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茉回到家，还不到十一点。
她气喘吁吁地推开门，连忙为自己倒了一杯水。
“是嘉嘉回来了？”于秀蓉的声音从卧室传出来。
张茉咽了一口水，才道：“奶奶，是我回来了。”
“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于秀蓉的声音陡然严厉，“是不是跟到哪个出去混了？耍到这三更半夜才回来。”
“没有，没有，”她连忙走到卧室门前解释，“我的自行车坏了，走回来的。”
于秀蓉咳了一声，语气尖锐：“你也是十六七岁的大姑娘了，我也管不到你，但是你自己要晓得羞耻，要自爱，不要瞎和人混，尤其不要和男生搞到一起。不要学你妈……”
张国良猛然低声地打断：“都这么晚了，睡吧，还说这些干什么。”
卧室外，张茉低下头，脸埋在阴影里，右手狠狠揪住了衣角。
我妈？
多么熟悉的词语，多么陌生的指代。
——她甚至都记不得，她的母亲到底是什么样子了。
只听说她很美、很漂亮，她很不知羞耻，大了肚子嫁进来，她又嫌贫爱富，不知何为安分守己，甘愿抛家弃女去做别人的外室。
在于秀蓉的口中，若是再早些年，她就是一个该去浸猪笼、点天灯的淫|妇。
从小，张茉就听够了这些。
心上像插了一把刀，汩汩流出血来，又粘又稠，糊在胸口快要不能呼吸了。
幽暗的厨房安静得像一座冷寂的坟墓，而那些话语隔着纱窗传出来，就像是往生的咒语。
一句又一句，一轮又一轮。
“我说什么要你管，事实就摆在那里，难道我还说不得两句？这种事也是会遗传的，等到她哪天真混出去野了，我看你怎么办？也不想想现在几点钟了，谁知道她干什么去了……”
于秀蓉喋喋不休地抱怨，在她眼里，张茉就像一个随时都有可能误入歧途的怀春少女，似乎一不小心，就要落入无可挽回的境地。
所以她只能无时不刻地借机敲打她。
至于这揣测肮不肮脏，用词刻不刻薄，这些统统都不在她的思考范围内。
张茉咬得下唇发痛，沉默了良久，突然打了个寒颤，才发现自己全身已经凉透了。
唠叨声一声声地追到耳边，但是用词已经缓和多了，好像在说爷爷，也好像在说她，张茉也分不清，她已经麻木了。
反正哪怕她再听话，在男女关系上架起了一座又一座高压线，在于秀蓉心中，她还是和她母亲一样，一样的轻薄，一样的不自爱。
她也知道，于秀蓉自来的脾气就难以捉摸，面对生活的不如意，她蓄满了怨怒，随时就可能朝人倾泻，而自己当然就是其中一个。
虽说于秀蓉也有慈祥的时候，但有时候会突然暴躁发脾气，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戳中了那个点，然后她就像控制不住一样，滔滔不绝地破口大骂，什么戳心窝子的话都骂的出来，那感觉，就像把你的衣服扒光了带你去游街一样。
譬如就说简单的喝水，于秀蓉也能找到各种由头来骂人。
没给她端茶倒水了，骂你白眼狼，养这么大连杯水都不倒，还不如去养条狗，至少还能摇摇尾巴；端茶倒水勤了，又骂你没有眼色，明明才喝不久就来端，喝水多了尿就多了，分别就是故意折腾她一个老人，心简直比煤渣子还黑。
水热了，骂你是想烫死她，果然是个讨债鬼；水凉了，骂你是想害她喉咙痛，肯定是对她有意见；水多了，骂你大手大脚只晓得浪费，不管其他人；水少了，又说你诚心地不让她解渴，就是想折磨她。
还有夏天不放折耳根，秋天不放玉米须，这样统统都会被骂，一两个小时都算是轻的。
但是，到底水多还是水少，水热还是水冷，什么时候该倒水，什么时候不该倒，所有的解释权都在于秀蓉这里，哪怕同样的半杯水，昨天骂你的理由是水倒多了，今天骂你的理由也可以是水倒少了。
饶是张茉从小极度规矩乖巧，仍是没少挨骂，偏偏有时候于秀蓉又慈祥得不行，搞得张茉琢磨不透，一直过得战战兢兢，还是上了高中后，因为学习压力大，张茉成绩又特别好，于秀蓉渐渐地骂她才少了。
