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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有衣轻轻扯了扯躺在营帐里那人破旧的布衫,低声唤:“哥,号角又吹响了。”

  男人缓缓地睁开眼眸,他的眼里没有焦距,黝黑深邃,仿佛是暗夜角落的一点。

  他的身上伤痕累累,刀伤、鞭痕遍布全身,旧的伤结痂了,新的伤起来了,宽阔健硕的身上没有一块完整的好皮。

  这个人也许是太过坚韧了,也许是心中有着强烈地要活下去的信念,换作常人受了这样重的伤,大概一度昏厥不醒,起都起不来的,可他不,每一日,每一夜,睁开眼睛时,他就是清清醒醒的。

  听到温有衣的话,他淡淡点了头,抓着身下的床板,硬撑着起来。

  温有衣想搀扶他来着,但被他推掉了手,他自己缓缓站了起来,那一瞬间,伤痛无形之中撕扯着他身上的新伤旧伤,但他冷峻的脸庞上没有丝毫的表情起伏,仿佛不痛似的。

  温有衣只得和他一起走了出去。

  温有衣和大多汉城百姓一样,被南戎军队俘虏过来的,而他身边的这个人,叫晟千墨。

  北国的晟王,与汉城并肩作战至死的英雄。

  南戎并未杀尽所有人,却要他们沦为奴隶,晟千墨身上的那些伤,便是被那些南戎兵卒一日日打的。

  温有衣之所以感恩这个人,是因为被俘虏的那一日,他原本是体力不支跟不上队伍,被那些南戎兵鞭打得快死了,是晟千墨救了他,搀着他走了两日两夜,他这条命才算得救下来。

  号角又吹响了,他们这些人又被赶去修建城门了。

  然而,南戎兵有的是折辱他们的手段,彼时有个人好不容易爬上了攀附在城门上的木梯做工,这时候,从城门上滚下来一块大石头,硬生生砸在那人身上,只听一声痛苦的惨叫声,那人从梯子上活生生摔死了下去……

  血,流了一地。

  寒风凄凄地刮来,黄沙飞扬。

  那一瞬间,数人一动不动,看着那摔死在地上的人。

  城门上的士兵还在得逞地笑。

  笑声刺耳极了。

  温有衣搬着石头的手很用力地,很用力地恨不得掐碎石头,他低着头盯着石头表面,眼睛一片血红。

  然而并没有过多久,那些官兵又吼了起来,“都愣在那做什么,是不是找死?!”

  晟千墨面色沉冷地上了梯子,好些人包括温有衣都忍不住望向他,尤其是温有衣,心里头仿佛也被大石头沉沉地压着,连喘息都不能。

  不出所料,城门上的士兵又狠狠扔下来一块巨石,倏那,晟千墨掐住了木梯迅疾侧身一翻,梯子失去重心往右边一崴,连同他整个人也狠狠在冰冷的城墙上撞击了一下,他很快重新攀附住了那梯子,几个动作又快又精确,不过瞬息之间避开了那巨石的砸落,只听一声闷响,石头砸在了地面上。

  那个城门上的士兵怔愣了一下,刚要开口破骂,晟千墨已经极快地借着梯子攀上城门,猛地跃身一跳,一脚将那个扔石头的士兵踹在脚下一顿狠揍。

  他的每一拳每一脚都用尽全部力气,因此不过顷刻,那个士兵便已经被他揍得蜷缩在地痛苦嚎叫,脸都肿成了猪脸。

  可很快,数名士兵冲了上来,满脸恶意地冲向晟千墨,晟千墨像是一个浑然不知疼痛的铁人,迎着这些人的刀剑,每一次出手都是直击要害,打得这几个士兵陆续倒地,而他的身上已经有伤口裂开,往外渗着血。

  他的双目越发嗜血冰冷,拳头指节也全是血,像是一个地狱里走出来的人。

  在这里,并不是没有奴隶反抗过,但反抗的下场往往只有一个,死。

  奴隶的性命是最不值钱的。

  而晟千墨做了一件所有奴隶都不敢做的事情,殴打官兵,而且还是以一敌十的打法将这些人通通打倒在地。

  不少奴隶发出兴奋地吼声,“打得好!”

  可这样的兴奋并没有持续多久,没过多久,来了很多兵。

  而那些被打倒在城门上的士兵一边嚎叫一边骂道:“把他往死里打!”

