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风流 145 145:将道,人道,生生不已

小说:兰陵风流 作者:君朝西 更新时间:2016-12-23 16:30:47 源网站:圣墟小说网
  沿着盘山道一路向上绕了有七八圈, 终于延着一条支道往里去, 行了约两刻钟后,便见前方屹立着一片建筑, 以粗硬荆棘围成栅墙,里面学舍廊院练场严整方正,屋廊都是条石方石构建, 规格统一, 色泽是天然的冷灰或红褐,铁血刚硬的气息劈面而至。

  萧琰目光一正,感到了熟悉的气息。

  “这是武经堂。”萧勰说道。

  萧琰心道果然, 难怪有军营的气质。

  经道堂分文武二道, 其中武道之一的武经堂就是传授兵道, 培养将帅的地方,自然有兵家铁血肃杀的气息。

  “这是你第一个学堂。”

  萧勰道:“你才从军中出来, 先入武经堂学习, 一是沉淀军中的经验,二是综合学习兵道战术, 再结合反思,形成你自己的将道。”

  “是。”萧琰没有异议。

  四堂叔祖是她的引道人, 必定是根据她的具体情况,制定出最适合她的学业计划。

  萧勰说:武经堂也分外舍和内学,内学又有中舍、上舍, 各收不同资质的子弟, 培养目的也不同。

  外舍是培养一般资质的从军子弟, 成为下层军官,如队官、旅帅、团主这些带兵官。内学中舍是培养中层军官,即营将级别;上舍是培养是一军之主,再往上就是能统领数军作战的帅将。萧勰说,能进入上舍的都是很有天分的子弟。

  萧琰因为指挥天赋直接进入上舍。

  因为她是先为将,后入学,武经堂对她的课程安排必然有不同。但和其他学子一样,她入学也是首先进行入堂考,方便让夫子摸底后因材施教。相比其他还未有战场经历的学子,她要做的考卷是他们的三倍,堆起来有二尺高。

  主要是考她对兵家理论的掌握,然后夫子查漏补缺,根据她的不足,确定她需要哪些理论的补授,针对性的编制课材。

  负责兵道理论教学的执堂夫子说:这不是她一人的特别待遇,每位上舍生的课材都是专门编制的。

  因为武经堂的上舍生并不多,执教夫子却很多,多数是从军中退下来的萧氏长辈,还有河西各姓将门的退役将军,这就确保了上舍生有足够的师资挥霍,不是一对一,而是数名夫子执教一名学生。

  执堂夫子冷峻说,武经堂培养的理念是“将贵精不贵多”,最终能成为高层将领的一定是少数。武经堂上舍的职责发现并培养有天赋的子弟,有一个培养一个,不会浪费在“广撒网”上。

  夫子说,武经堂培养最多的是中级将官。

  萧琰是从军中出来的,这个道理一想就明白了:大唐军队训练和战斗都是以营为指挥单位,一营正副将就是每个局部战场最直接的指挥官,如果一营将领的素质高,整个营基本上不会差;如果所有营的将领素质都不差,那么一个军的素质也就差不了。

  所以,武经堂的中舍生是最多的。

  萧琰又睁眼好奇问:那外舍生为什么也很少?

  她脑门就挨了一戒尺,夫子瞪眉怒目:堂堂萧氏还要占低级军官?

  萧琰呆了一下,然后抬手捂额唉哟一声表示领悟了:总要给下面的士家和平民从军的子弟升军官的位置。

  那为什么还要设外舍呢?她一问到底。

  “因为总有一些资质普通脑子却充溢热血的愚蠢子弟,要到军中建功立业!”夫子冷哼说道,“有武经堂教导他们,总比哭闹着父母最后凭萧氏的声望进个什么中等军校好,至少能学到真正有用的东西。”

  萧琰一点就透,她上过战场很清楚,静南军每战下来战死的队官旅帅这些军官不少,论战场死亡率仅次于士兵。萧氏门第虽然不屑于低级军官,却也不会阻拦一腔热血要报军的普通子弟,只能以武经堂的军事教育尽量提高他们的战场生存能力。