但张茉还是挨骂挨怕了，一有点风吹草动就怕得不行。
扪心自问，其实今晚的发作只能算是正常水平，并不算严重的，只是因为有段时间没挨骂了，乍然这么来一下，张茉才会觉得格外心口痛。
但时间一长，她终于又回归麻木了。
“……我们不管她谁还会管她？难道让建宏天天在牌桌上去管她？哼，要不是我们收留她，跟到她爹，她早就不知道干什么去了，你别忘了，老家王秀芬那个孙女和她一样大，都到外头打工赚钱去了，哪像她现在还能上高中？”
“就说她读书好又怎么样，以前的人没念多少书不也过来了，一个姑娘家家的，真能考上多好的大学？就算真的熬出了头，都多少年了，你我还不知道埋到哪堆黄土了，还能沾上她什么光吗？就算能活到那时候，还得看看她给不给你一口饭吃咧……”
张国良没有做声，张茉也不敢做声，于秀蓉像是在唱一台孤独的独角戏，在寂静地夜里念着老掉牙的台词。
张茉轻轻地洗脸刷牙，把浑身泡热乎了，又确认了煤炉的通风口，才轻手轻脚地回了卧室。
明天至少要早起半小时，她干脆不看书了，锁了门，她轻轻地朝床头的角落掏了掏，掏出一个上了锁的存钱罐，锁是一把小密码锁，她熟稔地转出几个数字开了锁。
存钱罐里有一卷钱，她抽出来悄悄数了数，加上刚发的500元奖学金，总共710元，这便是她所有的积蓄，是她省吃俭用一点点从牙缝里抠出来的钱。
她从里面抽出一张50元，然后把剩下的钱放回存钱罐，锁上之后又小心翼翼地藏起来。
——明早起来把钱破开，正好就可以还陆卓的钱了。
至少这件事可以了了，她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陆卓来得比平常早了两分钟，他随手把书包甩在桌上，然后拉开拉链，从书包里掏出两本书。
虽然昨晚背回去了，其实他压根就没翻过一页，都是装样子的。
陆卓打了个哈欠，眼睛似睁不开，就这样有气无力地半眯着。
这一大早来上学的心情总是不好的，被窝里多舒服啊，躺在里面他可以睡到世界末日，可为了上学，晚上睡得比狗晚，早上起得却要比鸡还早，空着肚子顶着寒风来，要一直上到晚上十点这一天才算完。
然后回去稍微放松一下，就又半夜了，于是上床睡觉，接着再被闹钟吵醒起来上学，得，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每天就是这样的周而复始，和推石头的西西弗斯一样，实在是万分没有意思。
一想到这，他浑身的力气似又被抽走了三分。
他把书放回抽屉，不想却摸到一样圆滚滚的东西，旁边好像还有几张纸，摸一摸竟然还是有点皱的那种。
张茉正准备开口，谁知下一秒就被生生截住了。
“靠！”他眉毛登时一挑，怒道，“哪个孙子把垃圾扔我抽屉了。”
一旁张茉本来就白的脸更白了几分，她抿了抿唇，没有做声。
陆卓气冲冲地将东西掏出来拍在桌上，正想骂，然而视线往“垃圾”上一定，他顿时闭上了嘴巴。
桌子上摆着的是几张并不崭新的纸币，花花绿绿的被他抓成了一团，最大的十元一张，最小的五毛，粗粗一看，大约有□□张。
最关键的是，那圆滚滚的东西竟然是一支钢笔，蓝黑色的笔身有几分熟悉，似乎、似乎就是之前张茉挑的那一支。
到底谁把东西放进他抽屉的，这还不是呼之欲出嘛。
他咽了咽口水，拿起那根钢笔，用一种难以置信的表情。
张茉她、她为什么要送自己一支钢笔啊？
难道是她脑壳进水了？长包了？被驴踢了？
哼，我陆卓是这么容易被收买的人吗？
他立马移去惊讶的表情，做出一副扑克脸。
然后从鼻子里哼出声来，用一种视金钱如粪土的姿态，把钱和笔又拂到张茉桌上，就像拂去心头的尘埃。
“我不要。”
他干巴巴地说，声音也是轻飘飘的，带着一股子傲气，而那张脸自始至终也没朝张茉这里偏过一分。
这种姿态很明显：凭什么你一示好，我就要眼巴巴地凑上去啊，老子也是有节操的好么？
