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61章 湮没之于月陨 (一百六十一)

  "我、我回来啦。"伊莱恩推开门,走进屋内。

  那之后到底过去了多少天?伊莱恩没有去细数,总之应该是过去了十天以上吧。

  他在城市里找了间公寓,和贝利一起住了下来。

  找地方住其实并非必需,因为这里的气温十分宜人,四季如春,昼夜恒温。即使在夜里也到处灯火通明,露宿都不会让人感到不安。伊莱恩甚至没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有变脏,他们似乎都不需要洗澡。

  但他终究还是想要找个地方落脚,还是习惯性地希望一天至少能洗上一次澡。他还是想每天换上新的、干净的衣服——特别是内衣。

  不这样做的话,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所幸,这个黄金乡里的一切全是免费的。房东不仅大方地让伊莱恩和贝利免费住下,还给了他们很多生活的补给品。

  从不需要缴付电费、煤气费和水费,洗手间里还有无限供应的、洗澡用的热水,拧一下水龙头就会出来,水温极度舒适。

  而且这个该死的豪华洗手间。哦,这个该死的豪华到离谱的黄金大浴池。

  这真的是一间免费公寓该有的待遇吗?

  就算以国宾级别待遇布置的狮子座号船长室,也没能做到如此极尽豪华啊?

  总的来说,这些天来的生活没有任何让伊莱恩不满的地方,甚至还舒适得离谱。也许他唯一的不满,就是对找到吞世龙阿努的事,毫无头绪吧。

  也不知道该从哪里找起。伊莱恩安顿下来之后,这十天来就漫无目的地在这个城市里到处游走,试着碰运气。

  当然了,他的运气一直都很差,一如既往地差。

  贝利并没有在屋子里,今天那个本应到来的,来自小狐狸的热情欢迎,似乎是没有了。

  贝利跑到哪里去了?

  那小子当然是跑到街上玩去了。和城市里的孩子们一起瞎混,嘻嘻哈哈地满街跑。他这几天都玩得很疯,到了晚上吃饭的时间才勉为其难地回来。

  最初,伊莱恩有点担心,不想让贝利一个人跑到大街上去玩。他甚至带着贝利在城市里游荡,找人。可是贝利毕竟是体弱的小孩,走了半天就频繁地喊脚疼,伊莱恩不得已只能让贝利在家休息。

  然后逐渐就演变成这样子。小狐狸趁伊莱恩不在家的时候跑出去玩,逐渐就和城市里的小孩们混熟了,每天玩得不亦乐乎。

  所幸,这个黄金乡里的一切都不伤人、不害物,人人遵纪守法,没有贫富差距,因此也没有犯罪。伊莱恩至少不用担心贝利会被坏人伤害。即使行驶在马路上的车子,貌似也不会撞伤人——更像是人被车子撞到之后,损伤会快速修复,根本不会有人被撞死。

  这个世界似乎不会有人死去,至少不是因为病痛和事故而死。只有活了上百年,认为自己天年已尽的人,他们的身体会直接消失无踪,重归星灵们的怀抱,并再次轮回转生。小孩们似乎也是以这种方式直接出现在世界上的某个角落,而非父母所生。当然,以这种方式出现的新生儿一般会被市政.府找到,然后进行登记,然后安排到某个家庭里被抚养,就像是现实世界里的收.养.制度那样。

  整个社会安全到这个地步,伊莱恩哪还需要去担心。所以他放任贝利自由玩耍去了,他也可以不用整天照看那孩子,真省事。

  不过这也让伊莱恩莫名的感到寂寞。总觉得他和贝利在一起的、珍贵的时间,被别人占用了。

  当然,他完全可以放弃去找吞世龙阿努的本尊,仅陪小狐狸一起玩——他至少有十年的时间去找到阿努,他并不需要着急。

  他原本还以为自己的生命很快就会到达尽头,他能和贝利一起相处的时光会是那么的少,少得让人悲伤。

  但这个黄金乡,这个乐园一样的神奇地方,时间流逝速度和现实世界不一样。这大大改变了游戏规则,给了伊莱恩更多机会。

  也许拯救世界真的不是如今的首要任务。也许比起一整个世界,贝利反而更加重要。

  又或许,世界根本不需要伊莱恩去"拯救"?

