕嘟地喝了一大口。
细小的气泡挠得喉间微微发痒。
他心里烦躁，坐不安分，便在座位上扭来扭去，不时发出响动，局促的空间里，张茉向里靠了靠，依然稳若磐石。
突然抽屉发出振动的声响，陆卓随手将可乐瓶放在桌上，连忙从抽屉的包里掏出手机看消息。
原来是李茂林发过的一个猥琐的内涵笑话，他才看了两句，便笑得吃吃响，李茂林果然不负“三黄鸡”的美名——总而言之，就是黄黄黄。
外面黄，里面黄，思想更黄！
老是能从网上独辟蹊径地找到一些低俗猥琐的内容，俗是俗了点，但确实好笑，这些笑话就像一条门缝，从他们渴望的成人世界里透出一点新奇刺激的光来。
他回过头，对着李茂林心照不宣的一笑。
四目相对间，两人皆笑得几分猥琐。
没两秒，李茂林又发过来一个。
他眼睛没离屏幕，左手下意识地去够桌上的可乐，手一错，便听到“哎呀”的一声。
他慌忙抬头去抓倾倒的可乐瓶，然而棕色的液体已经势不可挡地溅洒出来，不偏不倚，正好洋洋洒洒落在了张茉的笔记本上。
张茉的脸，一瞬间便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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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茉蹬着自行车不紧不慢，不左不右地骑过来。
只瞥见一眼，陆卓瞬间叉着腿站起来，双手插兜，又不合时宜地吹了几声口哨，装作若无其事地站在街边，杨钧和李茂林都没有做声，各自左顾右盼，天上无月可赏，便只能看路灯了。
一阵清风吹来，街道安静得有几分诡异，唯见树影摇晃，沙沙作响。
张茉目不斜视地从他们旁边直直行过，速度既没有变快一点，也没有变慢一点，还是那个速度，连蹬车的节奏都没有改变。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任何起伏与波澜，就好像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有看到一般，就那么行过去，仿佛路过了一团空气。
等到张茉的身影消失在街角，陆卓迫不及待地双手捂住某处蹲下。
杨钧蝎蝎螫螫地要上去扶，口里艰难道：“要不要……去医院？”
李茂林站在一边垂着头，却禁不住一下又一下地投来无辜而可怜的眼神。
陆卓别开脸，一把甩开杨钧的手：“滚滚滚，狼心狗肺的东西。”
杨钧朝李茂林递了一个眼风，李茂林像小媳妇一般扭扭捏捏挪过来。
“陆哥，我错了。”
陆卓仍旧别着脸，看都没看一眼。
“卓儿，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吧。”
陆卓冷冷哼了一声。
“我不是故意的，我他妈哪知道……哪知道会这么严重——是我瞎了狗眼没看路。”
陆卓飞快地斜了李茂林一眼，又埋下头去。
李茂林看了一眼杨钧，他轻轻点了一下头。
福至心灵般，李茂林咽了咽口水，随即拿手抹了一把脸，用拙劣而夸张的演技哭出了声：“要是我，要是我毁了你下半身……啊呸，下半生的幸福，我……我他妈就割一个赔给你，行不行？！”
这他妈都什么跟什么啊？
杨钧像是看见怪物般地盯了一眼李茂林。
难道李茂林的意思是他一个能顶陆卓俩？
羞辱，这应该是在羞辱吧？
哪知道李茂林的戏还没唱完：“还有杨钧的……我也做主了，好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他杨钧的也得割一个给你，我割左边，他就割右边，虽然他的不怎么顶事，但好歹还能凑个数……”
“喂喂喂，”杨钧听不下去了，“你他妈说谁的不顶事呢？”
李茂林双手合十：“兄弟，对不住，对不住，是我没说对。”
“那你就重新好好说！”
“好，这是你让我说的哈，”李茂林咽了咽口水，“好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他杨钧的也得割一个给你，我割右边，他就割左边，虽然他的不怎么……大，哦不，那个叫精致小巧，但好歹比没有好啊……哎哟。”
杨钧接二连三给了李茂林几个爆栗：“靠，你狗日的骂谁呢。”
“啊、啊、啊……我说的是事实啊。”