“对不起，”张茉的声音像冰镇的甜西瓜，声色明明是甜的，却刻意带着冷，“是我没告诉你。”
唔，这话听起来倒还有几分顺耳，陆卓情不自禁地眯了眯眼睛，却没有说话，连表情也未变分毫，只是不自觉地伸长了耳朵，听着旁边的动静。
眼看陆卓毫无反应，依旧是一副冷傲少爷的模样，张茉却并没有生气，而是伸手把桌上凌乱的钱一张张地抚平叠好，然后将钢笔别在正中间，像完成某种仪式一样既认真又细心。
最后，又将它们推到陆卓桌上。
“那天买东西的钱，说好要还你的。还有，”她的唇蠕动了几下，到底说不出有些话，指尖在钢笔上一点，“谢谢你。”
她昨天才有空去小卖部一个个地看了所有食物的价格，加起来一共三十七块五，比她一周的生活费还要多，而钢笔，张茉觉得这比那两块钱的跑腿费更加合适。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在买下它的时候，她就是这样说服自己的。
陆卓恍惚记得，自己似乎是那么说过一句。
可他陆卓什么从小到大什么时候要过女生的钱，哼，真是笑话，天大笑话！
他的目光落在张茉白润的指尖，她的指甲是健康的粉色，还泛着柔和的光泽。
这一束光就这样一直落在他深色的眸子里，宛如黑夜里的两颗星星。
“唔，”他不置可否，而是两手插兜，懒洋洋地问，“是好写的那根吗？”
“？”
张茉怔了一怔。
他又自顾自地说：“不好写的我可不要啊。”
这么说的时候，陆卓微微抬起下巴，就像是一只高傲的天鹅，姿态挑剔到不行。
“不会，”张茉声音轻轻的，“还挺好写的。”
——比自己的那一根还要好写。
“好吧，既然这样……”陆卓终于舍得把兜里的手拿出来，将钱和笔随便那么一抓，“那我就收下了。”
而后不动声色地朝张茉斜了目光。
一般这种情形下，对方不是该略带感激的说点什么嘛。
他有点小小的期待。
谁知张茉只是云淡风轻地“嗯”了一声，连表情也没有一丝波澜，颇有点公事公办、办完就算的意思，直接埋下头去开始看书了。
就这么结了？
陆卓有点不是滋味，觉得自己刚才收钱收得太过爽快，于是没话找话地问了一句：“钱的数目对吧？”
张茉翻页的动作一停，食指和拇指将那一页紧紧捏住。
她再三确认过，绝对不可能少一厘一毫，可陆卓却显然不信她。
即使刻意克制，她的声线依然有点发紧：“有问题吗？”
“唔……我是说，没有多吧？嗯，我感觉好像没这么多呀。”
捏起来的心一松，张茉声音缓下来：“就是这么多，不会有错的。”
陆卓挠了挠头，讷讷：“那就好，那就好。”
“……”
好个锤子啊！
陆卓觉得，自己差不多已经是个傻|逼了。
明明想表达的是另一个意思，可这话一说出来，尴尬感反而更增加了三分，好像自己在乎的就是这点小钱一样，妥妥地落实了自己小肚鸡肠的形象。
幸好上课铃适时响起，才顺势终止了这莫名其妙的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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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气喘吁吁地推开门，连忙为自己倒了一杯水。
“是嘉嘉回来了？”于秀蓉的声音从卧室传出来。
张茉咽了一口水，才道：“奶奶，是我回来了。”
“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于秀蓉的声音陡然严厉，“是不是跟到哪个出去混了？耍到这三更半夜才回来。”
“没有，没有，”她连忙走到卧室门前解释，“我的自行车坏了，走回来的。”
于秀蓉咳了一声，语气尖锐：“你也是十六七岁的大姑娘了，我也管不到你，但是你自己要晓得羞耻，要自爱，不要瞎和人混，尤其不要和男生搞到一起。不要学你妈……”
