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牢狱里待了两天,李毅该吃的吃,该喝的喝。

  有高一功这个牢头在,他的日子过得并不差。

  这一天,就在他一边看着《聊斋》,一边吃着午饭的时候,一个人让他意想不到的人突然出现。

  看着身穿青色棉布圆领袍服,一脸清瘦的史可法,李毅有些惊讶的放下筷子。

  史可法看着打扫干净的牢房,铺的厚实的茅草,还有两床新棉被。

  再看看角落点的熏香,桌子上鸡鸭鱼肉,满头黑线。

  他身为七品文官,才被拘禁在耳房过着清苦的日子。

  还以为李毅下狱之后,不说严刑拷打,日子反正不会太好过。

  岂料他这日子,竟然比在外面过得还舒服。

  望着满口油脂的李毅,史可法哭笑不得道:“李毅,你这大鱼大肉,可比本官过得还快活。”

  李毅尴尬的擦了擦嘴,笑着道:“前几日受了伤,多吃点,补补身子。”

  这说的是实话。

  伤口愈合需要充足的蛋白质,鸡鸭鱼肉自然是要多吃点。

  史可法坐了下来,笑着道:“李毅,你能够守住碎金镇,实在出乎我的意料。”

  李毅为其倒了一杯酒水,微微叹息道:“可惜一同守备的汉子,折损了一半。”

  “你能够不顾前途,将战利品分给他们,已经极好了。不用过于愧疚。不像本官,本应支援你作战,却功亏一篑,成了阶下囚。好在没有连累你兵败。”

  史可法大口喝着酒,突然将酒碗摔在桌上,怒声道:“延绥天灾不断,流民四起,我本以为能跟着洪承畴一同救济黎民,安邦定国,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为了一己之私,与官绅大户同流合污。”

  望着一脸怒气的史可法,李毅为他倒满了酒。

  “大人确实错看了洪承畴。他自始至终,都是为了自己的仕途。之前针对官绅大户,只是为了逼他们交出钱粮,获得政绩。如今同流合污,也是因为只有官绅大户,才能帮他更上一层楼。”

  洪承畴谋求封疆大吏的位置,是众所周知的。

  史可法早就知道,只不过他没想到为了官位,洪承畴居然能够做到这种地步。

  理想的破灭让他心情有些低落。

  他自小熟读四书五经,谁人都称其有经天纬地之才,能够做出一番功绩。

  史可法也是这样认为。

  可惜进入官场之后,蝇营狗苟,贪腐成风,他处处都是不如意。

  本以为跟着洪承畴,可以做出一番功绩,没想到现实给了他狠狠一个巴掌。

  还在关键时刻,险些害了碎金镇的众人,这让他内心非常的挫败。

  李毅看出了史可法情绪低落,他抬起酒碗,示意饮酒。

  “你交给我的信件,我已经按照上面去做了。只是米脂县有洪承畴、刘忠州和宴子宾上下一气,三边总督就是想管,怕也要仔细掂量。在我看来,形势对我们十分不利。”

  史可法大口喝着酒,兴意阑珊的道:“形势不利是显而易见的。只不过倒还有转机。”

  “转机?”,李毅眉头一皱。

  史可法冷笑着道:“三边总督杨鹤临危受命,此次赴任最主要的是招抚流寇。可是国库空虚,朝廷根本没有足够的钱粮支持他。而流寇作乱,大多皆因饥饿,要想招抚,就要有粮食。你说,整个延绥,谁手里有粮食?”

  “洪承畴?!”李毅顿时明了。

  史可法点头道:“杨鹤定然会打洪承畴手里粮食的注意。只不过他刚刚赴任,一时半会找不到由头。我们今日递了由头给他,这么好的机会,他会放过吗?”

  李毅闻言心中顿时豁然开朗。

  之前他按照史可法的吩咐去做,但心里坐实没有信心。

  只想着等养好了伤,若事不可为,就杀出米脂县,直接反他娘的。

  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些弯弯绕绕。

  看着运筹帷幄,深知官场隐情的史可法,李毅眼神有几分火热。

  光盯着刘宗敏、高杰这些人才了,都没发现,眼前这个才是自己最需要的助力。

  要不要想个办法,直接拉史可法入伙?

