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搁家吧,搁家吧。”桑平要跟余笙出门。

  他并不想带着小步这个拖油瓶。

  “嗯~嗯~”小步一边摇头一边抗议。

  他就要一块儿去,就要一块儿去。

  “外头晒得跟啥一样。你要热坏了,我们还得照顾你。”桑平跟他讲道理,“你玩不好,我们也玩不好。咱们最好是,互相不影响。”

  歪理!

  小步还是摇头,抗议。

  “你哥你姐他们都搁你们贺奶奶那边,你也跟他们一块儿玩去呗,老黏着我跟你妈弄啥。”桑平给他套袜子,心中有怨气,动作难免粗鲁了些。不过他下手有分寸。“我跟你妈好不容易出趟门。我还想着领她好好玩玩。那时候我跟你妈结婚,我迎她进门,都没有带她度蜜月。这回两个人好不容易出来,你还非得搁我们中间当电灯泡。你说你烦不烦。”

  小步摇头否认。

  他才不是啥电灯泡呢!

  “头摇那么狠弄啥!你不愿意,我也把你扔你贺奶奶那儿去。”桑平往他脚心上挠了一下。

  小家伙蜷着脚丫,呀啊啊的叫唤起来。

  他不是害痒,他是心里难过呀。

  人家的爹当亲儿是儿,他爹当他这个亲儿是电灯泡。

  摊上这么个爹,他能不难过吗!

  “你叫,你再叫唤得厉害点。”桑平乐此不疲的逗他,“你叫得再厉害,我也不带你出去。走过去我就把你扔你贺奶奶那儿。”

  小步用嘬奶嘴儿的劲儿,扭着小蹄儿蹬他的手。

  “嗨哟,你跟我厉害。”桑平抓着他的脚丫子,就往他小脚板上拍巴掌,打一下骂一句,“你厉害得过我呗。你还跟你老子厉害。拿脚蹬我。让你蹬。你再蹬一下试试。”

  余笙从贺家跑回来了。

  “外头好晒呀。”她赶忙躲进屋里,看那爷俩儿搁床上玩闹,拿着扇子过去给他们扇凉。“你爷俩儿也不知道热。”

  “立正,站好!”桑平把小步抱床头,让他靠床板罚站。“你跟你妈说,你干啥坏事了。”

  小步低着头,看着脚丫上的白袜子,结果搞得头重脚轻,失去中心,直愣愣的头朝下栽去。

  桑平扶好他,“别装傻啊。下面又没有钱让你捡的,你老往下面瞅啥。你看你妈。”

  “咋啦?”余笙一手摇扇,一手撑在床上。

  她的手一挨着床,就摸着席子上湿漉漉的,这下才意识到桑平为啥要罚站小步了。

  原来是小家伙尿床了。

  余笙一扇子拍桑平身上。

  这一下虽然不重,却是把桑平委屈坏了。

  “尿床的是他。”桑平指着小步,向余笙控诉,“你打我弄啥!”

  余笙指责他:“席子被尿湿成这样,你也不知道起到外面晒晒去。你搁屋里弄啥呢。专门留这儿当证据,等我回来看啊。那我要是不回来呢,你就这样一直让席子摊这儿啊。还不趁太阳劲儿大的时候,拿出去晒晒。你不晒好,晚上咋睡?”

  看桑平被训成丧家犬一般狼狈,小步滑倒靠着床头板坐着,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瞧着老爸。

  “你…”桑平本想硬气的反驳几句,可抬眼一望到余笙脸上板正的表情,立马就怂了。他瞥一眼那小家伙,尔后小心翼翼的跟余笙说,“你不说他两句?”

  “你还等着我说他两句?你是不是还想让我说你啊。”余笙把小步搂到怀里抱起来,对桑平又是一顿说教,“你看你这个爹咋当的。你像他这么大的时候没尿过床啊?你还坐那儿等啥呢,还不赶紧把席子掀起来拿到外面晒晒去。”

  有妈妈撑腰,小家伙可硬气了,指着老爸又指着席子,吭吭哧哧的催促他赶紧干活儿去。

  桑平跟受气的小媳妇儿似的,低眉顺眼的卷起被儿子尿湿的席子,抱去外面晒。

  那娘俩儿闲的跟监工似的,时时刻刻的盯促着他的一举一动。

  “你光晒席子,席子底下的褥子就不晒啦。”余笙说,“只要是家里的活儿,你真是一点儿眼力见儿都没有。到了外边,你倒是把啥事儿都拾掇得面面俱到的。”

  小步也哼哼哈哈的数落他。

  “你再多说一句,我可走了啊!”桑平要让这娘俩儿知道知道,他也是有脾气的!

