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阳,离城市越远路况越差。

  尽管吉普有减震系统,孟珍珍还是被颠得有些两眼发花。

  车内温度逐渐升高,她脱掉外套,小心地翻过来折好放在身边的座位上。

  还把对面的车窗摇下来一条细缝,透些风进来。顺便活动一下四肢,调整坐姿,打算继续闭上眼睛把剩下的旅途睡过去。

  毕竟只有两个人在这样的狭小空间里,她又不想跟这个“翻脸不认人”的家伙说话,醒着就会有点尴尬。

  “你不是第一次坐这么长时间的小车吧?”

  陆隽川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她只穿了一件毛衣,看得他眼神微颤,缓缓移开了视线。

  “嗯。”

  “等前头经过村子,我们下来休息一下吧。”

  “行。”孟珍珍言简意赅。

  不管怎么说本小姐姐就是不高兴了,何况还没人哄。

  车行至一个村子,看见有车转进辅路,许多孩子开始跟着车跑。

  他们离开车子太近了,吓得孟珍珍惊叫起来,“不要撞到人!”

  陆隽川缓缓把车停在路边的石头坪上,下车来给被吓到的小姑娘开门。

  村里的孩子们胆子也不大。

  看见车上下来人了,几个大一点的已经飞奔进村子去告诉大人,陆隽川打了声招呼也跟着去了。

  剩下一群稍小一点的孩子,则满脸羞涩地躲在四面八方的树后头偷看。

  只有一个特别瘦小的孩子胆子大,站在了路中间,好奇地瞪大了眼睛,打量着披衣下车的孟珍珍。

  孟珍珍也兴味十足地打量着她。

  小家伙看起来两三岁的样子,三头身的比例,头和眼睛特别大,让人联想到尤达大师宝宝。

  所有的孩子当中,她穿得最好看。彩色的小帽子,黑色的上衣马甲,身上挂满层层叠叠的彩色珠串。

  刚刚初春就穿上了小短裤,好像一个民族风的娃娃,特别可爱。

  “想不想吃呀?”怪阿姨孟珍珍从车上拿下来油纸袋装的小酥饼,诱惑着面前的小家伙。

  也许语言是不通的,但食物一定是共通的。

  孟珍珍看着从四周慢慢靠近的孩子们,她突然有种熟悉的感觉。

  作为曾经热衷投喂校园猫的一族,每天中午食堂外的花坛里经常遇到这样众猫相迎的场面呀。

  洁癖的她害怕泥孩子们扑上来,赶紧把吃的放在“民族娃娃”手里,转身回到车上去取其他的零食。

  当她拿着奶糖和蜜角下车,眼前的一幕完全出乎她意料。

  “民族娃娃”看起来年纪最小,却极有威严,虽然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看情形她正在分吃的。

  比他大的孩子们都乖乖排队等着,没有骚乱也没有哄抢,完全可以称得上是秩序井然了。

  当她把手里的糖交给“民族娃娃”,小家伙粲然一笑,让孟珍珍突然有一种要把全世界都给她的冲动。

  没过几分钟,一大群穿着短裤加绑腿的男人们迎了出来,对着孩子们不知道喊了句什么。

  “民族娃娃”立刻上前牵住了孟珍珍的手,在一群孩子们的拱卫中,往村子里走,

  周围的民居都是红土墙的房子,窗户开得小小的,屋顶用草覆盖而成。

  孩子们把她带到了一个挺新的院子里,除了民族娃娃,其他小孩子都跑光了。

  一头雾水的孟珍珍左右一打量,好么,折着大长腿、十分辛苦地坐在篝火边小板凳上的那位,不正是先进村的陆隽川同学么。

  一位穿着格子布上衣配大摆裙子的老妈妈,戴着看起来好像底朝天的 Kisses巧克力似的帽子,笑得满脸褶子迎上来。

  她徒手拎起火堆上烧得漆黑的壶,用一个竹杯子给孟珍珍倒了杯水。

  还另找了一把小竹椅,努努嘴示意她坐到陆隽川身边。

  “怎么回事?你认识他们?”

  孟珍珍坐到大个子身边,捧着竹杯子装样子,却不敢真喝水,脸上堆起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嗯,等下要麻烦你装一下我对象。”

  陆隽川的表情同样尴尬,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

  孟珍珍噗哧一声直接破防,差点把开水洒在自己身上。

  这时村里的短裤男团围在院子的篱笆外,两位从衣着上看起来就很不一样的男人进了院子。

  一个左腰别了一把大砍刀,左耳戴着大串珊瑚耳环的魁梧中年男人走上前来,气势汹汹的样子。

  幸好他一开口说的是普通话,“一年不见了,陆兄弟!”

  陆隽川站起来同他四手相握,大声寒暄,很像某些老电影里胜利会师的桥段。

  然后他言简意赅地把孟珍珍介绍给了耳环男,“我对象。”

  孟珍珍起身鞠个躬,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然后就退到一边,听他们聊天。

  原来这是一个傈僳族的家族村庄,这位耳环男就是这个村庄的实帕头人,汉姓余,本意是一条鱼的鱼。

  他身后那位头上戴羊角的老者,是本村的巫医,姓杨(羊)。

  ——这两位的姓加在一起就是鲜——今天起太早了,这会儿十点多就饿了——

  这个小院的主人,也就是刚才给倒水的老妈妈,是一位烈属。

  她一共有五个儿子,都出村去讨生活了,老伴过世后,她就一直是一个人住。

  她的大儿子和老儿子是被选去当了兵。

  大的在七零年修城昆铁路的时候献出了宝贵的生命,小的两年前的三月在边境牺牲。

  陆隽川是和她小儿子一同上过战场的,去年代表战友们来看望过一次老妈妈,所以全村人都对他很客气。

  说了几句,老妈妈比手画脚地招呼他们进屋看看,于是孟珍珍跟着陆隽川进到东边土屋里头。

  墙上是一副黑边的相框,里头是一位面带微笑的少年的照片。

  下方钢笔字写着:烈士余定卿 1960.5.6——1979.3

  十九岁的年轻生命,光荣地奉献给了祖国伟大的国防事业。

  不得不说,英雄的事迹,和他始终都微笑面对一切的老母亲,令人十分动容,万分钦佩。

  瞻仰了烈士遗像,陆隽川把一个信封压在了土屋里头的窗台上。

  孟珍珍看着他,用嘴型问,“多少?”

  男人似乎很惊讶她会如此直白地问,凑近她的耳朵小声道,

  “去年是抚恤金四百五,加上大家凑的一共有七百块。

  今年这边就我一个,所以能力有限,只有一百五。”

  孟珍珍给了他一个“算你有良心”的微笑,把信封拿了过来又塞了五十进去,

  “我替你凑个整吧。”

  陆隽川注视着她的动作,略微眯起的眼尾处浮动着些细细的笑纹,她很确定他那种充满感染力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

  两人肃容低头走出了土屋,就见一个盛装的姑娘站在院子里,羞羞答答地扭着身子,

  “阿哥,终于等到你来娶我了。”

  ……

  孟珍珍:(▼皿▼#)我擦~

  陆隽川:Σ(っ°Д°;)っ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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