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居舍人宇文虚中赶到时,看见梁师成正神思不属的站立在御书房门口,不由的为之一愣。

  这被人暗中叫做“隐相”的大宦官,莫非是得罪了天子,遭到天子的惩罚?

  否则以天子对他的宠信,又如何会让他站在门口,而不是在御书房中相谈呢?

  要知道,梁师成自称苏轼的儿子,聪慧狡黠,熟习文法,同时又善于逢迎,才获得了宋徽宗的恩宠。

  虽然谁也不知道,梁师成是否真的是苏轼流落在外的儿子,不过他的这种攀附行为,也没有遭到苏家人的驳斥,是以让许多人都觉得,是一件咄咄怪事。

  恰好宇文虚中正好是其中一位知道内情者。

  宋徽宗继位后,任命蔡京为相,假托“绍述”的名义,掌握大权,打击反对“变法”的旧党。

  所以苏轼,苏辙兄弟两人,还有司马光,曾任,文彦博,吕大防,韩忠彦等元祐年间的大臣们,都被蔡京视为逆党一流。

  蔡京借此机会,把所有的旧党人,总共三百零九人的名字,雕刻在石碑上,竖立在天下各州的衙门前。

  这一场对所谓“元祐党人”的打击,是从崇宁元年(公元1102年)时开始的。

  除去将“元祐党人”罢官,贬谪外,宋徽宗还亲自亲撰了《元祐党籍碑》,刻立于端礼门外。

  甚至还诏曰:司马光等人子弟不得在京城做官,党人子弟毋得擅自进京,皇族不得与“元祐党人”子女通婚等。

  而当年悬挂在景灵西宫的司马光等人的画像,亦在这场政治活动中被烧毁。

  以苏轼苏辙兄弟为首的“蜀派”,“苏门学士”,几乎无一例外的全都名列在其中。

  苏轼已死,并无太大的损失,而一度位列执政的苏辙,官位却一降再降,最终潜居颍滨。

  面对朝廷的沉重打击,苏门一派艰难度日,于是连梁师成自称为苏轼流落在外的妾生子一事也顾不上。

  当蔡京假借名义,禁止苏轼苏辙等人的文章时,梁师成向宋徽宗诉委屈说道,“先臣何罪?”

  于是苏轼之文得以流传于世。

  苏轼后人需要这位“隐相”的偌大名头,阻挡心怀不轨者的试探,减少伤害。

  苏轼乃是士人中的典范人物,最终他的后人,却需要沦落到,一个大宦官的庇护。

  宇文虚中想起前因后果,暗自轻声长叹。

  他目光低垂,根本就没有去看梁师成一眼。

  宇文虚中作为清流一派中的官员,本身就和梁师成这些宦官们,处于互相对立的关系。

  双方平日里并无交往,而且宇文虚中对梁师成的权势,亦感到有些忌惮。

  害怕被对方看到自己眼底的那丝不屑,只得借助低头的动作,来掩饰神色。

  梁师成双眸低垂,目光向前平视,望着小心翼翼走来的宇文虚中,暗哼一声。

  他对于自己的身份,还有宇文虚中等士人的态度,自然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眼见宇文虚中领旨而来,连看不都看自己一下,哪里还安耐得住心头的怒火。

  宇文虚中见状脚步微微一顿。

  梁师成深吸了一口气,提气尖声叫道,“起居舍人宇文虚中到。”

  御书房里传出赵佶低沉的声音道,“宇文卿家请进。”

  宇文虚中恭敬行礼道,“微臣惶恐……”

  梁师成看见这个情况后,心头浮想翩翩,顿时对宇文虚中生出忌惮之心。

  在梁师成的记忆中,赵佶何曾对外朝的一名臣子,有过如何和蔼可亲的态度?

  他露出思索神色,暗想天子对宇文虚中的态度,似乎和他人有很大的不同。

  宇文虚中原名宇文黄中,在大观三年(1109年)进士及第,宋徽宗赵佶亲赐其名为“虚中”。

  在梁师成看来,起草诏书,原本是属于知制诰级别的官员,根本不应该有宇文虚中的份。

  宇文虚中刚刚进入官场不久,只是区区一名起居舍人而已,哪里能够胜任这种大事?

  元丰新制,起居舍人为从六品的官员,宇文虚中的升官速度,堪称坐火箭一般。

  不过这等朝廷的新贵,在号称“隐相”的梁师成眼中,自然是小的不能再小的芝麻官罢了。

  梁师成身为皇宫的“大内总管”,号为“隐相”,连当朝宰相蔡京父子都要巴结他。

  本来对于宇文虚中看不上眼,只是今日赵佶的态度十分可疑,才让梁师成有些忐忑不安。

  赵佶招宇文虚中前来御书房的事情,事情根本就没有流露出来,半点的风声。

  正是因为没有征兆的召唤,才打了梁师成一个措手不及,居然不知道天子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梁师成和历代受宠的谄臣一样,一向都以能够猜测到天子的心思,才获得了天子的宠信。

  如果失去了这个优势的话,谁也不知道,皇宫中又会钻出来,哪一位宦官取代他的宠信和位置?

