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孤鸿一行继续向前走了数日,早已深入苗人的势力范围。

  当地苗人将领得知,连忙聚拢起两千余人,便来围堵。

  苗军谙熟地理,不费吹灰抄去了叶孤鸿前路。

  领军的苗将倒是颇有章法,将兵马分为两半,一半列阵拦在当路,一半则散布两边山坡林间。

  待峨眉军来到,叶孤鸿远远望见两边山林之上,雀鸟高飞不落,眉头一皱,老远便按下兵马,独自策马奔到苗军阵前。

  苗军弓弩手齐齐将弓弩端起,叶孤鸿摆手大喝道:“休要放箭,都是自家人,尔等不要伤了和气!”

  那苗将闻言,把叶孤鸿上下一打量,撇着大口道:“放屁,谁和你是自家人?你这厮分明是汉人。”

  叶孤鸿仰起脸儿,傲然道:“你这厮懂得什么?本将军乃嘉州杨氏子弟,与飞山杨氏血脉同宗,苗疆大首领杨正衡是我叔叔,少首领杨通贯是我兄弟!本将军如今乃是成都府千户,因有一桩惊天动地的大事,镇国上将军哈林都,特令本将军前来支援,你若不信,只看我这条枪!”

  说罢抄起那条蚩尤佛肚枪,高高举起。

  这件魔兵威震苗疆,尤其那佛肚竹好认之极,以此为枪杆的,天下独此一家。

  苗将一眼认得无误,肚里寻思道:这枪的确是杨家的魔枪,这人若是假货,这枪如何到手?

  蚩尤枪妨主之说,苗人大都有闻,杨正衡拿“侄子”当替死鬼,这事说起来不大地道,因此不曾大张旗鼓。

  因此眼见蚩尤枪在叶孤鸿手中,由不得这苗将不信,喝令弓弩手放下了弓弩,好奇问道:“若这般论来,杨将军果然是自家人,只是不知出了什么大事,要你专程率兵赶来?”

  叶孤鸿做出一脸怒色,愤然道:“说与你听,惊破你胆!威顺王的世子,要杀我叔叔,占了苗疆为基,贯通湖湘,造当今圣上的反呐!”

  苗将听罢大惊,却又不敢尽信,惊叫道:“威顺王爷和皇帝不是一家人?世子如何会要造反,你、伱莫不是诓我?”

  叶孤鸿叹道:“这等大事,谁敢造谣?唉,此事若是细说,原是皇帝先起了私心……”

  他皱着眉头,一脸忧国忧民神情:“却说那威顺王,数十年镇守武昌,平白占了一个上好去处,当今皇帝不是个大方的,心里早想谋夺了去,改封给自己最爱的一个男宠哈玛尔,此事在大都知道的人不少,你一打听便知。威顺王若是活着也罢了,如今一死,基业再难保全,这两个世子因此怀恨,私下对人说,都是成吉思汗子孙,都是孛尔只斤姓氏,他们兄弟如何做不得皇帝?”

  又叹息道:“也是皇帝的吃相难看了些,却忘了威顺王乃是镇南王一系,如今镇南王孛罗不花,乃是那兄弟二人的堂兄,坐镇扬州,又有宣让王帖木儿不花,乃是他兄弟嫡亲叔父,坐镇庐州,加上威顺王自家的武昌,只消把苗疆取下,镇南王一系立刻便全据长江天险,以此为基,便好同当今天子逐鹿天下。”

  其实朝廷中各种王爷的来历、渊源,叶孤鸿本也不知,还是这些日子刘基替他恶补,方才晓得一二,此刻闻一知十,张口便来蒙人。

  那苗将一生僻处苗疆,又能有多少见识?听叶孤鸿口吐莲花,这個王那个王,又是宫廷秘闻,又是阴谋应对,便似山野老农初遇帝都的哥,眼睛都听直了。

  直到叶孤鸿说完,这厮才不忿道:“原来如此,这个狗世子,皇帝欺负他,他便来欺负我们苗人么?”

  说话间脸色一变,猛一拍大腿:“哎呀不好,你这人如何不早说?你叔叔、兄弟不知此事,已然和那厮们合军去打五仙岭了。”

  叶孤鸿明知故问,一脸好奇道:“那厮好好的,为何又要打五仙岭?”

  那苗将老老实实道:“据说那威顺王是吃五仙岭的仙姑们害了,因此两个世子要去报仇,大首领虽不情愿,但是鞑子势大,也不敢不从他,留我在此防备彝军。”

  叶孤鸿怒道:“鞑子欺人太甚!我叔父也未免软弱了些!哼,五仙教一向庇佑咱们苗人,若无仙姑们威慑,那些彝人早已打了过来。再者说了,大伙儿都想一想,五仙教的那些仙姑,一个个貌美如花,纵使真个宰了鞑子王爷,也必是那厮无礼在先,哼,我们苗家的女人,岂是他鞑子能窥伺的?”

  他这一番话用上了内力,声音隆隆,数千苗军听得清楚,一时间都不忿起来:是啊,我们苗家的仙女,鞑子也来窥伺,岂不是欺我苗家无人么?