张国良猛然低声地打断：“都这么晚了，睡吧，还说这些干什么。”
卧室外，张茉低下头，脸埋在阴影里，右手狠狠揪住了衣角。
我妈？
多么熟悉的词语，多么陌生的指代。
——她甚至都记不得，她的母亲到底是什么样子了。
只听说她很美、很漂亮，她很不知羞耻，大了肚子嫁进来，她又嫌贫爱富，不知何为安分守己，甘愿抛家弃女去做别人的外室。
在于秀蓉的口中，若是再早些年，她就是一个该去浸猪笼、点天灯的淫|妇。
从小，张茉就听够了这些。
心上像插了一把刀，汩汩流出血来，又粘又稠，糊在胸口快要不能呼吸了。
幽暗的厨房安静得像一座冷寂的坟墓，而那些话语隔着纱窗传出来，就像是往生的咒语。
一句又一句，一轮又一轮。
“我说什么要你管，事实就摆在那里，难道我还说不得两句？这种事也是会遗传的，等到她哪天真混出去野了，我看你怎么办？也不想想现在几点钟了，谁知道她干什么去了……”
于秀蓉喋喋不休地抱怨，在她眼里，张茉就像一个随时都有可能误入歧途的怀春少女，似乎一不小心，就要落入无可挽回的境地。
所以她只能无时不刻地借机敲打她。
至于这揣测肮不肮脏，用词刻不刻薄，这些统统都不在她的思考范围内。
张茉咬得下唇发痛，沉默了良久，突然打了个寒颤，才发现自己全身已经凉透了。
唠叨声一声声地追到耳边，但是用词已经缓和多了，好像在说爷爷，也好像在说她，张茉也分不清，她已经麻木了。
反正哪怕她再听话，在男女关系上架起了一座又一座高压线，在于秀蓉心中，她还是和她母亲一样，一样的轻薄，一样的不自爱。
她也知道，于秀蓉自来的脾气就难以捉摸，面对生活的不如意，她蓄满了怨怒，随时就可能朝人倾泻，而自己当然就是其中一个。
虽说于秀蓉也有慈祥的时候，但有时候会突然暴躁发脾气，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戳中了那个点，然后她就像控制不住一样，滔滔不绝地破口大骂，什么戳心窝子的话都骂的出来，那感觉，就像把你的衣服扒光了带你去游街一样。
譬如就说简单的喝水，于秀蓉也能找到各种由头来骂人。
没给她端茶倒水了，骂你白眼狼，养这么大连杯水都不倒，还不如去养条狗，至少还能摇摇尾巴；端茶倒水勤了，又骂你没有眼色，明明才喝不久就来端，喝水多了尿就多了，分别就是故意折腾她一个老人，心简直比煤渣子还黑。
水热了，骂你是想烫死她，果然是个讨债鬼；水凉了，骂你是想害她喉咙痛，肯定是对她有意见；水多了，骂你大手大脚只晓得浪费，不管其他人；水少了，又说你诚心地不让她解渴，就是想折磨她。
还有夏天不放折耳根，秋天不放玉米须，这样统统都会被骂，一两个小时都算是轻的。
但是，到底水多还是水少，水热还是水冷，什么时候该倒水，什么时候不该倒，所有的解释权都在于秀蓉这里，哪怕同样的半杯水，昨天骂你的理由是水倒多了，今天骂你的理由也可以是水倒少了。
饶是张茉从小极度规矩乖巧，仍是没少挨骂，偏偏有时候于秀蓉又慈祥得不行，搞得张茉琢磨不透，一直过得战战兢兢，还是上了高中后，因为学习压力大，张茉成绩又特别好，于秀蓉渐渐地骂她才少了。
但张茉还是挨骂挨怕了，一有点风吹草动就怕得不行。
扪心自问，其实今晚的发作只能算是正常水平，并不算严重的，只是因为有段时间没挨骂了，乍然这么来一下，张茉才会觉得格外心口痛。
但时间一长，她终于又回归麻木了。
“……我们不管她谁还会管她？难道让建宏天天在牌桌上去管她？哼，要不是我们收留她，跟到她爹，她早就不知道干什么去了，你别忘了，老家王秀芬那个孙女和她一样大，都到外头打工赚钱去了，哪像她现在还能上高中？”
“就说她读书好又怎么样，以前的人没念多少书不也过来了，一个姑娘家家的，真能考上多好的大学？就算真的熬出了头，都多少年了，你我还不知道埋到哪堆黄土了，还能沾上她什么光吗？就算能活到那时候，还得看看她给不给你一口饭吃咧……”
