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那被带离小少爷身边,离开男爵府的一年,在元及的印象中,是寒风阵阵雪花飘飘的。

  他的隐疾便也从那开始。

  “那……可以说一说吗?”上官元想知道,乐陶陶想知道,鱼妈妈更想知道。

  “那一年,那去往东宫别苑的第一年,雪可真大呵!”尘元子回忆道。

  可不是吗?远近诸山,江水溪流,以及参差的屋瓦上,在那一年莫不覆满了琼花,一层一层,肥厚而纯洁,晶莹而剔透,极美,却让人生畏。

  “漠漠复雰雰,东风散玉尘……”怎奈寒冷挡不住一个孩子的好奇心,何况初次遇雪,新鲜极了。

  少年的元及一边念念有词,一边掀开布帘,伸手去接,再用指尖轻戳,看它们在掌心融成冰水。

  那执着的模样犹如街边稚童,呵着紫芽姜似的小手,仍堆着雪罗汉在雪中流连,任凭飞舞的洁白碎片落满一头。

  “仔细冻坏身子。”他记得当时车舆中有人提醒他,是陪着他上路的婢子,不苟言笑。

  “无妨。”少年的他不听,将头探了出去,无畏脸庞被冻得通红,迎着风雪喃喃道:“不知天上谁横笛,吹落琼花满世间?”

  身旁之人则帮他将布帘放了下来,提醒道:“入得管家人府里需得谨言慎行。不要再随便吟诗作对了。”

  “好,那到了吗?”

  “估摸着快了吧。”

  一路行来,从天朗气清到乌云密布再到大雪纷飞,从穿街过市再一路疾驰,已数个时辰。

  年少的他不晓得究竟何时能到,亦不在意会不会到,关键途中“到处皆诗境,随时有物华”才紧要。

  “元及莫要忘了,咱们可不是出来耍的。”这名唤小南的婢子又开始唠叨,“若讨不得官家人的关心,咱俩都吃不了兜着走。”

  她明明是个刚及金钗之年的少女,却一点儿都不天真烂漫。

  无论是绿杨烟外还是红杏枝头,于她而言,毫无不同,更激不起她心中半分涟漪,难免扫人雅兴。

  而他,已经跟着夫子舞文弄墨了,是把好手,夫子常夸他。

  “婢子的职责是陪同元及入东宫,而非放情丘壑。”她面无表情地说,话语冰冷,好似顽石。

  他不免不解主人家执意要她作陪,一同来这儿的用意。

  毕竟春桃俊俏,秋菊可人,再不济,还有贴心的、温柔的冬梅与夏荷,府中使得顺手的婢子多得是,选这“顽石”作甚?

  他思虑着,照此情形,一两年都难返男爵府,若过个三四载,难不成往后得与她对食做伴?

  石芯子苦煞人也!

  自然,他晓得这女子之心木且硬,并非是她身子真有何残缺之处,只是他禁不住越想越多,越想越远,那脸色便一会儿明一会儿暗的,好不难看。

  幸得车辇停在了一片竹林前,不用在话不投机中四目相对。

  可前面小路崎岖蜿蜒,只能步行,车夫又死活不肯相送,调转车头即扬鞭而去,卸下二人于风雪当中面面相觑。

  少顷,人已从头凉到了脚底。

  “眼看到岸却被困于这荒郊野外,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连个避风挡雨之处都无,莫非真要命丧于此?”

  婢子小南,对,他记得她叫小南,当时这般埋怨。

  他也不懂,为何管家人要先召他们来这别苑。

  “走罢。”没有时间让他们再无措下去,天色渐暗,她替他撑起油纸伞,背着行囊,踩进半尺深的雪地里,一步一个脚印,逆风而行。

  到底年长几许,个头高,当他走不动时,她便牵着他、拖着他,像位长姐。

  “元及现下还觉不觉得雪儿美、雪儿有趣?”她问道。

  饕风虐雪,话一出口即被卷走,他听不分明。

  此时岂止冷,浑身几近被冻成了冰凌。

  他手脚已麻,一个踉跄跌进雪里,不动不挪。

  不是不想,而是动不了、挪不动,只剩无济于事地挣扎。

  好生疲乏,想着干脆就此长眠下去算了,他无力、无意再起身行进。

  “元及坚持住,便快到了呀!”她大喊道。

  她丢开伞,欲用双手扶起他搀着走,奈何他使不上半分力,那死重死重的身子便实在难以被抬起,两人遂滑倒、起身,再滑倒、再起身,周而复始。

  良久,她耗尽了力气,直接滚进雪里与他相拥而卧。

  “莫走……”他箍紧她,缓缓说:“好暖和……”

  有她这床“衾被”的确温暖了不少,可这般僵持下去,两人非得冻死不可!

  “怎办?”

  她心急如焚,使劲全力坐起,将他抱在怀中,取下自个儿的莲蓬衣紧紧包裹住他,用最后一丝余温为他取暖。

  “娘……少爷……”他开始说胡话,她拭他前额,烫手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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