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青木园中。

  此时,百种青木已经春来发芽,显出新绿。

  鸠浅与烟尽雨在一处石桌处对坐。

  “你说二哥不会因此留下心结吧?”鸠浅有些担心齐一。

  昨天齐一的精神状态明显很不对。

  “没事的,昨天老先生去看望齐一了。”烟尽雨平静说道。

  “哦,那估计没事了。”

  鸠浅心说老人家什么都知道,肯定也清楚如何开导人。

  烟尽雨观看着发芽的青木,心情变得有几分愉悦。

  拜小月说过,她最喜欢的就是春天。

  此时,就是了。

  “对了,昨天寻罪剑客说的什么意思?”鸠浅想了一晚上,没怎么懂。

  什么什么该做的不该做的,鸠浅觉得想得他脑壳儿大。

  “齐一门肩负众生,作为门主自然有当务之急需要处理。”烟尽雨收回思绪,解释道。

  “什么当务之急?”

  鸠浅心说,齐一门此时的当务之急难道不是重整旗鼓,把齐一门恢复原样吗?

  “我觉得跟北边有关。”烟尽雨想了想,给了个答复。

  其实,所谓门主,可能不是要后人带领齐一门另辟蹊径。

  “北边?”鸠浅有些疑惑,“那个北边?”

  “嗯,就是北海。”烟尽雨说道。

  “哦,”鸠浅恍然大悟,“那按你这样说,其实齐一门就不该反抗?”

  烟尽雨点点头。

  “但是,如果不反抗,岂不是全死了,人间四戏那几个家伙可不是好人,我觉得他们肯定会赶尽杀绝的。”鸠浅立马又觉得不对。

  烟尽雨解释道:“不是说不反抗人间四戏,而是说不反抗后来趁火打劫的西秦。”

  鸠浅明白了,西秦明显没想和齐一门动手,所以才会心平气和的谈判。

  “希望二哥想得通吧,其实我觉得昨天是应该高兴的,没有西秦帮忙解决两个,齐一门就真的危险了。”

  或许是全灭,死光光。

  鸠浅心有余悸。

  “至于这个,我觉得齐一门这次是受到了连累。”烟尽雨认真分析。

  “怎么说?”鸠浅暂时没往那方面想。

  “我觉得昨天的事情有些蹊跷。”烟尽雨察觉到了不对。

  昨天的那个秦豪明显是知道人间四戏的身份的,按照年龄来说,他不应该知道这么多。

  而且,人间四戏的年纪甚至可以说是比西秦王秦画还要大上几轮。

  “对啊,我突然想起来,那个丑说过,他是来找西秦报仇的。对呀,小月姐的师父就是西秦人杀掉的!”

  鸠浅虽然不曾亲眼见到,但是大哥烟尽雨说过,拜神候是被西秦所灭。

  那岂不是,齐一门的两位师兄这次是帮了西秦人的忙?

  一念及此,鸠浅颇有种落入了圈套的感觉。

  齐一门帮了西秦,为何西秦还要对齐一门恩将仇报?

  另一边,齐一在老师的一夜静伴中,静下了心来。

  人啊,一静下来,就会想通。

  齐一回忆着昨天发生的一切,心情从悲痛变得平静。

  人都是会死的呀!

  两位师兄只是离去得早了些。

  春风拂面,齐一觉得除了风意料峭,别的也都还好。

  齐一门尚在,学子依旧,墨玉青石路依旧无尘,只不过问罪塔塌了。

  不过,典籍经书功法术要却仍留此地。

  君子犯错,知错就改,善莫大焉。

  陆远临死前,宁可一同归去都不愿占一个女子一丁点儿便宜,自己还有什么好不释怀的呢?

  至于寻罪剑客,他千里归来,肯定是帮了齐一门的。

  帮大帮小,皆是助力。

  而自己为何反而要以道义相要,师命相胁令别人倾尽所有,责怪他没有以命相助呢?

  君子方圆,皆应束己,不能束人。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己所欲,仍需勿束于人。

  那寻罪剑客递出的第一剑,已是违背他心中君子道义的偷袭。

  齐一自认易地处之,他若是偷袭得手,必然心负疚意,终生难解,无法坦然而为。

  至于后面寻罪剑客不愿殊死一搏,既是人之常情,亦是背负了无胆骂名,实则却是挽救齐一门于无形。

  齐一在反省自己,为什么肩负重责,还在那种战则必死的关头固执己见呢?

