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什么香水味?”程千帆辩解说道,“不要疑神疑鬼的。”

  “你还敢说,这分明不是我用的香水。”白若兰气急,提高了声音。

  双方争吵声越来越大。

  “若兰,你,别动手,疯了么你。”

  第二天,小程巡长还没有出门。

  不过,延德里的街坊们已经在兴高采烈的议论说,小程巡长在外面会相好的,被精明的程太太发现了,两人大吵一架,据说还动了手,后来是小宝出来劝架才安生下来的。

  程千帆正在照镜子。

  他指着脖子上的一道抓挠伤痕说,“若兰,你下手太狠了。”

  “活该!”白若兰啐了一口,将脑袋别过去,不理他。

  尽管相信自己的丈夫不会真的乱来,但是,她心里岂能真的没有一点点火气,如此,演戏的时候,也就半真半假挠了程千帆。

  “我就这么出去,丢的可是程太太的人。”程千帆说道,“大家可是会说程巡长家有悍妻……”

  话音未落,就被白若兰敲了敲脑袋,然后是一匹温柔围住脖子。

  白如兰帮程千帆系好围巾,又仔细检查一番,满意的点点头。

  ……

  “笑个屁!”程千帆上了车,瞪了一眼李浩。

  李浩挨了骂,赶紧板住脸开车。

  “帆哥,道格诊所出事了。”李浩说道。

  “出什么事情了?”程千帆立刻问道。

  道格诊所是党务调查处的据点之事,他早就得知。

  对于汪康年、丁乃非等人,程千帆可谓是恨之入骨。

  若非国红合作,组织上不允许对国府特工下手,他早就想办法干掉汪康年、丁乃非此二人为老廖报仇了。

  “昨天上午,汪康年的手下突然来到诊所集中。”李浩说道,“瘌痢头去那附近讨饭,看到一个人肩膀流血从诊所逃出来,后面有几个人追没有追上。”

  汪康年的道格诊所在沪上颇有名气,经常有带着猫猫狗狗来诊所看病的阔太太、小姐。

  瘌痢头等小乞丐很快便将乞讨阵地转移到此处。

  不过,效果并不理想,这些愿意给猫猫狗狗花大钱看病、割卵泡的阔太太、小姐,却大多对可怜的小乞丐没有什么同情心,甚至还指使手下人驱赶、打骂小乞丐。

  “跑出来的是谁?”程千帆手里转着烟盒说道。

  “是汪康年的手下那个胖子。”李浩说道。

  “白胖?”程千帆问。

  “就是他。”李浩点点头。

  出事了!

  程千帆立刻得出判断,道格诊所,确切的说是国府党务调查处汪康年所部出事了。

  法租界巡捕房这边,制服巡捕是没有对党务调查处动手,便衣探目那边也没有消息传出来。

  那么,动手之人之便只有一个可能了:

  是日本人动的手。

  ……

  “你刚才说,是汪康年的手下突然来到道格诊所汇合?”程千帆转动香烟盒的手停住,在烟盒底部弹了个‘脑瓜崩‘’,一支烟弹出来,他低头咬住烟卷,抬头问道。

  “是的,这些人像是接到了通知,突然集体来到道格诊所集合。”李浩说道,“我们的人监视道格诊所有一段时间了,这种情况是第一次出现。”

  “汪康年叛国投日了。”程千帆说道,他拨动打火机,点燃香烟,甩了甩,熄灭火苗。

  没有汪康年亲自下达集合的命令,这些人不会如此统一的集体出现在道格诊所。

  地下潜伏组织是要极力避免这种全员集合的情况的,这种全体集合的命令,只有潜伏组织的领导者掌握并且需要亲自下令。

  就以上海特情组来说,只有程千帆亲自下令,特情组才会按照约定的信号,来到约定的地点集合。

  即便是戴春风也做不到越过程千帆这一层向特情组下达集合命令。

  所以,程千帆可以肯定,必然是汪康年自身出了问题。

  ……

  曹宇!