  余笙才不受他威胁,“我看你往哪儿走去。”

  把席子展开晾绳子上以后,桑平装模作样的往外面走,还没走到院子门口,就听到媳妇儿搁后面“哎哟”一声。

  他转身看见余笙抱着小步坐在门口,急急忙忙跑了过去,紧张又急促道:“咋回事儿,是不是崴脚了啊?”

  他动作急又轻的抓起余笙的脚腕查看。他的紧张和关心,首先换来的是余笙的一抹坏笑。

  样子还是要装装的。

  她收回脚,不让他碰。

  “你不是要走吗。”余笙侧过身子,不拿正面对他。“你走啊。”

  “你看,我那不是开玩笑吗。”桑平伏低做小向她认错,“我哪能忍心撇下你们娘俩儿呀。快给我看看你的脚。”

  见他当真了,余笙心里倒是有些内疚了。

  “我也跟你开玩笑的。”余笙说,“我就是坐门口凉快凉快。”

  桑平松了口气,“没崴脚就好。”

  他去屋里把褥子抱出来,晾到绳子上,跟席子一块儿晒。

  他的手往席子上摸了一下,被烫到手似的,闪电般把手往回拿。

  “这日头真毒啊。才一会儿功夫,上面就晒得烫呼呼的。咱今个儿不出去了吧。外头太热了。”

  “能有多热呢。”余笙说,“咱两天没去医院看向阳了。我本来还想让你顶梦梦两天,让她过来好好休息休息呢。她从来这儿之后,就一直搁医院照顾向阳,铁打的也累坏了呀。”

  “辛记者搁那儿得劲的很。”桑平也坐到门口去纳凉。他一脚跨在台阶下,一脚撑在玄关内,后背依着门框。他只要倾身过去一搂,就能把对面那娘俩儿搂个满怀。他继续跟余笙说向阳和辛梦的事,“她搁医院又不是没吃、没睡的地方。咱们老跑过去打扰他俩,恐怕向阳还不高兴呢。咱就时不时的跟他们送些吃的过去就行了,也不能天天都过去看啊。你把你那关心人家的劲儿,放我身上好不好?”

  余笙瞥过去,幽幽道:“我听你这意思,是嫌我不够关心你?”

  “没有没有。”桑平赶忙摆手摇头。他哪敢有这样的想法呀。

  余笙叹气。

  “哎哎哎。”桑平眼疾手快接住她叹出来的这一口气,然后又作势往她嘴里塞。

  余笙噗嗤一笑。

  桑平往她怀里一瞅,看小步窝余笙怀里不知道啥时候睡着了,不禁惊叹道:“好家伙,又睡着了。这一天到晚的,除了黏着咱俩的时候,他不是睡,就是吃。”

  “吃好睡好,才能健健康康的快快长大。”余笙抹去儿子头脑壳上的汗。她双手托抱着小步轻轻摇摆起来,动一下哼唱一句,“我的儿啊我的儿,你要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呀。”

  “嗯…”小步梦中呓语,像是在回应。

  “来,给我抱会儿。你歇歇。”桑平说。

  余笙却不舍得。

  “你别把咱儿闹醒了。”她面向桑平,又旧话重提,“下午凉快点儿,咱去医院看看向阳。对向阳的事儿,你心也别太大了。他跟梦梦的关系发展的,没你想的那么顺当。从他出事,就能看出来。前两天咱去医院看他们,我就发现不对劲儿,感觉他们俩有事儿。当时你没听向阳还催着梦梦回去吗。”

  桑平不以为然:“他俩能有啥事儿。能搁一块儿就搁一块儿,搁不了一块儿就散。就算他俩真的有矛盾,那问题一定不是出在向阳身上。向阳这人,你也知道,实诚的很,是个好样儿的。他这回为了救辛记者他们,差点儿把命搭进去。这要是再感动不了辛记者,那我觉得他俩以后还是趁早分开的好。长痛不如短痛。”