  最后,他觉得是:观师兄死战时,乱了心。

  吾日三省吾身。

  “我是个看重情义之人,但是作为齐一门门主,一宗之存亡兴盛系于肩上,不能只看重情义。”

  “挨打站直,错了就认。”

  “终究做不到心安理得的接受长辈们的保护,总是下意识的想要做点什么,以至于忘了要忍辱负重。”

  “操之过急,差点毁了齐一门千年的根基。”

  齐一重重地在先贤画像前磕了几个响头,踏出小院。

  他知道,此时,齐一门上下都需要一个振作起来的领头人。

  于是,齐一门门主,齐一走了出来。

  这是齐一门经历浩劫之后的第二天,新的齐一门门主,持白子诞生了。

  他不再是一个多年远游,思乡归来的少年。

  而是一个身负重责,肩挑一宗的男人。

  一个心系苍生,誓不与黑的持白子。

  “鸟儿姐,你有没有发现二哥好像变了一个人?”

  看到齐一一步一印地走出小院,鸠浅直觉灵敏,察觉到了异样。

  言青木喜极而泣。

  烟尽雨微笑不语。

  鸠浅无人搭理,自顾自地摸了摸脑袋。

  这一日,齐一门又来了一个客人。

  他年迈而不体衰,脚步沉稳,足下生风。

  他白眉面笑,没有头发。

  他是一个僧人,老僧人。

  齐一微笑一阵,带着老僧进了门主院。

  他前脚进门,随手一幅,原本的先生院,变成了苍生院。

  进此门者,心系苍生。

  诸位后来的先生学士,抬头看到这些字,会心一笑。

  昨日的劫过了,齐一门已然浴火重生。

  鸠浅等人没有进去,站在院外窃窃私语。

  “这几天齐一门来了好多人。”

  鸠浅嘴巴一噘,觉得齐一门这种清静之地就应该三两声风语鸟鸣,一阵阵书声朗朗。

  而不是像个菜市场一样,门庭若市。

  门主大典万宗来贺也就算了,人间四戏过来乱杀一通,西秦强人过来乱抢一气,如今又来了一个上门拜访的和尚。

  真是一天都闲不住。

  “西秦如今已经来到了齐一门,说明皇族大势已去。”言青木冷静分析。

  “大势已去,是不是西秦马上就要起兵了?”

  鸠浅记得初到西秦的第一天,那个时候秦画摘下面纱很郑重地告诉他:日后一定会打。

  日后,是不是太快了点?

  “我觉得可能已经起兵了。”言青木忧心忡忡。

  烟尽雨望着天边,不可置否。

  “若是要起兵,该是怎么个打法儿?”鸠浅想知道,若是战争已启,有没有他能处的位置。

  “你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你难道也要参战吗?”言青木不解。

  “西边的事,秦微凉是逃不过的。”

  一想到秦微凉披甲上阵,面对墨海四面八方的诸多强敌,鸠浅就一阵担心。

  “她那么弱,又身份特殊,会死的。”

  “除了你,估计世间也没几个会说凡上强者弱了。”言青木翻了个白眼,她一想到自己还在人仙境界,心中就一阵烦闷。

  昨日的战斗途中,齐一担心地看了她很多眼。

  言青木觉得,如果没有我,他可能就去帮助他的两位师兄了吧?

  拖了夫君后腿,让夫君担心了呢。

  言青木抿了抿嘴,心里有些愧疚。

  “昨日一战后,其实也像世人告知了一件事。”许久不开口的烟尽雨,一说话就是总结。

  “什么事?”鸠浅心说我怎么不知道。

  “真正左右战争结果的人,已不是普通凡上之仙。”

  烟尽雨有些紧迫感,他冥冥中有预感,他在这场西秦一手掀起的战争中难以袖手旁观。

  “嗯。”鸠浅皱起了眉头,“昨日的战斗,连大哥都插不上手,更别说我们了。”

  鸠浅和言青木相视一眼,双手一摊。

  这时,烟尽雨转身离去。

  “大哥,你去哪里?”怎么说到一半就走了?