  萧琰心想这就像父母一样,虽然恼怒孩子的“不听话”,却也会尊重他们的选择,只是想办法提高他们的技能。

  家族内有等级,资源分配也有等级,不是每个子弟都能得到家族精心的培养,但很多设置都蕴着人情味儿。

  萧琰吸了一口空中的气息,觉得很喜欢学堂的味道,山上的空气清凉又有花果香的甜味。

  “武经堂的味道挺甜的。”她很认真的对夫子道。

  执堂夫子翻了她一个冷峻的白眼。

  ……

  萧琰在理论课堂的学习进度很快,因为她不是从头学习兵道理论而是查漏补缺,加之她记忆力和学习力惊人,不到七日就提前完成了课表进度,教她的四位夫子私下都说:教无可教了。

  执堂夫子刚硬的写下课堂结业评语扔给她,伴随冷峻的三个字:赶紧滚。

  萧琰赶紧滚去战术学堂报到了。

  一起上理论课堂的堂兄族兄送她到廊院外,一脸依依不舍,回头却都飞起了眉:总算走了!跟这货同上一课堂简直打击人,那是看书吗,明明是吃书吧,吃了就记住了,多生僻的兵书都记得烂熟,咯死个人。

  ……

  萧琰去到战术学堂按夫子安排先上战术推演班。

  每堂课都由夫子带领着模拟推演战例。

  这些战例都是发生过的真实战役,有大唐之前各个朝代的战役,也有大唐发生的战役,还有其他国度的战役,譬如希腊罗马的经典战役。

  萧琰上过几堂课后渐渐跟上进度。十天后被夫子赶去了高班。

  高班是指挥班,由学子和夫子各组一方阵营,进行战役对抗;有时是连续几堂课,进行的是一场国与国的战争。

  这些战例都是在推演班学过的,夫子做过精辟讲解。但轮到学子自己指挥时,就发现学的知识总是不够。

  每次对战都是抽签分阵营,带着很大的随机性。学子阵营通常都是惨败。

  但下一堂课,双方阵营就掉换过来了。学子们摩拳擦掌要雪耻,采用了夫子阵营上次致胜的战略和战术,端看夫子阵营怎么应对他们自个的战术。但是正所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狡猾的夫子阵营总是能灵活变换战术,学子阵营又败了。

  这就是高班的常态:旗帜四倒,哀鸿遍野!

  萧琰双眼放光,觉得这种对抗很有意思。

  不止是领略到执教夫子的战术经验丰富、狡猾百变,而且学子们自己也得百变。

  因为每次战役对抗也是抽签得角色,学子担当的人物是变化的,上回是是统帅,这回就可能是首席军师或参谋官,或者后勤主将,或者先锋主将……一场战役中有可能影响胜负的主要角色,学子都会轮到。

  这也让上舍学子能从不同身份角度思考如何打胜一场战役。最终培养出来的就是能够统筹全局的统帅之将,所谓将将者也。

  萧琰很快沉浸到这种角色扮演中。

  在静南军她只能是战场上的统兵官,而在这里,她可以成为任何想要的角色,譬如最想成为的统帅。

  而在这种沙盘战役对抗中她也发现了自己的不足:没有实际的军队布阵,她就不能发挥自己的洞察力天赋,洞悉敌军布阵的弱点。

  这也说明自己在作战上太依赖洞察力天赋,而相对忽略了战略战术的筹谋布局。

  如果自己是一军主帅,而不是冲锋陷阵的将军,就必须战前确定布局,也不可能提前看到敌军布阵的弱点;而且,指挥一场战役不是局部战场的战斗,而是多个局部战场汇成的大战场,要想洞察所有战场的敌军布阵不太可能。身为主帅,也不可能亲临每一个战场。

  萧琰想起萧勰说的,学习,反思。反思的反字就是要反省。认识到自己的不足,萧琰上课就更加用心。

  每堂课之后都能看到她沉思,然后在沙盘边伏案疾书,疾书后又沉思,沉思后又疾书。此时在她的紫府中,课堂上的对抗战役被她以星子排兵,以天幕为战场,将自己代入不同角色,反复演绎。演绎的结果,就是密密麻麻的战术应用札记本。

