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影幢幢的琉璃窗外,渐渐浮现出人头攒动的乱影,人群嘈杂的声音飘进了寂寂的东宫。

  “外面发生什么事了?”被异样惊动的漠沧无痕,沙哑着声音问。旁边的侍女小心翼翼地为他擦拭着手心和嘴角的血迹。

  紧着眉从内殿出来的阿信,斟酌着上前回话:“回禀殿下,听闻……方才朱雀街的承翰宸兮楼,走水了。”手中的盒子被他攥得紧紧的,犹犹豫豫,不肯将之放下。

  得知这个消息后,漠沧无痕并没有太多的反应,他忽然问:“几时了?”

  “还有一刻,便是子时。”

  “更衣。”漠沧无痕张开臂膀,示意侍女更衣。冷冰冰的声音飘了出来,侍女不敢懈怠,急忙为之宽下那血迹斑斑的锦袍。

  “殿下,今夜,还是要去吗?”阿信不解地问。

  夜宴开始之前,太子就告诉了他今夜要离开东宫的消息。具体去做什么,太子始终没有告诉他,但他敢断定,此事定然与之前的事如出一辙。

  “去。”漠沧无痕挥了挥手,示意阿信将盒子放下。

  明知是什么结果,阿信仍旧劝:“殿下身子正恙,如今外面又一片纷乱,此时离开定然不安全!何况,众人皆知,仇人至今没有任何行动,这其中定然有阴谋!殿下若执意在此刻离开东宫,难保不遭受仇人的袭击,到那时,后果不堪设想!”

  冷寂的眸子凝视着阿信手中的盒子,命令:“启盒,换。”

  “请殿下以东宫为重,以自身的安危为重!”太子态度果决,阿信难以从命,只好屈身长跪。

  气氛僵持着,不知所措的侍女心忧太子,亦屈身长跪,哀求:“请殿下以东宫为重,以自身安危为重!”

  被众人的这番举动一惊,漠沧无痕紧锁长眉,扫了眼周身,良久,紧闭的唇齿终是打开:“换!”声如霹雳,直击人心。

  太子命令难违,颤颤巍巍的双手慢慢松开了手中的盒子,跋山涉水般呈至太子面前。长睫遮住了剔透的泪花,侍女暗暗咽下一口气,旋即起身,取过盒子,将破旧的衣裳取出,终是从了太子的命令。

  惊呼声似被海浪袭击的沙鸥于波涛汹涌中扑翅翻飞,熙熙攘攘的人群像被风刮乱的雪片,登时凌乱了原本井然有序的聚龙城,焦急不安改写了人群那原本心花怒放的面容。

  千面琉璃、万象佛光虽散去,但巍峨屹立于聚龙城中的浮屠宫,像是洗尽铅华般,于凉凉夜色中,更具神韵、更加庄严。然而,占据众人心思的,不再是这座惊世宫殿,而是城外的太子楼。

  “救火啊!快出城救火!”

  穿过拥挤的人流,踩着厚重的雪地,漠沧无痕艰难地行进着,此刻,他的心,犹似城外的大火正烈烈燃烧着。今夜,本该是个良辰,奈何天子无情,手足无义,幻想中,一切的繁华绮丽皆被过去发生的星星点点,如同这突如其来、毫无预兆的大火,一一燃尽。

  垂眸看,冰冷刺骨的大雪桎梏着浩瀚大地;有谁知,那大雪同时也桎梏着他那颗原本炙热的心。

  “快!快”凛冽的寒风呼啸而过,呼喊声融在冷风中更显悠远绵长。

  穿过一座座廊庑红墙,与行色匆匆的陌生之人擦过几次肩,赶了一会儿之后,一把刀子扼住了喉咙似的,挨不过胸口的狂闷,漠沧无痕终是在一个纵横交错的路口停了下来。

  该路口是连通聚龙城西门兑月门和东风司的虎

  口,但凡城中或城外有险情、灾害发生,收到聚龙城城阙上发出的急救信号后,东风司的急救军便会在第一时间内倾巢出动。此刻,距该虎口不到十尺的地方,漠沧和黎桑的士兵各自排成了两条长龙队伍,手持兵刃正踏着急促的步子如长流般涌来。

