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中大半的景致是四季长春,即便寒冬腊月也是草木葳蕤,簇簇繁花伴随着清幽的香气。

  所谓花无百日红,自然不可能所有花草都能经得住凛凛北风的摧残,诸如那亭亭净植的荷花。

  故而这个时节,大半的达官贵人、妃嫔媵嫱都结伴去看那花团锦簇,很少有人到月荷池附近晃悠然而顾琮远却收到了一封匿名信,点名道姓的让他前去月荷池一叙。

  他匆匆扫了一眼那狗啃一般的字迹,龙飞凤舞无比潦草,短短三言两语,还冒出几个错别字出来,执笔之人肚子里的三两墨水一探便知。

  难得的在寒冬之中寻到了个暖意融融的艳阳天,玄衫外罩着皮质护肩的男子刚一踏足这逶迤的小廊,便带来了一阵冰冷如霜的意味来。

  “叫本王前来,所谓何事?”

  顾琮远望向了凉亭之中一袭翠色长裙的女子,光是看个背影,神情便不由自主的臭了下来,眉头拧巴成了一个川字。

  桑茶青缓缓回过身来,面上挂着微微的笑意,“见过王爷。”

  那人巧笑倩兮,美目光华流转,不过这些对于顾琮远来说都是无用之功,他对自己要求过高,不会垂青野女人,故而也不吃美人计那一套。

  “你不知在宫中你我见面有多危险吗?为何还叫本王前来……”他面色不善的训斥道,“莫不是命太长,想趁早被人发现我暗影计划,好取你狗命?”

  桑茶青素来是个会撒娇的女人,面对顾琮远也不例外。

  她葱白的手指轻轻抚摸面上的红肿,嗔怪道:“王爷今日怎的好似不认识我一般,让我对自己下了那么重的手?疼死人家了。”

  这山路十八弯似的语调听得男子掉了一地鸡皮疙瘩,他扫了一眼那人肿胀的脸颊,不屑的轻嗤道:“还不是因为你蠢。”

  干脆看都懒得看她了,“但凡有点心机的女人,便不会像你这般为非作歹,巴不得所有人拿你当靶子,好将你处理掉之后上位获宠。”

  听这话,桑茶青不由得不满地噘起了粉唇,道:“瞧王爷这话说的,好似您若是女子,还能比我更加卖力、更加隐忍似的……”

  顾琮远像是被噩梦魇住了一瞬,面色中的怔然转瞬即逝,声音比方才更加冰冷,道:“你最好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桑茶青早就对这不近人情的二殿下不满,闻言虽然不情不愿,但还是老老实实的给人行了礼:“是是是,小女子没有眼力见儿。”

  顾琮远负手而立,望着衰败的荷花池,目光落在干枯的荷叶上,“有屁就放。”

  “元宵佳节,王爷那么大火气作甚?”桑茶青一抚衣袖,缓缓走到那人身边,并肩而立,笑道,“何况这里又没有别人,肆意说话又有谁能知道?”

  顾琮远摸不清楚这女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多半是闲来无事,寻衅滋事被自己发现并挨揍,心有不忿,又不敢当面和自己抗衡,这才絮絮叨叨的磨人耳根子,要他头疼到死才好。

  “看来你是来找本王诉苦的了?”他扬起了一侧的眉。

  桑茶青笑道:“王爷还真是慧眼如炬,实不相瞒,小女子在这里水深火热,丝毫没有在暗影阁活得快乐……”

  话到此处,她忽然掩了一下脸庞,悄然垂下两滴晶莹的泪珠下来,看得顾琮远更加嗤之以鼻,心中冷笑。

  那人却是自以为情真意切,凄凄楚楚的哀声道:“曾经在暗影阁,小女尚且能侍奉在阁主左右,一心一意的照顾他,如今却是……”

  “如今却是如何?”顾琮远声音波澜不惊,“你在抱怨阁主逼良为娼?”

  桑茶青一向知晓此人直来直往,但从未想过竟是这般直言不讳,微微僵硬了一下,才道:“王爷说的哪里话,阁主的指令,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说半个不好啊!”

  她脸上泪痕未干,便神激昂的急于证明立场,顾琮远又字字诛心的道:“那你是怎么想的?按理来说,你的年纪比本王还要小上几岁,无论是侍奉阁主,还是侍奉陛下,可都是你的父辈,你这般掏出狐媚子嘴脸,就不反胃吗?”

  听出那人是在笑自己轻浪,桑茶青心中微觉受辱,却还是秉承着多年来忍辱负重磨练下来的内心,嫣然一笑:“反胃?茶青这可都是为了暗影阁,尽忠尽力,王爷还斥我下贱么?”