  李毅心里开始谋划。

  史可法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李毅盯上。

  他侃侃而谈,将其中关节说了明白。

  只是到了最后,又有些失落的道:“只不过此事过后,我可能要去京师任职。”

  李毅猛然一惊。

  这么好的人才,可绝对不能放过。

  他要想些办法,彻底笼络住史可法。

  史可法站起身,拍拍身上的茅草,笑着道:“杨鹤怕是今明两日就要到了,你多加小心。”

  李毅点点头。

  史可法是文官,又有左光斗的遗泽,洪承畴再怎么样也不会伤害他。

  可自己就不一定了。

  他看向史可法,一脸笑意的道:“我还有一事,想请大人帮忙。“

  “什么事?”

  “既然洪承畴想要压住碎金镇燃起的大火,定然不会让杨鹤轻易找到纰漏。我们何不送杨鹤一份大礼,让他更加师出有名。”

  李毅望着史可法,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洪府客堂内,洪承畴和刘忠州坐在主位上,正在喝茶。

  宴子宾只能坐在下首,满脸微笑的陪着。

  而他的手边,则放着三边总督杨鹤的文书。

  听闻杨鹤明日就要来米脂县视察,宴子宾心中恐惧,连忙禀报给了洪承畴和刘忠州。

  巡按御史虽然不归总督管辖,可是总督总理三边军政要务,有直达天听的权利,刘忠州就算再清高,也不由心虚几分。

  他咬牙切齿的道:“定然是李毅和史可法二人捣的鬼。我等已经派人压下了碎金镇的战事,岂料出了这等的意外,真是让人好生气恼。”

  洪承畴并不惊慌,他微笑着道:“按院大人不必动怒。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巡检,还能让我们三位为其所害吗?”

  刘忠州长长的叹息一声,“一个小小九品芝麻官,放在往日本官绝对不放在眼里,可是这几日心中恶气难消,竟险些被这李毅气出病来。”

  宴子宾连忙劝说道:“按院大人息怒,李毅此次怕是在劫难逃。”

  听闻此言,刘忠州脸上才轻松一些。

  对啊,只要刑部下了文书,他定然监斩李毅,好好的出了这口恶气。

  洪承畴冷声道:“杨鹤总督三边军政要务,怕是不好对付。史可法背景深厚,我们不能轻动。这个李毅,倒是不能再留了。”

  这声杀气腾腾的话让在场众人顿时一怔。

  刘忠州有些不自然的看了洪承畴一眼,带着几分畏惧道:“若是被杨鹤抓到把柄,岂不是糟了?”

  “杨鹤想要在延绥站稳住脚跟,就必然不敢轻取妄动。只要不被他抓到跟脚,一切自然能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洪承畴耐着性子解释一句,转头看向宴子宾。

  “人在县衙的监牢里,宴知县可有什么话说?”

  宴子宾如坐针毡,连忙站起身满头大汗的道:“参政大人,李毅武艺高强,并不好对付。艾家已经下过一次手,可是派去的人尽皆被杀,而且还是……”

  “还是什么?”刘宗敏不耐烦的道。

  宴子宾脸色惨白道:“艾家派去的五个好手,不仅被杀,还是死无全尸。”

  听到死无全尸四个字,洪承畴和和刘忠州都是神情一怔,有些不自然。

  若真不是没有办法,谁也不想惹一个手段狠辣,武艺高强的人。

  洪承畴端起茶碗,淡淡的道:“县衙监牢既然是宴知县的管辖范围,那么此事就由宴知县去办吧。”

  宴子宾脸色一变,可是对上洪承畴冷厉的眼神,连忙脑袋一缩,不敢在说什么。

  等到他返回县衙,气急败坏的将博古架上的古玩狠狠摔在地上。

  “一帮欺软怕硬的混账,他们有什么本事自己动手,为什么一定要为难我。”

  宴子宾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十分愤怒。

  郑师爷走进来,看到这一幕,再一听,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县尊,参政大人和按院大人自然不会亲自动手。他们只会稳坐钓鱼台,若是出了变故,也能及时抽身。”

  “他们倒是好算计,办砸了我来扛,办成了他们获利。”宴子宾怒声道。

  郑师爷摇了摇头,“大人若是办成此事,也算是交了投名状。今后若是参政大人凤凰腾达,县尊也能鸡犬升天不是?”