  程千帆的脑海中闪过这个名字。

  曹宇早就投靠日本方面,并且一直掌握在三本次郎的上海特高课手中。

  汪康年是曹宇的直接上级。

  故而,汪康年应该早就被特高课长期监视,可以说是手拿把攥,随时可以采取抓捕行动。

  这是特高课决定‘收网’了,对汪康年所部采取了突然行动。

  然后,被上海特高课抓捕的汪康年投日叛国了。

  尽管没有亲见,但是,程千帆的脑子迅速转动,他几乎是丝毫不差的就此事作出猜判。

  形势很糟糕。

  程千帆表情严肃,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车窗落下一半,一缕烟气散出去。

  汪康年叛国投日,此人是党务调查处上海区老资格特工,那么,这种危险性必然会牵连到党务调查处上海区其他部门。

  “覃总那边有动静没?”程千帆问。

  上海沦陷后,程千帆便暗中派人监视覃德泰住所。

  覃德泰是党务调查处上海区副区长,程千帆是特务处的人,特务处监视党务调查处,这很合理。

  “没有。”李浩摇摇头。

  日本人没有动覃德泰?

  程千帆点燃一支烟思考,看来是覃德泰的法租界中央巡捕房总巡长的身份令三本次郎暂时不好动手。

  不过,不动覃德泰,党务调查处上海区其他高层必然无法幸免。

  汪康年在党务调查处的级别不算高,但是,他是被特高课抓住的那根藤,特高课以此顺藤摸瓜,抓住汪康年所知晓的党务调查处上海区高层,譬如说汪康年的直属上级……然后若能撬开此人的嘴巴,整个党务调查处上海区将遭遇灭顶之灾。

  “我自己开车去巡捕房。”程千帆立刻说道,“你去金神父路找周茹,令她立刻向武汉发报,就说党务调查处上海区汪康年部疑似被特高课搜捕,汪疑似业已投日,党务调查处上海区危急,请总部示下。”

  程千帆现在只希望汪康年供出来的那名党务调查处上海区高层是一名硬汉,可以扛住特高课的严刑拷打,为其他的人撤离争取时间。

  “是!”李浩点点头说道。

  ……

  武汉。

  一幢独门立户建筑挂着湖北省保安处第四科的牌子,大门两侧各有一名国军士兵站岗。

  这是武汉行营特务处湖北站的办公场所,挂着保安处的牌子以兹为掩护。

  齐伍右手拿着文件夹,走到处座办公室门口,便听到里面传来了戴春风的咆哮声。

  “混账,肉到了嘴边都能飞走。”戴春风气的几乎七窍生烟。

  特务处于一周前捕获了一名日特,用尽酷刑终于撬开了此人的嘴巴,从其口中得知了一支日特潜伏小组的情报。

  随后,特务处方面一部部设下陷阱,诱骗此股日特上钩。

  眼看着对方入彀,即将收网的时候,日本人似乎是觉察到了什么,一夜之间跑了个干干净净。

  挨骂的是特务处湖北站站长朱汝鈅,此时此刻,朱汝鈅低着头,毕恭毕敬,不敢说话。

  “处座,是我。”齐伍敲了敲房门。

  “进来。”戴春风沉声说道。

  齐伍轻轻推开门进来,看了一眼朱汝鈅。

  戴春风朝着朱若愚摆摆手,后者如释重负的离开。

  “什么事?”戴春风问道。

  “上海特情组肖先生来电。”齐伍将电文递给戴春风,“‘肖先生’的人发现党务调查处的一个据点被日本人一窝端了。”

  “汪康年?”戴春风作思考状,这个名字他好似有些印象。

  “‘青鸟’此前汇报说,他盯着的一个红党刘波,结果被党务调查处那边抢先抓了人。”齐伍立刻说道,“抓刘波的就是这个汪康年的手下。”

  “我有印象了。”戴春风点点头,“后来‘青鸟’说有人监视他,也是这个汪康年所部所为。”

  说着,戴春风冷哼一声,“监视自己人卖力表现,到了日本人手里,立马成了软脚虾,薛应甑的人,也就这点本事了。”