“放屁。”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啊……”
“你给我闭嘴！”
“……你这叫精细、可爱，s-mall哦不， ……”
“快他妈闭嘴吧你！”
“啊……啊，多喂点米说不定还会发育的……”
两个人又打又骂的闹成一圈，不时传来李茂林被打的怪叫声。
“嗤嗤”的声音从下方传来，杨钧抓着李茂林的头发，李茂林抱着自己的头，停住了。
陆卓的背在不断颤抖，“嗤嗤”的声音越来越大。
李茂林上前一步将陆卓的头抬起来，陆卓的脸绷着，尽管在努力，却还是忍不住漏出笑声。
“靠，敢情你是在这偷着笑啊。”
“哈哈哈……”
陆卓咧开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手还指着杨钧。
“……哈哈哈……”
李茂林一拍大腿，也疯子一样笑起来：“对对对……”
“傻|逼，傻|逼。”
杨钧一人推了他们一把，两人笑得抱坐在了一起。
“老子的明明就不小好不好……”
“对对对，你不小……哈哈哈……”
“你俩大爷的，”杨钧胡乱地摸着裤腰带，“咱们比一比……”
“哈哈……比就比……谁怕谁。”
杨钧气急败坏地冲上去：“狗日的……”
李茂林顺势一拉，杨钧便跌在他俩身上，三个人打闹挤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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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陆卓侧身坐在李茂林的单车后座上。
李茂林突发奇想：“哎，你们说她听没听到啊？”
杨钧：“谁？”
“张茉啊。她刚刚应该听到了吧，明明已经那么近了。”
杨钧无语，好不容易过去的茬，哪壶不开还非提哪壶啊。
李茂林还自顾自的说着：“我他妈就是纳闷啊，学霸的定力就是好啊，就那么过去，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一眼都没看啊，牛逼。”
杨钧奇道：“你要她什么表情？”
“最起码得好奇啊，”李茂林踩着脚踏，“同桌耶，卓儿这么帅，而且蛋都要碎了，要是我，嘿嘿，起码看他个七八眼吧。”
陆卓哼了一声：“看个锤子！”
“嘿嘿，可不就是看锤子嘛。”
杨钧不忍直视：“黄黄黄，你现在真是太流氓了。”
“承让承让，我就是觉得张茉这人吧，真是特么的傲啊，也不知道她傲个什么劲？”
“你管人家咧。”
“切，我这是为了卓儿，他俩现在可是同桌，以后可怎么处……噗哈哈，要是我肯定憋不出笑的……”
杨钧白了李茂林一眼：“低俗。”
张茉肯定会装作没有这件事的。
李茂林的思路却禁不住发散开来：“就算当面不说，她肯定会告诉别人的，多糗啊，哈哈……”
陆卓不满地“啧”了一声：“说够了没有，我管她那么多。”
嘴上虽然这么说，一想到张茉淡漠而清高的表情，他心头却像梗了根刺。
她既不瞎，也不聋，刻意地装聋作哑，反而比其它更让他觉得难堪，仿佛他是什么不洁的东西，又仿佛对他有最深刻的不屑。
所以才会连一眼都欠奉。
哼，这朵小野花，果真是很有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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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铃铃，叮铃铃，陆卓踏着铃声飞奔进来。
阿迪达斯的书包“砰”地一声摔在桌上，他坐下来，大口、大口地喘气。
只要铃声没停就不算迟到，他抚了抚胸口，劫后余生般的庆幸。
姜思文站在教室门口看了几眼便走了。
第一节是英语早读课，教室嘈杂得堪比菜市场，有背单词的，有读课文的，也有趁机聊天的。
陆卓左手支起书，右手从包里掏出面包，埋头大啃了一大口，而后抹了抹嘴，假装念书实则咀嚼地动起嘴来。
片刻后，他埋头吸了一大口牛奶，又咬了一口面包，不时左顾右盼，生怕被老师注意。
贼头贼脑的样子，颇像夜里偷食的老鼠。