  他屏息敛声,目光悄悄地越过御书房的房门,想要暗中窥视天子和宇文虚中两人的交谈。

  突然间对刚才向赵佶的大胆询问,生出了后悔之心。

  早知道如此,刚刚就不应该,莫名其妙的向天子询问,那样的话自己现在,亦是书房中的一份子。

  灵魂仿佛脱离了身躯的赵佶哪里知道,梁师成的嫉妒之火,熊熊燃烧难以遏制。

  不过现在的这种情况,就算他知道梁师成的情绪不对劲,也没有办法去理会。

  他仿佛看着自己以前所未有柔和的声音,对宇文虚中询问道,“卿家来看一下,朕刚刚书写的这道旨意如何?”

  书桌上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他刚刚被莫名的意志驱使,完成的一道旨意。

  宇文虚中看着黄色布帛上,那熟悉的“瘦金体”,目光从右到左一掠而过。

  看清楚上面的内容后,蓦的心中一惊,抬头望向神色平淡的赵佶,沉吟片刻后才道,“官家此旨,恐怕无法下达到郓城县。”

  赵佶也不以为然,摇头笑道,“此旨无需经宰执和知诰的认可,而是直接送去郓城县县衙。”

  宇文虚中一呆。

  他仔细思索赵佶这句话里的含义,暗想莫非这就是,不被宰执和知诰认可的圣旨,岂不就是中旨吗?

  中旨的存在,乃是天子和大臣没无法达成共识的时候,所采取的一种行动。

  这种直接由内廷直接发出来的敕谕,往往会引起外朝的反对,甚至会遭到激烈的抨击。

  而经由中旨获得官身,还有利益的人,会遭到官场中绝大部分官员们的暗中抵制。

  宇文虚中突然对写在中旨上,那些明显带着“绰号”,不像是正经官员的名字,感到无尽的好奇。

  他也不知道,天子是从哪里得知,那些小人物们的名号,正想要开口询问。

  赵佶伸手一晃,阻止了宇文虚中的发言,而是说出了一段,从仁宗朝开始的典故来。

  天下瘟疫横行肆虐,洪太尉龙虎山邀请张天师,固执己见放走“天罡地煞一百零八魔君”的故事。

  不仅仅宇文虚中听的丈二摸不清头脑,就连精神离体的赵佶,都觉得自己嘴皮翻动间,怎么会说出如此离谱的典故?

  什么鬼?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为何朕的嘴巴会不受控制,自顾自的讲述,一听就古怪陆离难以置信的故事?

  梁师成耳朵高高竖起,竭尽全力,想要听到天子和宇文虚中的交谈内容。

  他断断续续的听到一些内容后,瞪大了双眼,似乎是碰到了世上最不可思议的事情。

  什么“天罡地煞”?

  什么“一百零八魔君”?

  山东郓城县境内,莫非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无论梁师成思来想去,也想不明白,赵佶和宇文虚中的对话,暗藏什么机密的大事?

  正在紧张思索之际,突然听到赵佶叫喊自己的低沉声音道,“梁检校太傅……梁师成……你在干什么?”

  梁师成暗叫不妙,方才他陷入沉思,竟然没有听清楚赵佶的第一次召唤,已惹得这大宋天子发怒。

  急忙露出一副惶恐不安的神色,小步跑入御书房当中,仔细聆听赵佶的吩咐。

  仿佛悬浮在虚空中的赵佶,怔怔的看着自己的嘴角,露出一丝不宜察觉的笑意,然后拿起书桌上的黄色布帛,柔声道,“你速速派人,把这道旨意,送往山东郓城县……”

  梁师成身躯轻颤。

  赵佶今天的一举一动,落在梁师成的双眼中,处处都流露出匪夷所思的味道。

  但都没有现在这么诡异。

  当着起居舍人宇文虚中的面,如此直截了当下令,让他把“中旨”送出去。

  梁师成隐秘望去,果然看到宇文虚中眉头大皱,出声劝阻道,“各地官吏的升迁,自有其制。”

  “官家此举,完全不符合制度,难免会引起天下人的非议,微臣亦不敢苟同。”

  “还请官家收回旨意,以免造成不可预料的后果。”

  梁师成心头暗喜。

  宇文虚中果然不改清流本色,竟然敢直接顶撞天子,难道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吗?

  梁师成正想要当着赵佶的面给宇文虚中下套,暗中诋毁宇文虚中用意不良。

  谁知却看到了赵佶面无表情的脸庞,暗自一凛,再也不敢有什么轻举妄动的小动作。

  他也不知,赵佶是怎么变成,眼下这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突然觉得自己再也看不清楚,赵佶内心的真实心意。

  这一惊非同小可,当下便老老实实的领命道,“奴婢遵旨,这就立即派人前往郓城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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