  宴子宾微微一愣,脸上的怒气收敛一些。

  他心中恼怒,可是无论是调往江南任职,还是今后仕途,确实需要多依靠洪承畴。

  “那我该怎么办?先生教我。”

  郑师爷狡诈一笑,“既然参政大人和按院大人将此事交给县尊,那么县尊何不有样学样,也来一出借刀杀人。要知道,这米脂县最恨李毅的可是另有其人。”

  “你是说,艾家。”

  郑师爷笑着道:“只要给艾家创造机会,他们定然会对付李毅。无论如何,县尊都立于不败之力。”

  宴子宾赞赏的看着郑师爷,点点头。

  刚到傍晚,原本嘈杂的县衙就人去楼空,陷入一片寂静。

  李毅正坐在牢房里,看着聊斋,就见一个狱卒送来一桌好菜。

  好酒好肉,鸡鸭鱼肉搬了上来,狱卒恭敬地站在一旁,陪着笑道:“李巡检,可以用饭了。”

  李毅点点头,伸手取过筷子。

  狱卒的眼神盯着李毅的一举一动,看到他拿起筷子,眼中闪过一丝喜色。

  可是李毅筷子刚夹起一块鱼肉,就转头看着狱卒道:“你们高牢头呢?”

  狱卒立马回答道:“牢头有事,来不及回来,让我们好好伺候巡检。”

  李毅闻言点点头,伸手又夹起一块鸡肉。

  狱卒一脸紧张,无比期盼的看着。

  李毅却又放下筷子,让他瞬间落空。

  “这位兄弟,一起过来吃点吧。”李毅劝说道。

  狱卒连忙摆摆手,笑着道:“小人不饿,巡检大人快吃吧,待会凉了。”

  李毅端起酒碗,走到他面前道:“你也辛苦了。既然不饿,那喝杯水酒总可以吧。”

  看着面前的酒水,狱卒脸色惨白,战战巍巍的接过酒碗。

  李毅含着笑盯着他,只不过那双眼神无比冰冷。

  狱卒想了半天,重病的妻子,羸弱的子女,威胁自己的艾家少爷,一一在眼前闪过。

  他明白,只要自己出了岔子,艾家定然会对他的妻儿下手。

  想到这里,狱卒一脸决绝,正要一饮而尽,一个手掌却按在了酒碗上。

  狱卒霍然抬起头,对上了李毅深邃的眼神。

  将酒碗夺过来,扔在桌子上,李毅面无表情的道:“看在你们高牢头的面子上,饶你一命。出去告诉派你来的人,别用这种下作的手段,老子不吃这一套。”