  顾琮远心知这是父亲的爬床侍女,原本便是个下贱轻浪的货色,一朝飞上枝头便位高权重,不可一世到了极点,他自然不会太过怠慢,毕竟普天之下,能让二殿下毛骨悚然的便只有顾淮那男人了。

  “那你想如何?”他眉骨之间都隐约泛出疼痛,午后的一时片刻,正适合好生休息,然而却被这恬不知耻的女人拽出来吹冷风,委实凄惨。

  “小女子身不由己,又能如何?”桑茶青遮遮掩掩的擦着并不存在的眼泪,眸中光华流转,也不知掂量着什么坏事儿,哽咽道,“就算世人眼中帝王将相之家高不可攀,可我终究是嫁给了一个比我年长许多的男子,后宫中又是环肥燕瘦,一来二去的心中委实不踏实……”

  “哦?”顾琮远冷笑一声,侧目看了人一眼,“难不成你一个鬼混进来的贱婢还想艳绝后宫不成?”

  桑茶青眼皮跳了一下,道:“自然是不敢痴心妄想,不过也不能任凭旁人欺负不是?”

  顾琮远心中疑云四起,但好似估摸出了那人的后话。

  “萧贵妃如今已经是人老珠黄了,陛下心中却还是一直惦念着她,我不过是去看了几眼便被罚跪了一上午,这是哪门子的道理?”她悄悄觑着那人的神色。

  顾琮远脸色微变,“敢情你是来找本王兴师问罪的?”

  桑茶青大智慧没有,小聪明倒是一大堆,闻言立刻期期艾艾的落下了两滴泪水来,一脸的愁怨,道:“我位卑言轻,哪里敢找王爷兴师问罪?只不过想着,我是王爷带进宫中的人,有什么事……自然应该找二殿下您好好说一说了。”

  男子静静的望着颓败荒凉的荷花池

  面色不改,冷风袭来,眉心的疼痛更是加重了三分。

  桑茶青抽抽搭搭的装模作样,道:“本就是小女年轻貌美,贵妃娘娘还总是争宠献媚,三天两头的找我麻烦,我是替阁主和王爷办事,百般刁难之下我行动也被桎梏,实话实说,萧贵妃色衰爱弛又做了违背伦理的下贱事,又怎可能重获圣宠,她……呃!!”

  这满口谎话的女子话音未落,便被一道如鹰隼飞驰而来的力量紧紧扼住了喉咙,她瞬时之间便被一阵窒息的感觉包裹。

  桑茶青一个白眼翻过去,差点就没喘上来这口气。

  她被顾琮远以一个极其危险的姿势卡在了凉亭低矮的护栏上,只要稍稍松手她便会扑通一声落入这冰冷的湖水之中。

  二殿下面色阴沉得可怕。

  桑茶青素来都听说那人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畜生,据说是从小便在阁主疯狂的训练和打骂之下成长起来的,人人都在私下说他是阁主手中的杀人兵器……

  她见到这俊美无俦的男子时,心中好感倍增,若非接触不到,桑茶青爬床的对象便是这年轻有为的二殿下,她本是不肯相信外人的议论的,可如今那阵窒息冰冷的感觉在提醒着她顾琮远就是个疯子!

  “咳……咔……”喉咙之间的简单音节都透露出了此人现在的痛苦。

  “桑茶青,看来你从一开始便没有认清自己的身份。”顾琮远声音阴戾无情,手上的力度丝毫不减,道,“那本王现在来告诉你,你就是个下贱胚子,专门让那老东西色迷心窍的一把刀,懂吗?”

  桑茶青在痛苦的挣扎之中也禁不住愣了一下。

  那人又凶狠的逼问:“知道了吗!”

  她已经开始眼冒金星,连忙胡乱的点了点头。

  顾琮远猛地直起身来,手臂向后一甩,那女子便又摔又滚的撞在了柱子上,捂着胸口连连咳嗽作呕!

  他似是嫌脏一般,将手仔仔细细的擦了擦,绸帕轻轻落入湖水之中,很快被洇湿成一片昏黑。

  “本王知道你想要什么?”他淡淡的道。

  一个不小的荷包被顾琮远从怀中取了出来,他丢给了那人,道:“这里,都是银票,你八辈子花不完。”

  桑茶青连忙怯怯道:“多谢王爷。”

  男子不咸不淡的扯了扯嘴角,旋即将一包牛皮纸包裹的东西丢到她面前,道:“这里是五石散和涣神香,拿好了……既然你不知如何对那老东西下手,本王便帮你一把。”

  桑茶青不可置信的望着面前这个男人,“这好歹也是当今圣上,你也是够狠。”

  顾琮远浑不在意的冷哼一声,眯了眯眼:“这位置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是他的。”

  桑茶青身体微微发颤的望着他,感觉那个俊朗清癯的青年不复存在了,眼前只有一个想杀人杀到红眼的恶鬼。

  不远处的上官玉将这一幕尽数收入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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