  余笙反驳他:“因为感动而滋生出来的爱情,你觉得能维持多久?那时候咱俩,你陪我走过我的人生低谷,我主动跟你提出来要一起发展,你肯定也觉得我那是因为感动才那样说的。之后你连一个准确的答复都没有,就那么消失了。你会有想法,向阳能没有吗。”

  桑平真不好意思提过去的事。他也懊恼自己那时候对余笙的态度太过矜持。“你看你,说他俩呢,你又扯上咱俩的事儿弄啥。辛记者不是你,她不见得会接受向阳这个打乡下来的穷小子。就算她接受了,她家里呢?你俩的情况是不一样的。你要是还有家人在世,我那时候还不一定能把你领走呢。”

  余笙看他,“这个话,你跟我说有啥用。你得跟向阳说,让他明白才行。”

  “行吧。”桑平妥协道,“下回去医院看他的时候,我好好跟他谈谈心事、聊聊人生。”

  余笙坚持:“今儿就去。”

  “好好好,今儿去。今儿去。”桑平再次妥协。

  下午。

  趁凉快的时候,桑平开车,带着妻儿,和慰问品去医院,

  停好车后,一家三口往住院部去。

  住院部的大楼近在眼前,他们看见辛梦搁楼底下哭。

  余笙快步过去,扶着辛梦的肩膀。

  “梦梦,咋回事啊?”

  桑平一手抱着小步,一手提着东西,赶过来用和余笙截然不同的方式向辛梦表示关心:“是不是向阳欺负你了?他是不是看上这儿的哪个漂亮小护士…”

  没等他把话说完,余笙就瞪了过去。

  不会说话,就不要说。

  人哭成这样,现在是开玩笑的时候吗?

  被媳妇儿凶巴巴看了一眼,桑平神情讪讪,小声向儿子诉说委屈:“你看你妈厉害我呢。”

  小步瞥他一眼,那小眼神儿里就写一个意思——

  你活该。

  辛梦哽咽道:“不是因为私事,是因为工作上的事。”

  余笙体贴道:“也是。你出来这么长时间了,你单位领导还不知道会对你有啥意见呢。你那边要是忙的话,你就先回去。向阳这边,还有我们呢。”

  “不是因为向阳啊。我还以为这小子对这儿漂亮的护士小姐姐动啥歪心思了呢。”

  桑平这个嘴,就是把不住门。

  余笙恼了。

  “是你看上这儿的漂亮护士了吧!”

  桑平:“我又不是天天搁这儿,我哪知道哪个护士漂亮哪个不漂亮啊。”

  “你再说!”

  余笙的声音都高了八个度。

  “好好好,我不说。”桑平闭上嘴,听她们说。

  “我工作上的这个事儿,跟向阳有关系的,有很大的关系。”辛梦与他们两口子说,“平哥、嫂子,你们也知道,我跟我同事去你们那边干啥的。我们的工作任务就是针对假钞这个社会性的案件做一个纪实性的纪录片。我们的素材差不多都做好了,现在就差一个环节——

  现在假钞案也算是破了。我们都觉得向阳的功劳最大,毕竟他为了救我跟我同事,差点儿把命都献里头去了。我们就想在这个纪录片里,对他个人做一个采访,再还原一下他当时不顾性命救人的场景。但是他不肯配合。这个事儿,我已经跟他说多少回了。他还是没答应。”

  “原来是这样…”余笙还没多说一句,桑平便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

  “要是我,我也不答应。向阳是我带出来的,他啥样儿,我再了解不过。不是所有人做了好事之后,都想搁光荣榜上留个名儿的。”桑平顿了顿,接着又说,“上回滑坡那个事儿,我们去清路。你们大张旗鼓的来采访、照相、表彰,还送锦旗啥的。他一开始觉得挺新鲜的,毕竟以前没遇上过这样的事儿。后来你知道他跟我说啥呗,他盯着墙上挂的那锦旗难受了好几个晚上。

  他没觉得自己做了值得被表彰的事儿,可事情咋就变成那样儿了。当时去清路的,又不是他一个人。他不过就是搁电视新闻上露了个脸儿,一下就变成了天选之子。他一下就上天了,那别人呢?他做的事值得被肯定,别人跟他做了一样的,就不值得被肯定了吗?

  后来他搁厂子里,被那些跟他一块儿去清路的人当成嘲笑的对象捉弄了好一阵子。搞得后来谁见了他都能笑话他一两句。就这,你们还想让他搁电视上当英雄。他心里都已经有阴影了,知不知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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