  这个黄金乡的时间流动是如此之快,以至于这里过去数百上千年,外面的世界也就过去几天而已。哪怕伊莱恩在这里和贝利一起共度一辈子的时光,也许都影响不到现实世界的流转。

  反之,如果伊莱恩找到吞世龙阿努的本体,把阿努毁灭或者转生,这个黄金乡会随之而崩毁,提前毁灭。

  因为这里只是阿努的一场梦而已。梦醒来了,黄金乡就不复存在了。

  如果阿努醒来,黄金乡里的人会变成什么样子?

  伊莱恩曾经这样问过贝利。

  答案是,被吞世龙阿努吞噬的星灵们会被释放出去,生命的循环会恢复正常。依附星灵存在的那些生物的灵魂,会重新以生物的形式诞生于世,就像他们再次活过来了一样。

  不过那些灵魂不会再在这个幻想的黄金乡里生活,而是跑到现实世界里去生活而已。

  但和这个乐园一样的黄金乡不同,现实生活充满了痛苦、不公与死亡。

  黄金乡里的一切都不伤人、不害物;现实生活的一切都完全相反,一切都是那么的伤人,那么的有害。

  伊莱恩找到阿努,把这个黄金之梦击碎之后,相当于把黄金乡里的住民全部放逐到现实世界中去,让身处于天堂的他们,不得不在残酷现实中挣扎。而且在他们转生到现实世界之前,他们会先"死"上一次,然后才会转生到那个残酷的现实世界里。这相当于伊莱恩把整个黄金乡的人全杀了一遍,他会成为这里的世界毁灭者。

  这真的算是一种正义吗?算是一种救赎吗?

  伊莱恩日渐疑惑,不知道该如何去回答这个问题了。

  他只知道,这个世界里的每一个人都是真实的灵魂。他们会思考、有感情,有真正的喜怒哀乐,虽然他们几乎一直都在微笑,感到快乐。

  那种不断地挂在每个人嘴角间、不经意地流露出来的笑,无法掩饰也无法伪装,是人心底最真实的情感。只有当人真心觉得幸福的时候,才会以这种形式流露微笑。

  因此,当伊莱恩带着贝利,最初满脸愁容地来到这个城市的时候,人们都对他们两个投以好奇又怜悯的目光。仿佛他们就是这个城市里最不幸的人了。他们给伊莱恩带来了许多帮助,哪怕伊莱恩对他们而言只是个可疑的路人。

  这个黄金乡里的人们,就是这样温柔。

  而伊莱恩接下来要做的一切,恐怕会毁掉这个世界的人们的幸福,毁掉这种温柔,毁掉每一个人的微笑和美梦。

  他真的可以做得到吗?

  "大哥哥!大~哥~哥~!"一个声音打断了伊莱恩的思绪,结果贝利还是回来了,看到了伊莱恩托腮在窗边沉思,便过来挥手嚷叫,试图引起白狮人少年的注意。

  "噢,贝利……"

  "你还好吗,大哥哥?你在发什么白日梦啊?"小狐狸微笑道:"是晚饭的时间咯,今晚我们到哪里去吃饭比较好?还是说,我们自己做饭吃?"

  "嗯……去、去昨晚去过的那间餐馆吧。那、那里的牛肉馅饼真的很好吃。"伊莱恩答道。

  其实他并不饿。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他就从未感觉到饥饿和困顿。这个灵体世界的人似乎不会饥饿致死,人们根本没有进食的需要。

  但人们还是会习惯性地维持着一日三餐。这也许是他们来自远古的、自身的文明的古老.习惯。又或者他们只是想要一尝口福,想吃各种美味的食物。

  既不会饿,吃下去的东西也不会实际填饱肚子,但美味依旧,光是这点就让人欲罢不能。

  至于食物、以及各种生活物资到底是怎么来的?

