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这程颐、程颢两兄弟......”

  猴七爷冗长铺垫,终于说到了正题。

  “..十几岁就投入观澜门下,得名师指点。且那程颐更是拜得唐子浩为师,亲受唐公指点。”

  见台下看官并无惊异之色,猴七爷顿了顿。

  “诶,各位是不是觉得,入观澜,拜师唐公无甚了得,不值一提啊?”

  台下有人接话。

  “有幸师从唐公,此等命数自然天眷。可是,师从唐公的人多了,这二程也不见得像七爷爷捧得那般不凡吧?”

  ......

  “你听七爷爷给你说啊!”猴七爷顺竿儿爬。“各位细想,若这二程无甚本事,唐公为何看上他?单单收其为徒?”

  “要知道,观澜百子虽号称都是唐公弟子,可那也是书院之中儒生对师者的尊重,从唐公那里确实也学了些本事。然十得其二三已经是万幸了。严格来说,算不得唐公真传。”

  大伙一想也对,观澜百子个个人中龙凤,但与唐公的师徒情谊也只限于嘉佑二年,东华门外那一拜。

  真能理直气壮地说自已是唐公弟子,得其真传的,好像只这二程两人矣。

  有人心急地开始问了,“那唐公为何独宠二程呢?”

  “那是人家有真本事!!”

  猴七拔高了声调,整个秦家瓦子都能听见这老爷子的嗓门儿。

  “此二人入观澜之前,在洛阳一带就已经是声名大燥。入学观澜,未及弱冠,对孔孟、易学就已经通读通解!”

  “在观澜之内,更是给曾经的观澜百子布过道,且簇拥颇多。”

  “......”

  “......”

  大伙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说,还有这事儿?那这两个人可是够神的!

  能在观澜书院里吃得开,有簇拥,只此两点,就说明不是一般人。

  “而且....”

  猴七爷又卖起了关子。

  “诸位可知,当世大儒张子厚?”

  “可知已故名仕周茂叔?”

  “知道啊!”

  “知道就好!”猴七大喝。

  “张子厚之心学就是受二程所染,承袭二程当年之学说立道。”

  “世人皆知濂溪先生之易理,无出其右,却鲜有人知,老先生对二程所传之周易推崇有佳,时常追忆赞许。”

  “......”

  台底下的人都听懵了:

  张载,张子厚?

  承袭了二程学说?

  周敦颐,周茂叔,也是信二程??

  这......有点过了吧?

  要知道,大宋学术昌明,百家齐放,释、儒、道各显其能,争芳斗艳。

  这其中,儒道自然是更重要,当然也是学派最多的一门。

  以苏轼、苏辙为首的川蜀仕人立说蜀派;河洛仕子宣扬洛学,还有官学、民学等等,不胜枚举。

  但是,在众多学说之中,毫无争议的属两家学派势头最大,甚至有分庭抗礼之势。

  那就是张子厚的心学,还有根据濂溪先生生前著说,由后人推崇而出的一门学问,有人称之为理学。

  让猴七爷这么一“吹”,合着当世两大学问都和二程有关?那这两个人还不上天了不成!?

  .....

  呵呵,说句公道话,猴七爷还真是吹的有点过火儿了。

  周敦颐已入黄土,只能任凭猴七在那儿编排。

  可是,秦家瓦子的一处角落里,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听得鼻子都气歪了。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简直就是胡说八道!!”

  “胡说八道!!”

  指着自己的一张老脸,冲着同桌的一位中年人狰狞吼叫:“老子这模样,像是二程的簇拥吗?像是承袭了那两个小子的学说吗!?”

  “呃.....这....”

  中年人既想笑,又有些不好意思笑,猴七这回当真是不要脸地往上捧二程啊!

  只得道:“那疯子这回确实有些过了,子厚息怒,子厚息怒!”