张茉在读课文，她坐得端端正正，两手交叠放在桌上，同陆卓一比简直再安分不过，虽然她的表情一向淡漠，沉静得如一杯久置的冷白开，就连她的声调也显得郑重其事，然而她的声音却清凌凌的，像夏天冰镇过后的雪梨，清甜脆冷。
陆卓半遮半掩地吃了早饭，满足地打了个嗝，然后开始懒洋洋地读课文，他的声调拖得极长，语句在他嘴里含含糊糊的，口里像含着一枚橄榄，某些地方还特意带了方言语调去念，听起来很是滑稽。
张茉念了几句，刻意停了一停。
“…… of fashion……”
“梅林屁婆吼的热……狗应要吐嗷呜烦神……”
果然陆卓紧跟着含混不清地念了她刚读的，还刻意在某些单词上加重了方言味道，像唱地方戏似的咿咿呀呀，而且那些词又恰好是她念得稍微带了点口音的。
她抿了抿唇，有些局促。
这么大喇喇地念出来，嘲讽的寓意再明显不过。
她轻咳了一声，将视线努力聚焦在眼前一串串的英文单词上。
虽然已经很努力地跟着磁带去练习了，但是底子薄弱的她，难免会在某些词上带些口音。
她呼了一口气，便又重新翻了一页读起来，她读得很流利，语速也很快，陆卓渐渐跟不上她的节奏，到最后竟然不时跳过几句，就为了跟在她后面说充满椒盐味的方言英语。
仿佛是为了提醒她，她的口音有多么的不正宗，多么的可笑一样，陆卓锲而不舍，创意频出。
把“what”念成“瓦太”，把“going”念成“狗应”，把hands念成“汉子”，把“thousand”念成“骚人的”，等等，不一而足。
有时候念出那些变了音调的单词，连他自己都忍不住吃吃笑出声来，落在张茉的耳朵里，更像是在刻意地取笑。
张茉越念越快，越念越急，像是后面有一只恶犬在追，她拼命地想甩脱，而陆卓就像狗皮膏药，始终甩不掉，反而更得了意一般，念得更加声情并茂、催人发笑。
终于，她停了，于是，陆卓也停了。
然后，她开始，于是，陆卓也开始。
如影随形，只慢她一拍。
“很好玩吗？”张茉手捏着页脚，问。
没想到张茉主动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很好玩吗？
陆卓故作讶异，挑眉道：“难道早读课不应该读英语吗？”
张茉蹙了蹙眉，没再言语，她又翻了两页，直接读一篇新课文，谁知道陆卓也跟着翻了两页，不偏不倚地又跟着她念。
张茉终于读不下去，问他：“那你为什么要跟着我念？”
陆卓好笑：“奇怪，你读课文，我也读课文，难道你读了我就不能读了？”
“……那就请你好好读。”
陆卓耸耸肩，似在为难：“不好意思，我英语差，不像某些人那么好，就是一口椒盐味，我也没办法。”
“……”张茉一滞。
默了几秒钟，她咬了咬下唇，再次开口读起来，只是这次她的声音放得极轻，几乎听不见，只有嘴在快速地一张一合——
让人想跟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
没劲。
陆卓“切”了一声，百无聊赖地胡乱翻起书来。
因为姜老师的“特意”照顾，陆卓坐的区域位于学霸区，不但左边是张茉，而且前后都是成绩好的学生，他刚来又不熟，上课时不好贸贸然地找人聊天，因此很多时候只能自娱自乐。
似乎是为了表达自己对学霸张茉的不屑和嫌弃，下课铃一响，他便逃也似地到李茂林那里去，一秒钟也不多耽搁。
两个人虽然是同桌，却仿佛对方都是一团空气似的，互不理睬。
***********
化学课上，文老师在讲台上滔滔不绝地总结知识，台下学生都听得很认真，一边还拿着笔极快地记笔记。
陆卓本来也在记，饶是他的字已经犹如狂草，还是渐渐跟不上不上进度，干脆就停了笔——
下课后再找别人的抄也是一样的。
他托着腮，听得七七八八，有的懂，有的又不太懂，只觉得似懂非懂，像笼罩在一团雾里，模模糊糊。
不由地，他瞥了一眼左侧。
张茉正在气定神闲地记笔记，速度虽然快，但远没有仓促的地步，字迹看上去居然颇为整齐娟秀。
不过写了几个字，她便停下笔，不时点头，似在跟随老师回忆内容，只在关键部分才会低头记上几笔。
她投入而专注，以至于根本注意不到周遭的目光，或者说，她根本也没有心思去注意。
陆卓撩起眼皮，目光更加大胆地落在她的笔记上，哟呵，学霸就是不一样啊，不但字迹清晰漂亮，而且还是五颜六色的，但一点也不花哨，反而看起来相当舒服了然，大面积蓝色的字体里夹杂着稀稀拉拉红色、绿色、紫色，每一种颜色应该都有不同的含义——