  进入上舍的学子都是有指挥天赋的,只是天赋的方向与萧琰不同,也有和萧琰一样勤奋的;但他们没有萧琰的武道修为,也远不及她的神识强大,更不能像她一样在登极境就开辟出紫府用以演绎。

  他们的推演只能是想象,不能像萧琰这样,将战役的演绎具象化;沙盘和战术板上的用兵排布也比不得紫府星海的千变万化。

  渐渐的,萧琰就成了高班的后起之秀。

  萧琰觉得自己有这样的优势很正常,但不知内情的高班生觉得很不正常,只能慨叹萧十七是从战场中杀出来的,有赫赫战绩经历就是不同。

  但她在战术学堂也没有学多久,执堂夫子就斜着眉毛赶人了,说:可以去将道堂了。

  萧琰心中挺不舍,但按萧勰规划的经道堂课业,她在武经堂的学习时间还真不多。她自己也猜测到了,族里对她的规划,应该不是在军中。这和她自己的想法一样:修行,是她最重要的事。名将之路,终究不是她要走的道。

  萧琰虽然遗憾,却也毫不拖泥带水的去将道堂报到。

  ……

  将道堂在武经堂中很有特色,从外观上就很不同,不是廊院,而是五座石塔,每座塔代表一个字,五座塔就是五个字——《孙子兵法》中的将者之道:智信仁勇严。

  智、信、仁、勇、严,这是兵圣孙子的排序。

  但是,将道堂的五座塔围成了一个圆阵:谁都可以起头,谁都可以末尾,也允许学子打乱相邻顺序随便怎么念。

  学子念的顺序起初可能是随意的,但最终每位从将道堂出来的学子都会形成自己的排序,因为出堂的考核,就是将者五道的排序:每位学子都必须在下山前写出答卷。

  没有标准答案。

  将道堂不会评判你的对错。也没有对错。

  夫子说,也允许以后更新答卷,因为将道不是不变的,可能随着你的经历智慧等产生改变。

  夫子说,每位从将道堂出去的学子,在临终之前会书下最后一份答卷,回顾自己一生的为将或为帅经历,写下对自己的评判卷,返回将道堂。和一生功绩归入将道档。供萧氏后辈学习、借鉴经验,也可能是要吸取的教训。

  ……

  去将道堂学习就是观摩将道档。

  将道档按首字不同收藏在不同的石塔中。萧琰首先进入的是“智”塔,然后分别进入“信”“仁”“勇”“严”四塔,认真阅读前辈的将道,思索自己的将道。

  将者五道,每位前辈都有自己的选择,即使同样的选择也有不同的理解。

  她看过首代河西大都督先祖萧铖的答卷,以智为首;看过父亲萧昡的答卷,以仁为首;看过七姑母萧曈的答卷,以严为首;看过八叔萧昂的答卷,以信为首……

  不同的答卷代表了不同的为将理念。

  萧琰看过故逝的长辈们对自己做的评判卷,有时看得心驰神往,有时看得惊心动魄,有时止不住泪涌,有时又沉凝如雕像。

  这里不止是将道精髓的汪洋,也是每一个为将者以心血和七情凝结出的将果:有甜有苦;有喜有哀;有酸有涩;有辛有麻;有壮阔,也有悲怆;有骄傲,也有沉痛;有坚守,也有怀疑;有执拗往前,也有懊悔反省……每颗将果都是味道。

  执堂夫子说:将道从来不是单一的道。它就如同人生五味。但无论何种将道,归总起来,都是对自己的认识,对他人的看法。

  为将者,怎么看待自己,怎么看待下面的兵,就会成为不同的将。

  萧琰也在思考自己是哪一种将。

  在军中,她觉得自己应该是“智”将,因为有着万中无一的天赋,和她同样天赋的前辈军神陈庆之、慕容秋,他们战无不胜的将绩中最耀眼的就是他们的战争智慧和指挥天赋。

  河西先祖萧铖的将道答卷就是首选“智”,但他对“智”冷酷的理解让萧琰为之一寒。

  什么是智?就是为将者的绝对自信。只有自己,才是军中唯一的、不可取代的因素;除己之外,谁都可以牺牲。视兵为棋。一将功成万骨枯。吴起、韩信……皆此类。

  萧琰觉得,自己大概,可能,做不了“智将”了。

  铖祖说:以兵为棋,心中无情。

  但她一闭眼,就能想起十一营中每一位同袍鲜活的脸容。每一个人都是鲜活的生命,她无法将他们视作战场上一个个冰冷的数字。如果她是主帅,她会尽最大可能,让更多的士兵活着胜利。

  萧琰暗思,那自己是仁将?