  彼此交头接耳,渐渐生出了同仇敌忾之心。

  其实杨氏父子的用心,叶孤鸿早猜出大半——

  杀威顺王的乃是灭劫,灭劫一人大败王府九大高手,能有这般绝艺的尼姑,普天下怕也只峨眉掌门一人,就算杨氏父子不知,逃走的王府高手还能不知?

  因此真实情形,多半是杨氏父子买通了逃走的高手,把黑锅栽在了五仙教头上。

  毕竟如今的杨氏父子,自得威顺王提拔,已是整个苗疆公认的大首领,而不再是往日的飞山酋长,似他父子那般野心勃勃,岂肯头上留着个地位超然的五仙教?

  因此这一招,乃是杨氏父子驱虎吞狼之计。

  叶孤鸿心中了然,口中却故意长叹道:“我叔父也是失算了,他以为隐忍退让,那些鞑子就能知足么?鞑子要占了苗疆造反,岂肯容他这般有威信的头领?真个打了五仙教,只怕转头便要取我叔父性命!不行,我要去救他老人家!”

  说着望向领军苗将,笑呵呵拱手道:“你我说了半天,小弟竟还不知将军姓名。”

  苗将道:“我叫万大石。”

  叶孤鸿赞道:“好名字!一听此名便知将军定是忠勇无双的好汉!将军,你可愿随小弟去救叔父?若是他能活命,小弟定当劝他封将军为苗疆二首领。”

  万大石顿时满面喜色:“好兄弟,你不必对我许诺好处,似我这等忠勇之人,没有封赏难道便不敢打仗了么?走走走,救人如火,事不宜迟!”

  叶孤鸿看他眼珠子一圈圈转动,心中好笑:二首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位万将军此刻多半是巴望我那便宜叔叔别活的好,大首领可不比二首领香的多么!

  当下双方兵合一处,将打一家,紧锣密鼓赶向五仙岭。

  第三日中午,到得五仙岭下,只见数万军围定了五仙岭,正在攻打。

  叶孤鸿定眼一看,只见攻打五仙岭的兵卒,身上不是铁甲就是皮甲,显然是鞑子的正军。

  打着苗族各部旗号的苗军,却都在一旁掠战,观其兵将神色,大都有些复杂。

  五仙教教众数百人,仗着地势险峻,苦苦守住了第一层平台,但情势已然颇为危急。

  叶孤鸿摘下枪来,大怒道:“鞑子这般明目张胆打我苗疆圣地,大首领必然已吃他们害了,万将军,我们去替大首领报仇。”

  万大石立刻大吼道:“兄弟们,为大首领报仇!”

  说罢猛加一鞭,随着叶孤鸿蹿出,后面峨眉军、苗军紧紧相随,数千人拧成一个箭头,径直撞向元军阵地。

  元军阵中,两个世子指挥攻山,眼见又开来一支苗军,也没当回事,只道是耽误了时辰来迟的,不料那支兵马不曾驻足,忽然杀向本阵,一时又惊又怒,一面派人去传杨正衡,一面调动后军转前军,列阵阻挡。

  可是他们麾下元军,却不是那支所向无敌的开国强军,陡然变阵,顿时有些混乱,叶孤鸿高叫道:“放箭!”

  这是他路上就和万大石商量好的战法,许多苗军一边奔跑,一边将弓弩斜斜朝天射出,箭雨划过一个弧线,吊射至元军阵中,顿时射到了数十人。

  元军一阵骚动,列阵更慢,叶孤鸿带着两军百余名骑兵,趁势撞至,手中魔枪横扫,一招“独破千军”使出,十余个元军齐刷刷倒飞而出,随即一招“星垂平野”,那枪如流星雨般刺来,又是七八个元军胸腹中枪,惨叫翻倒,本就不整齐的阵型,顿时被撕开一道口子。

  麾下一干师弟之中,朱重八几人被他留在步兵队里指挥,只有常遇春、徐达、花云、汤和、方文、方武随他撞阵。

  几人见叶孤鸿如此勇猛,都不由热血涌动,常遇春大叫一声,蛇矛乱舞,斜刺里撕开一道血路,身旁花云大刀翻飞,砍得血肉四溅。

  徐达、汤和二人手中,乃是当年襄阳“神枪双侠”的丈二点钢枪,两口枪舞起,如龙似蟒,鲜血飞溅间,发出阵阵龙吟,却是两杆铁枪数十年不尝鞑子鲜血,早已饥渴难耐。

  方文、方武跟在最后,两兄弟各使一条金瓜锤,招数虽然不够精妙,兵刃却是占了大便宜,呼呼舞动起来,寻常鞑子那是挨着死、擦着伤,也不知多少头颅碎在锤下。

  元军虽有一万之众,但是在此攻打五仙岭已有三日,头一日,两位世子令苗军进攻,然而苗人心中对五仙教又敬又怕,纵然强迫上阵,也是出工不出力,因此两个世子便决定用本部人马攻山。