  气得不成样子的老者,正是猴七爷嘴里那个张载,张子厚。

  而那中年人,也是熟人。

  是才名冠古今,风流比三变,当年的苏小轼,如今的苏仙苏子瞻。

  “岂止是过了!”

  张载吹须瞪眼,“简直就是无耻!”

  “为了给二程站台,不但咱们观澜出来的尽数回京,看这架势,二程这是要踩着你我的肩膀往上爬啊!”

  苏子瞻一摊手,“那能怎么办呢?谁让他是唐疯子,是你我的恩师呢?”

  “哼!!”

  张载越想越气,“厚此薄彼!!我看这恩师.....不认也罢!”

  苏轼没接话,心里却在吐槽:不认?不认你大老远地跑回京来做甚?

  “行了。”

  和声再劝:“只当是给疯子一个面子,顺手成全一次二程。那两个货与吾等差着辈份呢!”

  张载吼叫不平,特么要是别人也就算了,可二程??

  论起来那是张载的子侄,让他这个叔叔给两个侄子当垫脚石,张子厚怎么琢磨怎么别扭。

  ......

  愤愤地扫视全场,只见众位听书看官的表情各异,倒是让张载心中略宽。

  别看猴七这老货说得精彩,吹得更是天花乱坠。

  可是,这种涉及学问大道的事儿,哪是他一个说书的三言两语即可偏信?

  毕竟是二十年前的人物,偏于涯州一隅,出世就想让天下人信服?哪那么容易?

  老张载咬牙切齿,暗暗发咒:“倒要看看,二程如何成事,那疯子能不能捧出两个圣人来!”

  还是拿眼珠子瞪着苏轼,“疯子不是要加‘求索’二字吗!?我看他怎么加!”

  苏轼唯有报以苦笑,你和我使什么劲?我也是受害者好不拉?

  不过....

  这“求索”二字,还真的不好加。

  ......

  ————————————

  事实上,也正如张载所料,要是猴七爷一张嘴就能把二程吹成了圣人,那也太小觑天下人了。

  不但张载这个心学大家、苏子瞻这个蜀学领袖心有不服,各个学派的名学大儒、朝野上下名仕贤能,都憋着一股劲要看看这二程到底是什么成色。

  坊间百姓也都不是傻子,料定这半月之后的宣德楼布道会是一场文教混战,只等看上一场好热闹。

  而猴七爷这张嘴,不但没把二程捧上去,反倒召了恨。

  作用只一个,让二程回京布道之事,人尽皆知罢了。

  ......

  半月后。

  天还没亮,皇城前,宣德楼外就已经是人山人海,堵成了一坨。

  虽然开学立说,传道授学的不少,可是在皇城前布道场,还隐有挑战天下学派的事儿,这可是第一回。

  天光大亮,早早就来占位置的百姓、儒生果然没有失望。

  所谓的二程没见着,可是除了二程,却是该来的都来了。

  高台之下,什么当世名儒、大能贤仕,那得论堆来算。

  甚至是一些久未出山的,都快成神仙那个级别的人物也是现了踪迹,一个个精神抖擞地在台下站着。

  “这是来听学的?”

  “屁!”

  “这是来砸场子的!”

  ......

  又等了半个多时辰,也就是早朝刚下的光景。

  突然间,宣德门大开,大宋文武百多号重臣由侧门而出,行至台下。

  不走了...

  众人一看,得,这也是来凑热闹的。

  再等片刻,又一伙人来了。

  比上朝的文武百官阵势还大,足足有几百号人。

  有眼尖的已然认出来头,惊叫出声:“嘉佑二年.....观澜百子!!”

  旁人又道:“何止百子!?历年观澜出身的仕子尽在其中!”

  这阵仗,可就大了去了。

  要知道,观澜立院三十年,嘉佑二年那一科就不说了,往科又走出多少能人?