  放眼望去,铠甲之色,一为苍白,一为灿金,泾渭分明,让人眼前一亮。紧跟其后的是,数量满载着救援物资的马车。被噬人心魄的气势吓得东奔西跑、上蹿下跳,宫女和太监一时间不知所措,最后被那连连呵斥声惊退在一旁。

  城外太子楼走水的事情早在一刻钟前便发生了,然而,这些急救军此刻才出动,显然,漠沧派过来掌管东风司的统帅与黎桑的统帅,在这半个月内,其任务交接以及合作的工作做得并不是好。放在以前,这会儿,城外的火早就扑灭了,或者说,如此盛大的夜宴,压根就不会发生这种意外。

  停在路口的漠沧无痕不禁打了个冷颤,连咳了几声,堵在喉咙里的那口气才彻底释放出来。两手撑着膝盖,一边弯腰舒气,一边思虑:眼下城中纷乱,白饵与将离会在何方?眼看子时将至,若是迟迟未赴约,他二人定焦急万分!也许......也许他们不再等下去呢?

  浅抬眸,孤对一片泓碧寒星远山,浮云沧波踪迹不定,不禁让人结下千千心思;暗思念,与白饵分别之时,那双坚定的眸子清澈的如一湾碧波,刹那间,流入他枯竭的心田。

  彼时的她,定于灯火阑珊处,痴痴等待;此时的他,能做的,便是笃定地一往无前。平生他最恨许约,约定易许,赴约却难。今夜,此约,他定不可负她!

  “啊”

  一阵疾风席卷而过,飞雪如扬沙登时横扫他惊慌的脸庞。咫尺之间,一辆辆马车从他惊魂未定的眼中飞逝而过,好似一只只利箭,足以扣动心弦。此时,半个身子已然倒在路边的雪地上,从思念中跳了出来,他长叹一声。“好险,好险!”

  “你也知道险撒?眼下城中生变,这个虎口兵荒马乱的,你还跟个蠢驴似的杵在这。年纪轻轻,不要命撒?”

  近身的距离,尖细的声音不徐不疾地传来。

  漠沧无痕仰头一看,身旁躬身站着一个老头,那老头莫约六十的年纪,一身奴才的装扮,两眼微眯挤成一条不太拥挤的线,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方才就觉得自己被谁拽了一下,漠沧无痕这才彻底反应过来,原来是这位老头救了他。

  此刻他不是太子,时间虽紧,但礼数不能少,未曾在意老头话中的调侃,漠沧无痕朝老头点了点头:“多谢老伯施以援手,不知老伯大名?”

  “咳!你这一问,真是羞煞老奴了,老奴只不过是一个半身将入黄土的糟老奴才,哪有什么大名!”老头掬掬一笑,眼前这个少年反应虽慢了些,但对他的第一印象还算不错,接着又搭了把手,将之扶起:“早年老奴唤作温煮水,待在这深宫数十载,他们都习惯唤老奴温公公。”

  顺手拍了拍衣衫上的冰渣子,漠沧无痕一对修长的剑眉,蘧然皱了下来,他往袖口和怀中各摸索了两遍,竟空空如也,“羌笛呢?我的羌笛呢?”未曾注意老头方才所说的话,此刻,眼里、脑海里,骤然被那支羌笛占据着。

  几根青丝凌乱着少年冰凉的脸庞,几粒微不可微的碎冰渣子还停滞在上面,这副狼狈且憔悴的模样下,一双湛蓝色的眼眸却闪烁着不知名的光芒。亦是在这般忧心如

  焚的情况下,那两鬓如裁,那眉间似乎凝结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气魄!