  “处座,‘肖先生’示警说党务调查处上海区有危险,您看此事……”齐伍说道。

  戴春风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手中拿着茶杯踱步思考。

  “三个小时后,我会去见校长。”戴春风说道。

  “明白了。”齐伍点点头。

  ……

  小程巡长脖子上的抓挠伤痕,成为了中央巡捕房今天热烈讨论的话题。

  他昨天同上海滩小有名气的名媛应怀珍去跑马场看马赛的消息,现在也已经传开了,甚至还上了好几家小报的版面。

  跑马场名流云集,向来是小报记者重点关注的地方。

  围绕着跑马场的故事,数都数不清。

  其中最著名的是钱达俊因为跑马场事宜被罢官之事。

  钱达俊任淞沪警备司令的时候,入股跑马场牟利,不过,因为分赃不均和其他的官僚、买办以及洋人发生了纠纷。

  有一次正当秋季大跑马结束的最后一天,钱总司令突然下令戒严,士兵们将满场人马困在跑马场不得离开。

  后来,跑马场负责人行贿疏通,才令钱达俊下令解除戒严。

  不过,钱司令运气不佳,当时跑马场内名流云集,其中包括某中央大员和孔家小姐,被围困在跑马场的孔小姐岂能善罢甘休,回到南京就告了钱达俊一状,钱司令因此去职淞沪警备司令的肥差,被调任第三师师长,躲到苏州去了。

  言归正传。

  作为法租界现在颇有权势和影响力的年轻一辈,最重要的是小程巡长长得帅,且其人颇为好色,本身便是桃色记者最喜欢关注的对象,故而,小程巡长携美同游跑马场,立刻引来不少关注。

  其中一家小报甚至绘声绘色的描述说,小程巡长在看赛马的间歇立场,与应怀珍女士一起消失了半小时,半小时后,两人回到看台,应女士满面春风,犹如被浇灌过的花朵一般艳丽。

  故而,现在巡捕房的人都猜到了,定然是小程巡长昨天出去偷欢,回到家被太太发现后,家里闹开了。

  “胡扯!”程千帆放下手中的报纸,他气的拍桌子。

  什么离场半小时,纯粹是瞎掰。

  那是应怀珍中途去如厕,因为现场人太多,他陪伴护送去了公厕,两人昨日最亲密的举动也只不过是牵了牵手,以及最后分别时候的吻手礼而已。

  小程巡长家里河东狮吼,这似乎是颇为大众所喜闻乐见的。

  就连总巡长覃德泰也将程千帆叫到了办公室,关切的询问了第三巡的工作,一幅勤于任事的做派。

  要不是覃德泰频频看向他的脖子,并且憋着笑,程千帆还真的信了。

  待程千帆离开后,覃德泰终于不需要再忍,哈哈笑起来。

  走在走廊的程千帆听着笑声,脸上的尴尬的表情,内心中却是无比凝重。

  以他的观察,覃德泰根本并不知晓汪康年所部出事了,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党务调查处上海区极可能已经全部沦陷,因为但凡有一个足够分量、能够联系到覃德泰的党务调查处人员逃脱,都会第一时间向覃德泰这个副区长示警。

  而很显然,覃德泰并没有收到示警信号。

  ……

  “叔叔,怎么不吃了?”白胖诧异的看着赵延年。

  餐桌上还有一份烤牛排,一份罗宋汤,还有奶油蛋糕,特别是还有赵延年最喜欢的红烧肉呢。

  “不吃了。”赵延年不舍的看了一眼丰盛的餐食,摇摇头。

  他指了指餐桌,“你们吃吧。”

  “表叔,那我就不客气了。”白胖和司机高兴极了,立刻大快朵颐。

  赵延年强迫自己不去看,不过,两个家伙吃得欢腾的声音实在是太令他烦躁,他干脆直接搀扶着晕船、胃口不好的妻子离开餐桌回了客舱。

  “怎么不多吃点?”赵太太问自己丈夫。

  “心忧党国,无心寝食。”赵延年叹口气说道。

  赵太太不说话,盯着他看。

  “上海区算是完蛋了,弄不好仅我只身逃脱。”赵延年压低声音说,“我自然不能油光满面的出现。”

  “那为何你让他们两个吃那么丰盛?”赵太太问道。

  “他们吃饱,吃好了,才有力气保护我们。”赵延年说道,“再说了,有对比,才更能体现我忠于党国,心忧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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