  像是首批出仕的范纯仕、伊文若、窦卞这些人,不是官至宰相,就是守牧一方;不是九部职首,就是三府要员。

  上到五六十岁的老臣,下到二三十岁的新秀,个个是数得上名号的人物。

  如今不论在朝在野,个个褪去官服,一身白衣,胸前刺绣“观澜”二字,以方阵列队,昂首挺胸,步伐如一。

  让人不禁联想起一个名号——观澜匪帮!

  众人之中,有年长者不由长叹:

  “当年的匪帮.....今日之栋梁!”

  “范公与疯王....”

  “功德无量啊!”

  众人皆是认可点头。

  回想当年,范公辞官授业,是何等的气魄,何等英名!?

  再看观澜,却是不由一呃。

  只见几百号白衣秀士不在台下听教,而是.....

  上了高台。

  “这.....”

  万民面面相觑,看着台上肃然而站的观澜众人。

  “这......这是来给二程站台的!?”

  ....

  ——————————

  “你们两个,拉我做甚!?”

  观澜诸位在台上站着是站着,受疯子之托来给二程站台也不假。可是,却不是谁都是心甘情愿。

  此时,张载左边一个曾巩,右边一个王韶,跟押犯人一般,两条手臂被二人紧紧箍,动弹不得。

  “别闹!”曾巩可是比张载岁数还大,自然有“大哥”的威仪。

  “挺大岁数的人了,怎还在舍不得浮名?”

  “老实呆着,勿与我等添乱!”

  “你!”张载大怒。

  奶奶的,还是不是兄弟!?老子马上就要让侄子给踩了,你们还充当帮凶?

  “子厚....”却是苏辙隔着王韶低声呼唤。

  张载一怔,苏辙这个语气可是不一般。

  转头看去,只见苏子由目视前方,并没有与之对视。然面容之上,却尽是凄然。

  “别闹了,依那疯子一次,只一次....”

  “可好?”

  张载闻罢,拧着眉头,“子由....你也?”

  苏子由不答,借着人多遮掩,从袖中取出一封信。

  “这是那疯子的亲笔信,昨夜...刚到!”

  “嗯?”

  张载接过,展开一看,那疯子的笔迹登时让张载心头一酸。

  十年了,这个无义的疯子出走十年,却从未给他们这班兄弟来到只字片语。

  ......

  观澜亲师兄弟敬启:

  惶惶十年如白驹一跃,瞬息而逝....

  吾亲师兄弟安然如夕乎?

  十年无聚,甚念!

  聚首之时,若有饮宴之机,诸位代吾多饮三杯。

  吾之心念,仅寄于此....勿怪!

  ......

  今,二程返京,乃为达成吾心念数十年之宏愿。

  改儒立志,皇宋永昌。无愧先帝,无愧子孙。

  然,吾一人之力纵假二程生花之口,此宏愿无期,乃请诸位助我。

  但有得罪,海涵矣!

  此为奕之终愿,务必应之。此生无还,来世定报。

  .....

  “这!!!”

  张载捧信,双臂颤抖,怒视苏辙,“这,哪儿来的!?”

  “怎么还....终愿!?什么此生来世的!?”

  什么是终愿?这疯子写遗书呢啊!

  苏辙其实也不明白这封信的措辞为何如此决绝?

  肃然摇头,“我也不清楚。”

  这时苏轼也挪了过来,“不会是....疯子和咱们玩阴的吧?”

  谁不知道唐子浩根本就没有节操可言,为了达成目的,什么招他使不出来?

  “不行!”

  张载也觉得是唐疯子使坏的可能性大一点,但是心里还是没底。

  要知道,唐子浩现在也快五十了,不会真的....

  “不行,今事一了,我要去涯州!”

  “同去!”苏轼应声。

  “十年了,倒要看看,他疯子是何因由,说走就走!”

  “对,一起!”王韶也加入进来。

  “我也想问问,好好的隐什么世,辞什么朝?修仙不成!?”

  “......”一旁的曾巩其实也想去。

  只不过,一看这几个同窗都要南下,他就不好掺和了。

  若是观澜百子都撂挑子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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