  当阅读到第二代河西大都督萧岳对“仁将”的评解,萧琰执卷宗的手几乎哆嗦了。

  岳祖说:仁,是一种立场。秦赵长平之战,秦国主帅白起下令坑杀三十万赵国降卒,这是人道之大不仁,却是对秦国之大仁。白起舍一己之仁,成就对秦国之仁。

  萧岳的将者五道列第一的就是仁。

  萧琰想起沈清猗说史讲到高宗少年时的伴读,萧岳和李义府被称为皇长女身边的“明刀暗剑”,以李义府“一生唯陛下尽忠”,对他人皆狠辣无仁义,这位岳祖对“仁将”的理解恐怕也是——对陛下对大唐之大仁。

  萧琰深思自己若是长平之战时的白起如何?……坑不了降卒。

  士兵弃戈投降,就不是敌兵了。可以劳役俘虏,不能杀俘,这是唐人普遍认为的道理,也是萧琰认同的道理。

  她能心无芥蒂的接受大唐征伐吐蕃之战,是因为吐蕃是恶邻,大唐平定吐蕃,这是对大唐边境百姓的负责;大唐占领吐蕃后实施的统治政策,也表明是对吐蕃平民和奴隶的仁。唯一损害的,是吐蕃权贵的利益。但权贵是国家的统治者,国家灭亡就是他们的责任,他们必须为此承担后果。

  相反,因为国家的统治而活得不好的百姓,这是国家和权贵没尽到责任;百姓没有享受到国家应给予的权益,当然也不应该为国家的灭亡承担责任。而大唐的战争对吐蕃大多数人是“仁”的结果,那这场战争就是符合人道的。——这就是萧琰的道理。

  对自己国家的大仁,未必就是对人的仁。但这又以什么标准判断?如果对人讲仁却对自己国家不仁呢?

  萧琰不由沉思了,渐渐省悟到夫子说的:将道就是对自己的认识和对他人的看法。

  此时她也醒悟到了,族中对她的规划不是从军的道路,四堂叔祖却让她先入武经堂学习,应该不仅仅是沉淀经验、学习后反思,而是让她从将道的思考中,思考自己对人、对生命、对世间的看法。

  萧琰隐约觉得,这些看法的形成,对自己很重要。

  最终,从将者五塔中出来,她都没写下自己的答卷。

  她对夫子说:还没有想清楚。

  执堂夫子没有责备她,让她多看,多想,下山的时候,再做答卷。

  萧琰恭敬应下。

  从武经堂出来,按照萧勰的安排,她要去的下一个学堂是:

  讲武堂。

  ……

  讲武堂是武道之堂。

  将道,是统兵;武道,是个人的修行。

  去讲武堂必须是步行,步行的路就是某某小报说的,“传说中的不可数”的步道梯。

  二支的堂兄萧纺来接她,带领她踏过林梢,飞过岩石,落下峭壁……这些都是讲武堂的路。

  最后从山上落到了谷中。

  堂兄说:讲武堂就在山谷里。

  往谷中深去,渐渐视野中出现一座塔:苍灰色的塔身,春草绿的檐顶,古朴苍老,又年轻。

  堂兄说:这是讲武塔。

  武道是修行当然不是讲出来的。但入武时要讲。虽然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但师傅怎么讲,将会决定个人怎么修行,甚至影响一生的修行之路。所以,“入讲”很重要。怎么讲,也很重要。

  堂兄在路上说:每个入讲武堂的子弟都会有一个讲武人,作为启门者,和指引者。

  萧琰心想:不知自己的讲武人会是谁。心口微微跳了几下,好奇又有些激动。

  当她看见那座醒目的讲武塔时,心中一声惊噫感叹还没完,跟着目光就凝固了——

  她看到了塔边的一个人。

  这个人……

  那位祖宗。

  她心里默默道。

  当年在原州官道遇袭杀马贼时,她在战斗后突破即将晋阶,突然间被一人掠走,挟着她到树林中护她晋阶,就是这一位——说“我是你祖宗”的人。

  尽管当时她看不清那位祖宗的衣着容貌,却在此时看见这人的瞬间,心中就莫名的确定——就是那人!