  他把一万人分为十队,除留下两千生力军外,其余八队轮番攻打,自昨日打到今日,各自上阵三四回,伤亡不下七八百人,大都是被岭上放出的各中毒物咬伤——

  这还是因为提前征集了苗人们许多辟毒物事,让五仙教无法大规模驱使蛇虫。

  如今那几千轮番攻山的元军,力气、士气都耗了大半,一时竟不及去支援后军。

  而其他数万苗军,则是完全摸不着头脑,不知本族的兵马为何要抢攻元军,自是更加不会上前支援。

  又有叶孤鸿等一干勇将开路,两千元军顷刻间冲的七零八落,后面朱重八等人领步兵赶上,顿时杀得人头滚滚。

  叶孤鸿此刻已杀了七八十人,只觉一呼一吸间,手中蚩尤枪似有感应一般,杀戮之念前所未有的狂躁,使枪一指两位世子帅旗,大吼道:“兄弟们,随我斩将夺旗!”

  这时前面准备攻山的元军陆续赶回,将世子们重重保护起来,叶孤鸿却是不管不顾,纵马舞枪,强行往里面杀入,常遇春、徐达等护卫左右,紧随厮杀。

  两个世子别帖木儿、答帖木儿,各自提着条狼牙棒,本来还准备亲自去杀敌,待看叶孤鸿杀了一回,只觉心跳手软,哪敢出阵一步?

  眼睁睁望着他杀出条越来越近的血路,二人急得不住惊呼:“杨正衡那狗才在哪里?”

  侧面兵将们让开条小道,杨通贯飞马而入,惊声道:“世子,这时哪里来的敌人?”

  答帖木儿怒道:“你他娘还装相么?这些人大半都是苗军装束,不是你们安排下的么?你爹为何不来?”

  杨通贯连忙道:“事发突然,我爹去调兵前来援助,让我先来保护世子。”

  答帖木儿大叫道:“保护我们?我兄弟有万夫不挡之勇,要你一个苗子保护?我只问你,这些苗军归不归你们管?”

  杨通贯闻言,跳在马鞍上,手搭凉棚望去,这会儿叶孤鸿恰好被人遮住,只看见了万大石,连忙道:“那个苗军主将我认识他,那是雷岭十二寨的酋长万大石!”

  别帖木儿焦躁道:“我管他千大石万大石,你快下令让他住手。”

  杨通贯心中恼火,沉声道:“世子放心,这万大石没有造反的胆子,定是听了别个撺掇,哼,世子们且等一等,待末将去唤了那厮前来磕头请罪!”

  说罢策马向外,元军让条路放他出阵,迎面却撞上叶孤鸿杀出,迎面一枪刺来,杨通贯急忙闪过,怪叫道:“蚩尤枪!怎么是你!”

  叶孤鸿定睛一看,认出杨通贯,大笑道:“兄弟,多年不见,可不正是我么?愚兄考上了状元,奉皇帝之令,前来诛杀要造反的威顺王世子!”

  杨通贯听得一脑子浆糊,惊疑不定道:“你胡说什么?你、你,威顺王何曾造反?”

  叶孤鸿一指万大石:“好吧,一场兄弟,我也不瞒你,我此来其实是为了扶保万兄做苗人之王!”

  万大石讶然道:“哦?”

  杨通贯却怒道:“你这厮真有这般狗胆?杨孤鸿,你也是我们杨家人……”

  话音未落,叶孤鸿便厉喝道:“所以你们送我这条魔枪,让我替你挡灾?”

  说罢蚩尤枪刺出,唰唰抖出十余个枪头,将杨通贯上半身尽数笼罩。

  杨通贯连忙挥刀抵挡,再也无暇说话,二人战了五六合,叶孤鸿大喝一声,长枪一转一挑,内力到处,杨通贯长刀脱手而飞,吃叶孤鸿凌空一拨,向他身前落来,叶孤鸿探左手握住。

  杨通贯没了兵刃,正要逃时,却听叶孤鸿微笑道:“此枪乃是你杨氏重宝,借用许久,如今原物奉还。”

  手一抛,那蚩尤佛肚枪平平飞来,杨通贯不及思考,下意识接在手中。

  却见叶孤鸿笑容顿时浓了几分,乐悠悠道:“此枪据说还要克个猛将才消魔性,你这身武艺也算不凡,当得起猛将二字。”

  杨通贯双目瞪圆,不待说话,叶孤鸿呼的掷出长刀,那刀势如流星奔月,自杨通贯心口贯穿。

  叶孤鸿长笑一声,纵马从他身边掠过,顺手取回蚩尤枪,继续往前杀去。

  一番变故,发生于电光石火之间,万大石看得瞠目结舌,呆呆自语道:“这人口中究竟哪句话是真的?”

  身后朱重八赶上,恰听见这一句,把马一勒,阴恻恻道:“你现在若下令停手,杨正衡和鞑子还有我们,三方都要取你人头,这句话我拿姓命担保,绝无虚假,你信不信?”

  万大石周身一颤,立刻握紧勒兵刃,放声吼道:“兄弟们,杀鞑子啊!保护五仙岭啊!”随即施展出浑身本事,奋力杀向前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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