  鸠浅搞不懂。

  “修炼。”

  言青木和鸠浅顿时汗颜。

  在烟尽雨走后,言青木也跟鸠浅打了个招呼,离开了此处。

  这时,裴家姐妹走了过来。

  “干嘛?”看得出来她们二人不是无事闲逛,鸠浅先声夺人。

  “公子现在忙吗?”裴青丝甜甜的声音令鸠浅心旷神怡。

  看来是有事相求。

  鸠浅好生打量了一番裴家姐妹,发现恢复正装的她们,姿色没了昨日的惊艳。

  不过,很奇怪的是,好像比以前好看多了。

  只是,裴三千还是一如既往的板着个脸,身子侧立,不拿正脸瞧人。

  鸠浅顿时好心情减了一分。

  “忙着呢。”

  想让我帮忙,还给我脸色?

  哼,我不帮你。

  裴青丝顿时尴尬,但是她知道这只是鸠浅故意而为。

  于是,裴青丝一把拉过姐姐,对鸠浅说道:“公子,姐姐与我见公子威风盖世,想请公子教教我们,打磨一下我们的战斗技巧。”

  威风盖世?

  鸠浅眼前一亮。

  嘿嘿嘿,这评价我喜欢!

  但是,看到裴三千仍然不正眼看自己,鸠浅还是有些抗拒。

  “让她亲自跟我说。”

  挫挫倔强女子的锐气,是天下每个有骨气的男子生而必备的意识,可无师自通。

  裴三千闻言,瞬间转过脸,对着鸠浅怒目圆瞪。

  “你还瞪我?”

  鸠浅顿时就来气了,上一个这种眼神瞧我的妖兽可是被他胖揍了一顿,杀了吃了。

  裴三千至今还记得鸠浅那天夜里把她往地上一丢的事情,每夜夜深人静之时,脑中情景就不停地重复播放。

  快要把她给折磨疯了。

  更可恶的是,上次那个姿色绝美的女子还出现在了痴迷幻境中,再次把她吊打了一顿。

  这些都是鸠浅的错,如果不是他非要那样把自己丢在地上,让自己丢丑,肯定就没有接下来的事情了。

  女人的逻辑,嗯…很古怪。

  裴三千浑然忘却昨日鸠浅将她护在怀中。

  恶狠狠地盯了鸠浅半天,裴三千最后还是意识到了自己打不过他。

  “我们挺弱的,陪我们过过招吧。”气势弱了下来,说完这句话,裴三千眼睛瞧向了一边。

  “你们挺弱的,我就得陪你们过过招?有什么好处?不陪。”鸠浅见裴三千服软,心里其实已经大爽。

  但是,怎么说呢,在这样倔强的姑娘面前端架子是一件是男人都会忍不住去做的事情。

  欺负欺负她,好像挺有意思的。

  鸠浅扪心自问,他还就喜欢裴三千这种打不过他,又看不惯他的气恼样子……

  怎么样,现实很无力吧?

  鸠浅正想对着裴三千把这句话说出来。

  裴青丝还算清醒,没有裴三千那般情绪上脑,此时看出了鸠浅只是想故意逗一下姐姐。

  于是,裴青丝甜甜的哀求道:“公子,你就教教我们嘛!”

  如此嗲的声音,裴三千和鸠浅两个人都浑身一个机灵,看向裴青丝的眼神顿时不一样了。

  裴三千:妹妹,你怎么能在这个混蛋面前发出这种…的声音?

  鸠浅:有鬼,怎么会感觉这么好听。

  “我教,你正常点儿。”鸠浅觉得自己驾驭不住这种虎狼之音,一把拍在裴青丝肩头上。

  “不过,某人嘛,整天臭着个脸…”鸠浅斜视裴三千,话说到一半。

  “哎呀,公子,你就不要欺负姐姐了…”

  裴青丝眼见有效,必杀技二连发,抓住鸠浅的手臂不停摇晃。

  裴三千一头黑线,心里不停反驳:谁被欺负啦?

  不要胡说!

  我才没有被他欺负呢……

  “好好好,打住。”鸠浅拿裴青丝没有办法,只好答应了她。

  “我教,过一过二不过三,你说话正常点,不然我狠起来可是连你都揍的。”

  鸠浅感觉那种虎狼之音会把他的魂儿给勾出来。

  不行不行,太危险了。

  女人,果然是危险的生物。

  “好哒。”裴青丝甜甜一笑,嗓音恢复了往日的甜美。

  这才对嘛!

  鸠浅擦去额头并不存在的细小汗珠,先两人一步往旁边走去。

  “公子你去哪里?”裴青丝心说你怎么走了?

  “你们难不成打算在这里挨打?”鸠浅双手抱住后脑勺,头也不回。

  两女瞬间醒悟,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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