  ……

  那人立在塔边的松树下,苍绿的树枝映着她苍绿的衣,给人感觉和那几百年的松树一样,经历了岁月的沧桑,可又给人感觉她很年轻,仿佛松绿里的生机,和这岁月一起流长。

  那人在那里,就是岁月。

  周围的一切,都是岁月的光影。

  萧琰眼神恍惚,神情和身姿却已在不觉间端正恭敬。

  这是先天!

  他们萧氏的先天!

  ……

  远远见到那人,萧纺神色愕然,却立即恭敬行礼,然后不再往前,转身向萧琰一点头,便自提气离去。

  萧琰顿时知道了。

  ——她,就是我的讲武人。

  萧琰心中莫名欢喜,又有着说不清的亲近感,疾步上前去,长揖行礼,声音清澈,神容端敬,“十七阿琰,字悦之,道号无念,拜见讲武夫子。”

  这是她的讲武夫子,萧琰就报了自己的道号——母亲在信中说过:无念,汝之道号。

  那人手中提了只酒葫芦,笑了一笑,苍绿的松枝便似在她的笑容中青翠生动起来。她的声音听不出年纪,只觉和岁月一样,悠远绵长,又带着岁月酿出陈酒的醇美质厚,“哎呀”一声悠叹道:“年纪大了,就喜欢你这般青葱漂亮的美人。萧悦之,你这字取得极好,每次见到你,就身心俱悦呀。”

  萧琰嘴角轻抽,她这是被祖宗调戏了?……就知道这位祖宗不怎么正经,不然哪个长辈会对第一次见面的晚辈说“我是你祖宗”?

  “祖宗”招手让她走近,白皙的手指在她脸上摸了好几摸,一脸满足道:“哎呀上次没摸到——果然鲜嫩,比昨天吃的嫩豆腐还嫩。”

  萧琰:……

  忽然觉得自己在学堂也应该戴面具。

  不过,她没有半分躲避的动作,因为这位祖宗的动作虽然轻佻,眼神却很正。

  “哎呀真是个好孩子!”祖宗咯咯笑道,又抬手轻拍她头一下,“你的曾祖父是我三弟,我行二。”

  萧琰眨一下眼,然后“啊”一声,只觉心中更欢喜,叫道:“二曾伯祖。”

  “还是叫夫子吧。”祖宗有些嫌弃道,“被青葱小娘子这么叫,都被叫老了。哎呀呀,时光悠悠呀,岁月流金。”一边说着转身走向塔中,酒葫芦勾在她手指头上一晃一晃的。

  萧琰闻到她身上的果酒香,粲然一笑,跟在她身后。

  萧琰对先天宗师并不陌生,之前她已经见过三清宫、梵音寺和天策书院的先天宗师,各有各的风采气度,令人见之心折。但她觉得,还是自家这位二曾伯祖身上更有人味儿,让人油生亲近。

  ……

  进了塔,脱了鞋,萧琰在藤垫上端直坐定。

  萧迟却是随意的坐在藤编小榻上,一脸笑意吟吟的。

  “小十七,我单名一个迟。别以后人问起,你还不知道你的讲武人是谁。”

  萧琰恭敬应道:“是。”

  想起曾祖父的名讳为“迅”。

  一个迟,一个迅……先生的为迟,后生的为迅?

  她眼色有些古怪。

  萧迟忽然朝她眨了下眼,“当年我在母亲肚子里迟迟不出;母亲生阿弟时咻一下就出来了。”

  萧琰噗哧一下笑出。

  觉得这位二曾伯祖虽然有些不正经,但很是有趣。

  想到这位曾伯祖和曾祖父同母,那就也是公主所出,和她另一半血脉也是一样的,心里有些恍然,难怪会觉得很亲切。

  萧迟举了举酒葫芦,笑吟吟的,“要不要来一口?”