  晟千墨再能打,也不能做到一个人一下子跟数百个兵将打,这是不现实的。

  他站在原地,面庞冰冷地盯着那些靠近的士兵,拳头很用力地攥着,血从指缝渗出,滴落在脚下的砖石。

  “打死他!”倒在地上的几个兵纷纷附和道,显然是在这里气焰嚣张过了,从来没有人敢比他们还嚣张,晟千墨的出手,可以是一举成为了这些人的眼中钉,不整死他便不罢休。

  可这回领着队列过来的头儿看了一眼晟千墨,道:“上头吩咐了,这个人不能死。”

  “陈队,他敢对我们这么下手,难道我们就这么算了吗?那我们以后还怎么管这些贱奴了?!”

  那个陈队又看了看晟千墨说:“只要不把他打死就行了,其他的随你们处置。”

  “兄弟们,上!打到他跪地求饶!”

  晟千墨会求饶吗?

  并不。

  他还在继续打,那些人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能扛,但他们胜在人多势众。

  晟千墨一直打到再没有还手的力气为止,终于被他们打倒在地。

  那些人的嘴脸一个比一个恶毒,他们叫着他求饶。

  晟千墨缓缓闭上眼睛,承受着拳打脚踢,没有叫一声,更没有说出一个字。

  身上好些地方都在流血,鲜血充斥着鼻端。

  “行了行了,别再把人打死了……”

  “啧,还真是宁死不屈,连叫一声求饶都不会……”

  “来个人!把他拖回去!”

  温有衣跑了上去,和另外两个人一起扛着浑身是血的晟千墨回去的。

  “他们怎么能这样对晟王……”一人哭喊着说。

  温有衣:“你小声点,别在这里这样叫他,会惹祸上身。”

  温有衣之所以能在几人当中还算是稍稍冷静,是因为他从很久以前就已经是在汉城当过苦工了,所以他忍受得了那种屈辱,可晟千墨不一样,他一直都是高高在上,被百姓敬仰的对象,如今跌入这滩烂泥,却仍不肯收敛自己冷傲又血性的一面,他看到了这个北国将军的风范。

  他是和别人不一样的。

  可是他并不明白,为什么就是没有人来汉城支援他呢……

  几个人手忙脚乱地帮着晟千墨处理伤口,

  他后背被打得多处骨折,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

  “能找大夫吗?他这样怎么撑得住……”

  “这里没有大夫,那些官兵也不会同意的。”对于这一点,温有衣看得很通透。

  “那怎么办?总不能就这样不管了……”

  温有衣去扯下来没用的布,准备了热水,“把他伤口处理好包扎起来,只能这样了。”

  这里什么都没有,想要什么那些人也不会给的,只能让晟千墨自己扛过来。

  做好了这些,又有官兵过来叫他们去干活,温有衣只得离开了。

  夜里,温有衣拿热水过来时,听到躺在床上的晟千墨低喃着什么梦话,他附过去听了,隐隐约约听到了沙哑的字眼——

  “暖……暖……”

  暖暖。

  大概是在魂牵梦挂他的心爱之人。

  温有衣也不知是不是触景伤情,也想起了自己的姐姐。

  不知道姐姐有没有逃离那个人的磨爪……

  -

  数暖在睡梦中猛地睁开眼睛,她整个脑子有些放空,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脸上不知不觉湿了。

  似乎是在梦里哭了。

  数暖缓缓地坐起来,曲腿抱住了自己,埋进膝盖里小声喊着“晟叔叔”。

  眼泪又啪嗒啪嗒往下掉落。

  她忘了自己梦见了什么,可就是很难过很难过。

  好像自己亲眼看着他流血了,看着他倒下了。

  她不敢想那一幕。

  那个人在浴血奋战中没有等到援军的绝望。

  她不敢去想……

  可饶是如此,依旧悲恸。

  就在此时,肚子里忽然动了一下。

  数暖浑身僵住了,她低下头,小手有些胆怯地摸了摸自己已经有些显怀的肚子,手指触碰到小腹那里的时候,肚子里头的孩子又动了一下。

  数暖摸着动了的那里,小声叫唤:“小宝宝,我,我是数暖……”

  她激动又害怕,还很想哭。

  数暖的小宝宝会动了,可是晟叔叔还不知道,怎么办啊。

  “你是不是想爹爹了?”