张国良没有做声，张茉也不敢做声，于秀蓉像是在唱一台孤独的独角戏，在寂静地夜里念着老掉牙的台词。
张茉轻轻地洗脸刷牙，把浑身泡热乎了，又确认了煤炉的通风口，才轻手轻脚地回了卧室。
明天至少要早起半小时，她干脆不看书了，锁了门，她轻轻地朝床头的角落掏了掏，掏出一个上了锁的存钱罐，锁是一把小密码锁，她熟稔地转出几个数字开了锁。
存钱罐里有一卷钱，她抽出来悄悄数了数，加上刚发的500元奖学金，总共710元，这便是她所有的积蓄，是她省吃俭用一点点从牙缝里抠出来的钱。
她从里面抽出一张50元，然后把剩下的钱放回存钱罐，锁上之后又小心翼翼地藏起来。
——明早起来把钱破开，正好就可以还陆卓的钱了。
至少这件事可以了了，她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陆卓来得比平常早了两分钟，他随手把书包甩在桌上，然后拉开拉链，从书包里掏出两本书。
虽然昨晚背回去了，其实他压根就没翻过一页，都是装样子的。
陆卓打了个哈欠，眼睛似睁不开，就这样有气无力地半眯着。
这一大早来上学的心情总是不好的，被窝里多舒服啊，躺在里面他可以睡到世界末日，可为了上学，晚上睡得比狗晚，早上起得却要比鸡还早，空着肚子顶着寒风来，要一直上到晚上十点这一天才算完。
然后回去稍微放松一下，就又半夜了，于是上床睡觉，接着再被闹钟吵醒起来上学，得，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每天就是这样的周而复始，和推石头的西西弗斯一样，实在是万分没有意思。
一想到这，他浑身的力气似又被抽走了三分。
他把书放回抽屉，不想却摸到一样圆滚滚的东西，旁边好像还有几张纸，摸一摸竟然还是有点皱的那种。
张茉正准备开口，谁知下一秒就被生生截住了。
“靠！”他眉毛登时一挑，怒道，“哪个孙子把垃圾扔我抽屉了。”
一旁张茉本来就白的脸更白了几分，她抿了抿唇，没有做声。
陆卓气冲冲地将东西掏出来拍在桌上，正想骂，然而视线往“垃圾”上一定，他顿时闭上了嘴巴。
桌子上摆着的是几张并不崭新的纸币，花花绿绿的被他抓成了一团，最大的十元一张，最小的五毛，粗粗一看，大约有□□张。
最关键的是，那圆滚滚的东西竟然是一支钢笔，蓝黑色的笔身有几分熟悉，似乎、似乎就是之前张茉挑的那一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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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茉她、她为什么要送自己一支钢笔啊？
难道是她脑壳进水了？长包了？被驴踢了？
哼，我陆卓是这么容易被收买的人吗？
他立马移去惊讶的表情，做出一副扑克脸。
然后从鼻子里哼出声来，用一种视金钱如粪土的姿态，把钱和笔又拂到张茉桌上，就像拂去心头的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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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这话听起来倒还有几分顺耳，陆卓情不自禁地眯了眯眼睛，却没有说话，连表情也未变分毫，只是不自觉地伸长了耳朵，听着旁边的动静。
眼看陆卓毫无反应，依旧是一副冷傲少爷的模样，张茉却并没有生气，而是伸手把桌上凌乱的钱一张张地抚平叠好，然后将钢笔别在正中间，像完成某种仪式一样既认真又细心。