  果香挺诱人……萧琰顾目一望,周边全是书架子和竹简,还有几个书案,笔墨纸砚俱全,却没有杯盏之类——您这是要我直接拿着葫芦喝吗?她脸窘了下,赶紧摇头,“不了,谢谢夫子。”

  “我不介意的。”萧迟真诚道。

  萧琰一脸无语:……您真的不是在调戏我?

  “哈哈哈!”萧迟仰头大乐,喝了一口酒,“哎呀呀,阿琰为什么是我家的呢?”一脸深深遗憾自家人不能下手的表情。

  萧琰:……

  忽然觉得先天宗师还是少点人味高远点好。

  萧迟笑了几声,收了酒葫芦,敛去笑意后的眼眸幽邃流光,“十七可知,何为武学?”

  萧琰只觉这双眼睛仿佛流淌着长河岁月。

  她恍了下神,赶紧敛目,认真作答道:“武学二也:武技,武功。普通人强健体魄,锻炼肌肉,练习搏击之术,此为武技;其上为武功,修炼内功,纳天地元气,炼精气神,突破身体极限,力则拔山,寿则延命,至最高境界者即破道,突破天地生死之秘,跨越天人鸿沟,道存神存。”

  “你答得没错!”

  萧迟叹道:“世间万物,抵不过岁月,最终都逃不过生老病死。无论生时多么精彩,最终都会死亡,步入腐朽的泥土,或者直接化为尘灰。多么让人不甘呀。”

  她眼眸中流转着碎光,仿佛长河里落下星光,粲然却又深奥邃远,声音也似在长河中汩汩流动,让人忍不住倾听浮荡。

  “上古圣人伏羲演化大道,观宇宙生死奥秘,说‘天地之德曰生’。天生道,道生一,一生二,三生万物。万物以阴阳化生,生生不息。

  “但万物有生必有死,有故去,又有新生,在循环流动中,天地才能生生不已。就像时间只有流动才成岁月,河水只有流动才是活水。生死轮转,才是生生不息。

  “但万物有生灭,也是不灭,因为道是不生不灭。天道以死制万物,却也给了万物生的机会。生之尽头为死,死之尽头为生,此即生死可易也。天地造物,就是在这生死转化中留下了一线生机。吾辈孜孜以武求道,便是求这一线生机。无论道家修道,武家修武,佛家修佛,术道修术,吾辈修行,都是为了打破人的生死这个囚笼,岁月不息,生生不已。”

  萧琰听得神思起伏,这是头一回有人给她讲,武道与生死。

  她从小刻苦习武,风吹雨打坚定不移,是为了母亲说的“变强”,成为强者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她为自己奋斗,更为母亲奋斗。可是,真相给了她蒙头一棍。母亲不需要她为她奋斗。她痛苦的时候曾经茫然,不知道自己再执著于武道为了什么。冷静后她想清楚了,母亲说,大道,为己,修行是为了自己,不是为了别人。但不管是为了成为强者还是为了人生有意义,为什么一定要走武道之路?——成为强者不一定要走武道。父亲是强者,四哥是强者,七姑母是强者,十二姑母也是真正潇洒自由的强者,但他们都不是以武道为目标。大唐这么多风流俊采的人物,萧氏这么多风流俊采的人物,人生都活得精彩有意义,走武道的也不过十之一二。

  只因为母亲说,先天之期可见,给了她继续执著的目标。

  可是,她叩问,武道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夫子说,是“岁月不息,生生不已”;那么,她也是为了生生不已吗?为了打破天地对生死的禁锢,永远流淌在时间的长河中吗?

  她抬眼,神情有些茫然的看着夫子。她自己对于生死并不执著,生而尽意,则死而无憾。她隐隐觉得,生生不已,并不是自己执著武道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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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修后增加了武经堂的内容,因为将道的思考对萧琰人生观的形成比较重要。不记得谁说的了,战争,总是能考验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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