  “他会回来的……他说过要给数暖和宝宝一个太平盛世……”

  数暖很认真地跟肚子里的孩子说话,她想安抚孩子,也想要安抚自己。

  可说了以后,鼻子却更加酸涩。

  院子外很快传来了脚步声,数暖吸了吸鼻子,擦掉了眼泪,下床。

  进来的人是临武,说外头的兄弟们都在等着她授课了。

  数暖拿了一本书籍跟他出去了。

  院子外立着一块巨大的岩石,数暖便在那岩石壁上写字,让他们先把字练了。

  有几个人还挺积极学习的,不过大多人却不太耐烦,显然去海上抢劫比窝在这写什么字来得爽快多了,所以没过多久就有人对数暖提出了质疑——

  “我说,一一姑娘,我们学这些有啥用啊,我们是土匪,又不用去考什么状元……”

  “就是……”

  数暖平静道:“你们去海上抢劫,是为了银子吧?”

  “那可不。”

  “抢劫是犯罪,不劳而获,你们每每出现在百姓的视野里,是不是也会怕自己有被抓的一天?赚钱的门路有很多,谋财害命,最终只会葬送你自己这个人,若是能脚踏实地靠自己的本领赚钱,何乐不为?”

  “我们哪会什么本领,我们就会杀人抢劫!”

  “要杀人,便杀那些犯我疆土之人,杀百姓算什么本领?”

  临武骤地一眯眸,大吼:“说得好!”

  蹲坐在临武旁边的萧岳被他吓得直接一屁股坐在沙滩上,心有余惊地瞪了一眼临武的后脑勺。

  数暖被他吼了一嗓子,顿了一下又继续道:“你们说你们不会什么本领,可大千世界,只要肯学,照样能学好一身本领作为自己的活路。”

  那个人表示很迟疑:“那,我们真的能从一一姑娘这里学到什么本领吗?”

  “你不是要问我能不能学到本领,是要问你自己想不想学。”

  数暖话音刚落,头号粉丝临武立即喊道:“想!”

  他们突然傻了的武爷都出声了,这些兄弟自然也纷纷附和了下来。

  虽说数暖一心想离开这里,但她相处了几日下来,发现临武也只是表面上凶神恶煞的,但实际上挺听劝的,她倒也有心想教些经商之道给他们。

  夜里数暖在屋子里看书,用着自己的办法找字勾出来。

  她翻了数页才找到了个岛字,用笔勾出来,再翻别的字。

  是的,她想以此传递消息,找机会把这本书带出去。

  正翻着书,临武忽然招呼也不打一声闯了进来。

  数暖不动声色地合上书,抬起头看向他。

  临武皱着眉走到她面前,“一一。”

  数暖放在书上的手指微微一紧:“什么事?”

  “你说好人有好报吗?”

  “……你指什么?”

  临武在她身边坐下来,绷着脸庞说:“实话告诉你,北国现在那个皇帝的皇位是抢来的,当年原本登基的人该是二王爷的,是他害死了二王爷。”

  数暖目光微微顿了一下,蹙起眉看他:“你怎么知道这些?”

  临武冷哼道:“我曾经是二王爷的手下,后来兵变,太子……也就是如今的皇帝秘密处死二王爷身边的所有人,就连二王爷的女儿也未能幸免,我不过是侥幸逃出来的……你说,二王爷不是好人吗?可最终是恶人当道,我便想,既然老天是这样对待好人的,那我便也当个恶人好了。”

  数暖怔了一下,大概没想到临武一个土匪背后还有这样一段过往。

  可他大概不知道,晟谷并没有死,她在晟宫的庇护下活下来了……

  她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临武很快又接着道:“可是我今天听一一你讲,要杀人,便杀那些犯我疆土之人……一一,我听到这话的时候,心里好像有什么在叫嚣,我差点忘了,我也是上过战场的人,我也曾经守护过北国疆土……可我如今却在做着比皇帝更坏的事情……”

  -实在不好意思,我刚才更新完发现有人说有一张显示重复,但我后台是正常的,我就删掉重新发了一遍,结果今天更新的章节都错乱了,大家可以删除书架重新添加阅读看看,如果不行就直接看这一章吧,我先把四更都放成一章了,等明天编辑上班了再解决这个问题

  (我可以很肯定地说,不管是晟叔叔还是纪叙白,他们如今受的这些苦,都是值得的,跌倒过后会使他们变得更加成熟坚韧,等着晟叔叔将来的复仇吧!还有就是,可能会有人觉得最近的剧情很慢热,但其实这是一个很重要的过渡点,等这个点过渡了就好看了。

  【下卷预告:涅槃归来】你看过他们高高在上的样子吧,有一日他们被打入深渊,一无所有,尊严被踩碎,唯独一颗赤诚之心尚在,你想知道,他们怎么爬起来,并且走向光明的最高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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