  这和伊莱恩最初猜测的完全一致——它们都是凭空变出来的(至少食材是)。

  这个世界的一切物质都是由想象力构成,人们只需要集中精神就能变出各种物质,包括让他们饱尝口福的食物的素材。

  这也解释了黄金乡的无尽富饶:人们根本不需要去储存财富,他们的想象力就是财富。

  当然,这个世界里也存在仅靠想象力无法简单塑造出来的,高度精细的物品。

  那些遍布于城市每一个角落,精雕细琢的艺术品(哪怕是墙上一个小小的浮雕),就是无法直接用想象力制造的,必须依靠人们自己的努力,把平凡的素材雕琢成华丽的艺术品。

  被送进他们口中的食物,抑或说"料理",也遵循同样原则。

  人们也许可以靠想象力变出各种各样的食材来,但光是吃生的食材,只算是在果腹,无法给人带来幸福感。因此黄金乡里的人们才会如此热衷于料理,把食材加工成各种精致的美食,让人们能够快乐地品尝之。

  所以在黄金乡里,[厨师]这个职业是相当受到尊崇的。他们几乎和画家、雕塑家、建筑师和音乐家等创造性和表演性职业一样,受到社会的广泛尊敬。

  同样地,和艺术家们一样,厨师们并非为了金钱上的利益而制作食物。

  在这里,一切的生产劳动几乎都是一种兴趣,是不求回报的。

  如果一名厨师制造出让人享受的美食,并把美食分享给人们,厨师们就会得到尊敬,也仅仅是尊敬。他们一分钱也不会赚到,再说这个世界也没有金钱的概念。没有买卖和交易,一切物质的交换都是不花钱的。

  伊莱恩有时候会这样想,如果奎格那家伙能出现在这个世界里,豹子会生活得多么的快乐,而且会给这里的人们带来多么巨大的快乐。

  啊,想多了。

  伊莱恩若有所思地拿起一只热狗,往嘴里塞。

  味道好极了。

  那是花一辈子的时间去研究烹饪之人,才能达到的制作美食的高峰。明明只是一只热狗而已,居然可以这么美味。

  而在这个黄金乡里,擅长烹饪的顶级厨师比比皆是。

  当整个世界没有了战争、病痛与死亡,所有人都致力于研究自己最感兴趣的东西时,事情就会演变至此。

  这里真特喵是个天堂。

  顺带一提,这个世界的科技相当落后。

  也许是没有战争的缘故,数理化的学科在这个世界发展得相当缓慢,数学还好一点(至少这里的人在高中的时候就学上了微积分,而现实世界应该是小学就开始学微积分的),物理和化学方面的发展简直一塌糊涂。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这个世界只有很普通的烧燃油的车子,没有铁骑这类飞行载具。人们似乎可以靠想象力创造出无限供应的燃油,让车子动起来,却没有办法靠同等的想象力制造出在天上飞的铁骑。可惜了。

  相反,这个世界在人文学科方面简直蓬勃发展,艺术和音乐都是这个黄金乡里的住民所喜爱之物。

  这里,几乎任何人都至少会一门艺术,无论是绘画还是雕塑,或者插花,舞蹈,戏剧,陶艺,以及更多;

  这里,也几乎任何人都至少会演奏一种乐器。伊莱恩惊讶地发现这个世界居然有小提琴和钢琴这些经典的乐器,而且还有很多人在玩。

  伊莱恩依稀记得以前雷欧很喜欢玩乐器。不管是弹钢琴还是拉小提琴。金狮子甚至喜欢在王室后院的空地上,伴随着夕阳落下吹奏起长笛。那优美动人的笛声伴随着日落西山的凄美景致,往往会催人泪下。

  那些都是很久以前的,逐渐远去的记忆了。可是当它们在伊莱恩的脑海里不时涌现,声音和画面又是那么的鲜明。

  雷欧最喜欢的是哪一种乐器?伊莱恩记不清楚了。

  雷欧好像都喜欢这些乐器,好像都能演奏得很好。也许雷欧根本就不会最擅长某种乐器,是只要他能演奏的乐器,他都擅长。伊莱恩甚至依稀记得雷欧玩过萨克斯风和口风琴,虽然他演奏这些乐器的机会极少。