红色的应该是笔记中的重点词，至于绿色和紫色，他也不太清楚。
他撇撇嘴，写的时候还得记着换颜色，不嫌累啊？
下课后，陆卓找杨钧要笔记。
他来回扫了几眼笔记，嫌弃道：“靠，你这记的什么乱七八糟？”
杨钧笔记内容倒是多，洋洋洒洒记了两页纸，一眼看去，这页是黑色一坨，上一页就是黑色的一大坨，字歪七扭八，排版也有些缭乱，炭黑的笔记像一团纷乱的线挤在一起，无端地就让人火大，毫无看下去的欲望。
杨钧苦道：“讲得那么快，我有什么办法。”
“要不你看看我的？”李茂林友情献上自己的“杰作”。
陆卓斜了一眼，就两个字：“狗屎！”
李茂林：“不看滚蛋，这总结笔记可是精华，比听一周的课还管用，不识货！”
“嘁，”陆卓不屑道，“就你这样的也配叫精华，得叫渣滓、糟粕晓得不？”
李茂林点头：“行啊，这词有档次，敢问陆哥语文是不是考了140啊？”
“管你屁事。”
陆卓哼了一声，转身回了座位，不由地又瞥了一眼左边。
老师总结梳理的知识往往是最重要、最关键的，不只是一部分内容的简单拼凑，更是杂糅后的融会贯通，所以李茂林说的没错，这一节课的知识，比一周的课都管用。
只可惜他听得模模糊糊的，笔记也只记了一些。
他眉一皱，能回来可是给家里保证过的，如果成绩没有明显提升，他下学期还要转回D市，去那一个平日独来独往、周末只能看到保姆的城市。
虽然，他已经给自己预留了一些余地，可是，他才发现这是远远不够的。
他的实际情况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艰难，高中不像初中，落下了一部分知识的他已经有些听不懂了。
“靠。”
他跺了跺脚，有点烦躁地搔了搔头发，起身向外走去。
走廊上，学生三三俩俩地聊天，几个女生不时伸着头朝陆卓看去。
“那个就是二班新转过来的？好帅啊。”
“啧，我觉得比校草还帅啊。”
“叫什么来着？”
“他就是陆卓啊，你们不知道，”知情人声音低下去，“他就是赵媛的前男友啊。”
一阵惊讶的声音。
“原来就是他啊。”
“听说是被赵媛给甩了？”
“不是吧。”
“嘘……这种事谁知道呢。”
……
陆卓胳膊肘放在阳台上，双眼微眯望着远处，浑然不知自己又成为了八卦中心。
“嗳嗳……”
细碎的议论声突然停了，几双眼睛仿若无意地朝一处聚集而去。
赵媛从办公室走出来，肉桂色的大衣衬得她肌肤白嫩，容貌清纯中还稍带一点点高冷。
她一步步走近，陆卓却浑然不觉地对着天空打了个哈欠。
几双眼睛不约而同的睁大了。
——难道就这样擦肩而过了？
可是总期待一点什么久别重逢的场景是什么鬼？
就在即将擦身而过的时候，陆卓恰好侧过身，目光相接之间，赵媛停下了脚步。
男才女貌，就这么简简单单地对视，也像是在演一出冒着粉红泡泡的偶像剧。
缘，妙不可言呐！
几双眼睛陡然亮起了八卦的小火花。
两人皆默了一瞬。
赵媛先开口：“你回来了。”
陆卓点了点头：“嗯，昨天回来的。”
两人的语调皆平淡得像白开水，偏偏又像是掩藏了许多故事。
接下来该进入正题了罢，脑补的众人早就迫不及待地想看戏了。
谁知赵媛嗯了一声，然后——走了？
没有什么风起云涌，没有什么互述衷肠，也没有什么感情的死灰复燃，赵媛就这么走了，陆卓也没有挽留，两个人就好像是再平淡不过的同学关系，点头打个招呼而已。
这就是那个传说中和赵媛爱得轰轰烈烈，被称为实验中学金童玉女的爱情故事？
八卦的同学不甘心地想着，莫不是她们拿错了剧本，这个故事无关乎久别重逢？
************
陆卓回到座位前，十分随意将凳子一拖，“吱呀”一声，铁制的凳子在大理石的地面上重重擦过，发出犹如指甲刮擦黑板一般巨大而尖利的声响。
张茉写字的手一顿，眉头微微一蹙。
陆卓大喇喇地坐到凳子上，又双手抬着凳子调整位置，“吱吱呀呀”了一阵，才终于消停下来，懒洋洋地趴在桌上。
张茉暗暗舒了口气，重新提起笔来。
课间她并没有休息，上节课的内容量有些大，她跟着老师的节奏在脑子里大概过了一遍内容，又将重要脉络、关键点以及不够熟悉的记在笔记上，课间正好再过一遍，加深记忆。
这一遍她过得颇为快，知识点在脑海中一个个掠过，又像是被无形的线串在一起，只要抓住一点，立马就能扯起一片，方程式、结构、特性、应用以及延伸扩展，都像刻在她脑子里一样，信手拈来。