  呼啸的寒风之中,老头负手凌立,久久凝视着眼前这个忙碌的少年,暗自点点头,眼中若有所思。

  兵马倏忽而过,留下两条漆黑的雪线。那雪线犹如两条委实不窄的带子,与这虎口相互交错着,细细一看,颇有几分层次感。只是没过多久,于一片熙熙攘攘的喧闹中,那雪线登时弯弯曲曲,甚至直接模糊不清,看得让人好生压抑。

  前后几番摸索,那支意外坠入雪地的羌笛,可算是被他寻回了,“幸好未损。”半跪在雪地,漠沧无痕掩着袖子小心擦拭着羌笛上的雪迹,面露喜色,只是,那两只手早已被刺骨的雪冻得通红。

  “年轻人,既然羌笛已寻得,趁着城中纷乱,赶快逃出去吧,逃得越远越好。”老头看上去虽有些年迈,但一双眼睛却是格外有神,凭着多年看人的经验,他很快就察觉到了少年的异常。

  这些天,想要逃出聚龙城的宫女、太监或者各殿各司的奴役数不胜数,只可惜,城中风人眼睛甚多,能成功逃出去的,寥寥无几。这个形势,众人皆知。可是每天仍旧有许多人想尽各种办法在逃,对他们来说,他们宁愿去冒这泼天的风险,也不要留在这个囚笼里饱受风人的折磨。

  因此,他们便制定了许许多多的计划,有些耐不住性子的,制定的是短期逃亡计划,有些但求万无一失的,则是长期逃亡计划。毋庸置疑,今夜,是众多人计划中的最后一步。

  在老头眼里,这个衣衫褴褛的少年必定是这群人中的一位。

  “老伯误会了,我不逃,我赶着去亡奴囹圄找两个人,”被这个不知姓名的老伯,整得有些迟疑,时间紧,未曾多想,将羌笛妥帖放入怀中后,便起身朝着亡奴囹圄的方向一望。“漠沧君主下令开囹圄,释囚奴,燃灯祈福。老伯可知,此刻亡奴囹圄中,这些囚奴会在何处燃灯呢?”

  眼下,风势正盛,整个聚龙城和朱雀街的上空都隐隐飘着一些花灯,下过雪后,整个夜空亦是雪霭沉沉,花灯的来向,着实难辨。更何况,偌大的聚龙城鳞次栉比,即便是到了亡奴囹圄,若想寻到白饵等人的确切位置,难保不会迷失方向。

  听到少年这个解释和疑问,老头心中着实有几分好奇,如此难得的机会,他不把握,竟要去寻那亡奴囹圄?莫非他知道今夜要发生什么?莫非......

  耳边少年一声声唤着,老头这才回过神,心叹:许是老谋深算久了,但凡有点异样,都要生出点猜疑来。见少年急切地问着,顺着亡奴囹圄的方向指了指,道:“聚龙城的北面,亡奴囹圄毗邻着一座废弃的宫殿,那宫殿唤作......”

  话至一半,老伯的声音竟断了!

  漠沧无痕急着问:“那宫殿叫作什么?”

  “那宫殿叫作阳春宫。黎桑,庆德三年,先皇御赐,多大的殊荣,只可惜......”仿佛被远处缥缈的景致迷了双眼,老头半指悬在空中以惋惜的语调念着,仿佛在讲一段陈年旧事,一声沉重的叹息飘了出来。

  完全不知所云,漠沧无痕得了线索,前行的路登时在他眼里宽阔且明亮了许多,匆匆谢别后,便打算赶路。

  刚行几步,一阵不可名状的担忧却油然而生,漠沧无痕又折了回去。“老伯,你不逃吗?”

  那老伯仍旧痴立雪中,遥望着远处亡奴囹圄的方向,眼神竟有些呆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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