  狱卒眼眶发红的点点头,逃也似的离开。

  不一会,兵甲相撞的声响传来。

  一对对的兵士走进来,手握兵刃,死死的看着李毅。

  李毅同样露出森冷的笑容,这些人,终于是按耐不住了。

  掀开棉被,李毅抽出里面的虎牙枪。

  虽说监牢空间不大,可是其他兵刃对李毅来说太轻,这种生死交锋的时刻,还是用自己的兵刃最好。

  就在李毅握住虎牙枪的时候,兵士纷纷开始冲杀而来。

  整个监牢好像挤满了全副武装的兵士,密密麻麻的拥挤在一起,还有人正在从外面不断的涌入。

  打飞射来的箭矢,李毅闪身躲在后面弓箭手的盲区,手中虎牙枪直接贯穿冲进来的兵士胸膛。

  枪刃一搅,身穿罩甲的兵士胸膛出现一个血洞,满脸不甘的倒在地上。

  兵士们冲锋而来,李毅毫不相让,将虎牙枪完全当成了棍棒,轮起来左右挥打。

  精钢打造的枪头十分沉重,再加上李毅用足了力道,就算兵士们头戴铁盔,也被直接敲烂了脑袋,血浆飞射。

  李毅如同一个猛虎一般,左刺右砸,精锐的兵士们根本没有丝毫的还手之力,转眼间被李毅杀的哀嚎惨叫。

  随着周围的尸体越来越多,虎牙枪施展不开,李毅索性捡起两把长刀,左右劈砍。

  刀身闪出冷冽的寒光,专门砍杀要害。

  鲜血飞溅,兵士们不要命般的涌上来,都被李毅砍杀在面前。

  他踩着粘稠的血水,踏着尸体,一步步的向前走,每走一步,都有数人死在他的刀下。

  只是片刻间,就杀的尸横遍野,到处都是残肢断臂,惨不忍睹。

  涌进监牢的近百兵士,转眼间就被杀了一半。

  浑身浴血的李毅,给了这些兵士极大的震撼。

  他们都是艾家雇佣的军中悍卒,战场厮杀,杀人劫货,经历过太多太多。

  这次被召集起来,都想要赚笔钱财。

  可看着面前的杀神,他们只觉得双腿发软,想给自己两个耳光。

  这小子还是人吗?

  这也太猛了吧?

  李毅可不知道他们的想法,小腿屈起,猛然前冲。

  一个兵士刚从地上爬起来,就被一脚踹了出去,胸口塌陷,眼看着就活不成了。

  李毅矮身钻出牢房,扯掉囚服,露出里面精良的山纹甲,冷冷的看着全副武装的兵士。

  这些人的手段真是太匮乏了,都不猜就知道一定是这些操作。

  李毅早就做好了准备,让高一功帮忙将甲胄兵器带进来,等的就是他们自投罗网。

  什么,我只有一个人,打不过对方上百人?

  李毅表示抱歉,他现在什么都缺,可就是不缺愿意为他效命的兵士。

  随着高一功通风报信,早就混进米脂县的团练青壮纷纷出现。

  一连串火铳的轰鸣声,外面的兵士被突然的袭击打蒙了。

  不是说要杀监牢里的人吗?怎么敌人是从背后出现的。

  根本没有给他们反应的时间,高老实和高杰带着人左右包抄,见人就杀。

  外面等候的兵士本就是雇佣而来,根本没有配合。

  除了几个识相的看到战阵,扭头就跑,剩下的人皆被戳翻在地上,刀刃挥砍,长矛刺杀,只留下一地的尸首。

  因为米脂县还在防守状态,守备兵和乡勇都在城墙上戍守,周围只有标营一支军队。

  而标营听到县衙监牢的方向传来响动,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

  随着探查的人回来禀报,说有人想杀李毅,结果被团练青壮追杀,原本想派兵接应的杨把总,立马扭头回去睡觉了。

  这种破事,他们管不着,也不愿管。

  反正李毅吃不了亏就行了。

  “轰隆……”

  一声炮响,县衙的牌楼被虎蹲炮直接轰塌。

  洪承畴豁然清醒过来,看着县衙的方向,脸色无比的铁青。

  他叫来随从,让杨把总进来问话。

  当听到杨把总将事情说完,洪承畴眉头紧紧皱着。

  出动两百兵士,都没能杀死李毅。

  而且李毅手里哪来这么一支军队,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米脂县,而且战斗力这么强。

  洪承畴感觉后背有些发凉。

  这一刻,后背同样发凉的不止他一个人。

  宴子宾更是躲在卧房,吓得瑟瑟发抖。

  不就是杀一个人吗?怎么整的像打仗一样?

  待会会不会有乱兵闯进来,杀了他的头?

  这样想着,他心中更是惊恐,一张脸吓得无比的惨白。

  只是外面的厮杀声很快结束,没有一刻钟,团练青壮们早就顺着预设好的路线,翻下城墙,撤离了米脂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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