  "好吃吗,大哥哥?"贝利微笑着问伊莱恩,再次打断伊莱恩的思绪。

  "好、好吃。"伊莱恩竭力挤出一个微笑,答应道:"我、我很高兴能来尝试一家新的餐馆的菜色,而不是吃昨天同样的食物。每、每天尝试一些新东西,总是好的。"

  虽然这里算不上正规的餐馆,而是半露天的小食店。

  "对吧,对吧!嘻嘻!"小狐狸会心地微笑着,"我和街上的孩子们玩了一整天,从他们那里听到不少情报,这家餐馆的情报也是其中之一哦。虽然这店子的名声不算大,但这里的食物味道都是超一流的,邻近街区里的人们都超喜欢这个味道!"

  所以贝利并不是单纯去玩,而是在努力地搜集情报吗。

  伊莱恩和贝利伪装成一对来自异乡的,搬来这个城市里过新生活的兄弟。至少他们对城市里的人都是这样说的,而人们根本没有怀疑过——这个世界里的人似乎根本不知道什么是说谎。他们从来就没有说谎的必要,自然也不擅长怀疑别人。

  伊莱恩最初还以为自己很难融入到这个城市之中去,很难得到陌生人的认同。

  结果却证明,黄金乡里的人对陌生人根本没有戒心……对任何人都没有。他们对待其他人就像是对待自己的兄弟姐妹一样友善,那是发自真心的友善。

  城市之外应该还是有一个很大的世界,有更多的人存在。根据贝利的说法,这个世界有一整个宇宙般大,哪怕这是个虚构的宇宙。

  吞世龙阿努曾经吞噬了好几个星灵。那些星灵充当整个幻想世界的演算内核,足以模拟出一个巨大的子宇宙。它大得伊莱恩完全无法想象,足够塞下好几个文明的所有灵魂。粗略计算,黄金乡里至少能容纳几百亿人。

  而这个黄金之城[奈恩]则是整个黄金乡子宇宙的正中心,居住在这个城市里的人早已破亿,而且没有人会费力去统计这里到底住了多少人。

  像伊莱恩他们这种"为了找寻新生活而到这里来的外来者",其实是相当普遍的。普遍到根本没有人会去在意,人们只是司空见惯地把伊莱恩和贝利当作加入这个"大家庭"的新成员而已。

  哦对了,为什么伊莱恩在短期内会知道这么多情报?原因很简单。是贝利告诉伊莱恩的。

  伊莱恩甚至不会去怀疑,贝利是从何得知这些情报的。

  小狐狸的能力不仅能够预知未来(时间的横坐标),也能观察其他平行世界(时间的纵坐标),他已经用自己的能力观察过这个黄金乡好几百次,收集到的情报自然多。这些情报毕竟是在黄金乡里被广泛认知的事实,很容易搜集到。

  伊莱恩又吃掉了另一只热狗。他倒是很好奇,这个[黄金之城奈恩]之外,到底还有一个怎样巨大的世界。这个黄金乡子宇宙的尽头又在什么地方。但他的好奇心也许永远无法被满足,因为他终究必须在这个城市里寻人,直至找到吞世龙阿努的本体为止。他有十年时间去找,而当他找到阿努的时候,他的旅程也要结束了。

  他也许永远没有机会看到[黄金之城奈恩]城墙外面的世界,哪怕外面有个无比巨大的世界在等着他。

  "大哥哥,你不要一直闷闷不乐的样子啦。"小狐狸提醒道,"整个城市的人脸上都挂着笑容,就你一个闷闷不乐,很容易会暴露我们的身份哦。让他们知道我们是外来者就不好了。"

  "不,就,就算是外来者……"伊莱恩其实并没有觉得外来者就有什么不好,毕竟这个城市(甚至整个黄金乡子宇宙)的人都很友好。哪怕身为外来者,总不会就这样被歧视吧?

  就在他们如此讨论的时候,旁边的街道上居然传来一阵悠扬的小提琴声。

  "欸……?"那琴音相当悠远而空灵,而且其中还带着一种让人怀念的感觉,既怀念又悲伤。

  于是伊莱恩不由自主地落泪。

  "嗯,糟糕。"小狐狸捂着脸,似乎预知到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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