最后，又将它们推到陆卓桌上。
“那天买东西的钱，说好要还你的。还有，”她的唇蠕动了几下，到底说不出有些话，指尖在钢笔上一点，“谢谢你。”
她昨天才有空去小卖部一个个地看了所有食物的价格，加起来一共三十七块五，比她一周的生活费还要多，而钢笔，张茉觉得这比那两块钱的跑腿费更加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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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买下它的时候，她就是这样说服自己的。
陆卓恍惚记得，自己似乎是那么说过一句。
可他陆卓什么从小到大什么时候要过女生的钱，哼，真是笑话，天大笑话！
他的目光落在张茉白润的指尖，她的指甲是健康的粉色，还泛着柔和的光泽。
这一束光就这样一直落在他深色的眸子里，宛如黑夜里的两颗星星。
“唔，”他不置可否，而是两手插兜，懒洋洋地问，“是好写的那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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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茉怔了一怔。
他又自顾自地说：“不好写的我可不要啊。”
这么说的时候，陆卓微微抬起下巴，就像是一只高傲的天鹅，姿态挑剔到不行。
“不会，”张茉声音轻轻的，“还挺好写的。”
——比自己的那一根还要好写。
“好吧，既然这样……”陆卓终于舍得把兜里的手拿出来，将钱和笔随便那么一抓，“那我就收下了。”
而后不动声色地朝张茉斜了目光。
一般这种情形下，对方不是该略带感激的说点什么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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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张茉只是云淡风轻地“嗯”了一声，连表情也没有一丝波澜，颇有点公事公办、办完就算的意思，直接埋下头去开始看书了。
就这么结了？
陆卓有点不是滋味，觉得自己刚才收钱收得太过爽快，于是没话找话地问了一句：“钱的数目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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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再三确认过，绝对不可能少一厘一毫，可陆卓却显然不信她。
即使刻意克制，她的声线依然有点发紧：“有问题吗？”
“唔……我是说，没有多吧？嗯，我感觉好像没这么多呀。”
捏起来的心一松，张茉声音缓下来：“就是这么多，不会有错的。”
陆卓挠了挠头，讷讷：“那就好，那就好。”
“……”
好个锤子啊！
陆卓觉得，自己差不多已经是个傻|逼了。
明明想表达的是另一个意思，可这话一说出来，尴尬感反而更增加了三分，好像自己在乎的就是这点小钱一样，妥妥地落实了自己小肚鸡肠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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