不时地，她还要在笔记上标注些符号。
谁知才堪堪写了几个字，桌子就突然剧烈抖动起来。
张茉盯着笔记的某一处，眼中划过一丝惋惜，刚刚抖动来临之时，她没有防备，手一个不稳，笔尖在纸上极快地一划，便划了老长的一条红线，正好从工整娟秀的字迹上嚣张地掠过。
那条红线如同划破美人脸上的一块伤口，明明白白地摆在那里，极度破坏美感。
笔尖在空中微微颤抖，她蹙起了眉。
而陆卓，还在身旁优哉游哉地抖腿，带着两张桌子也很愉快的一起共振起来，让她根本无从下笔。
张茉转过头去，恰好只能看见他的后脑勺，她抿了抿唇，目光向下一凝，又落在那条抖得生机勃勃的长腿上。
她没有做声，轻轻将桌子向外移动些许。
一切归于平静了。
她的眉头一舒，可随即，那张抖动的桌子又贴了上来。
她只得将桌子再向外移动些许，然而，陆卓的桌子总能很快地贴上来。
砰砰砰……
眼看偏移出去寸许，桌子还在不知疲倦地颤抖着，那频率极快的声响，像一群缭乱飞舞的喧嚣野蜂。
是不是她躲到哪里，都躲不过？
张茉闭了闭眼，深深呼了口气。
她低咳一声提醒。
“……”
“咳咳。”
“……”
陆卓兀自抖着腿，不但一点也没有停止的迹象，反而抖得更加热烈了些。
张茉只好叫他：“陆卓。”
“干嘛？”
没好气的语调，陆卓转过脸去，眼睛也没有完全睁开，一贯漫不经心又带了点吊儿郎当的模样。
张茉没说话，视线却向下一沉，下巴微微抬起的脸上有一丝淡漠的不满。
陆卓的目光便顺着落在自己不断抖动的腿上。
——靠，难道刚刚咳的那几声也是咳给他听的？
那直说不就好了，干嘛摆出这样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仿佛他有多么、多么地不可理喻一样。
真是莫名其妙！
他随即扭过头去，两条长腿却左右叉开，不再抖动。
这下总行了吧？
陆卓悠闲地趴在桌上，闭上眼睛，突然桌子却被猛地一撞，撞得他的心也跟着“咚”的一下。
他忍耐地皱了皱眉，闭上眼。
谁知桌子又被撞了一下。
他霍地睁开眼：靠，这他妈还没完没了了？！
脸很臭地转过去，一双眼睛睨着张茉，他不耐烦道：“你到底要干嘛啊？还让不让人休息了！”
张茉正两手抬着桌子，眼睛里闪着倔强的光，冷道：“挪桌子。”
陆卓皱着眉，看了一眼，咽了咽喉咙，吱呀一声将桌子挪到对齐的地方。
想了想，到底咽不下这口气，冲着她吼了句：“拜托你下回有什么事直说行不行？”
“……”
张茉一怔，食指指甲却禁不住用力地抵在木制的桌上，抵出一片苍白。
“嘁，别人才没时间猜你想干什么。”
说完，他懒洋洋地趴回到桌上，再不看她。
张茉抿了抿唇，目光落在笔记本上那道重重的红线上，那红有点刺眼，就像是锋利的小刀划出的伤口一样。
*****
又一节课间。
张茉揉了揉眼睛，而后翻开化学笔记本，准备将遗留下来的一点尾巴解决掉。
陆卓从包里掏出一瓶可乐，他喝不惯放在讲台旁的桶装水，只喜欢喝可乐、雪碧这一类的汽水。
拧开瓶盖，他仰头咕嘟咕嘟地喝了一大口。
细小的气泡挠得喉间微微发痒。
他心里烦躁，坐不安分，便在座位上扭来扭去，不时发出响动，局促的空间里，张茉向里靠了靠，依然稳若磐石。
突然抽屉发出振动的声响，陆卓随手将可乐瓶放在桌上，连忙从抽屉的包里掏出手机看消息。
原来是李茂林发过的一个猥琐的内涵笑话，他才看了两句，便笑得吃吃响，李茂林果然不负“三黄鸡”的美名——总而言之，就是黄黄黄。
外面黄，里面黄，思想更黄！
老是能从网上独辟蹊径地找到一些低俗猥琐的内容，俗是俗了点，但确实好笑，这些笑话就像一条门缝，从他们渴望的成人世界里透出一点新奇刺激的光来。
他回过头，对着李茂林心照不宣的一笑。
四目相对间，两人皆笑得几分猥琐。
没两秒，李茂林又发过来一个。
他眼睛没离屏幕，左手下意识地去够桌上的可乐，手一错，便听到“哎呀”的一声。
他慌忙抬头去抓倾倒的可乐瓶，然而棕色的液体已经势不可挡地溅洒出来，不偏不倚，正好洋洋洒洒落在了张茉的笔记本上。
张茉的脸，一瞬间便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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