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风流 171 171:她不懂的风流

小说:兰陵风流 作者:君朝西 更新时间:2016-12-23 16:30:47 源网站:圣墟小说网
  李泰和对秦国公主和长山君解说着斗书的情况:

  “第一局, 是斗楷书,诸教授胜一筹。第二书,斗行书,虞大娘子胜一筹。如今第三局斗书, 抽的签是《熹平石经》、《尚书·虞书·尧典第一》起始的三段。”

  这就是斗隶书了。

  萧琰抬了抬眉,眸光微转,往东侧看去。

  那道凝望她很久的视线让她不注意都不行。

  是一个穿喜鹊衔枝锦面裘袍的少年郎, 面相很嫩,斯文秀气,静美若处子,又有些腼腆, 带着些迷蒙雾气的眸子与萧琰看过来的目光一碰, 便有些羞涩的垂了眼。待萧琰收回目光,却又抬眼望了过来。

  萧琰感觉到这少年郎很关注自己,但那目光中不是痴迷, 也没有嫉恨, 而是看见美好事物的那种惊叹欣赏,还有羡慕,还有几分……惆怅?

  萧琰心念转了转, 羡慕?惆怅?

  这少年难道也是李毓祯的倾慕者?

  年纪太小了吧?有没有满十五?

  那少年当然不是一个人,他所处的那列人里有陈郡谢氏、琅琊王氏的子弟。萧琰随大伯父萧晀拜访世家时见过其中两人, 猜这少年或许是谢氏或王氏的郎君?

  李毓祯顺着她的目光扫去一眼——谢氏、王氏, 还有琅琊颜氏的子弟, 男俊女靓, 没有皮相差的。便笑悠悠传音过去:【又有美貌的故人?】

  萧琰想翻白眼给她,眼角斜她,顺着话道:【那位穿喜鹊衔枝右衽裘袍的小郎君,是你的‘故人’吧?】她和这少年素不相识,哪能引出这么复杂的眼神?——那是羡慕惆怅她立在李毓祯旁边而不是他自己吧?

  李毓祯唇角微掀,勾起分笑意。

  【蒋国公世子谢道先的嫡五子,二十二郎,谢织。】

  没有否认是“故人”。

  咦咦,还真是李毓祯的倾慕者?——萧琰想到少年那张嫩脸,眼睛直了直:【这小孩儿不会是未到束发之年就喜欢你吧?】深觉李毓祯也是个祸害,瞧瞧,祸害小孩儿呀。

  她自己也不过十八岁多,却将可能是十五、六岁少年称为小孩儿。

  李毓祯暗笑一声,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萧琰的面貌比她的年龄成熟,又有一种秀拔从容的气度,往往让人忽略她的年少,和谢织这种没有栉风沐雨过的少年郎相比,的确是“年长”得多。

  她的神态和语气都带着几分漫不经心,道:【不过是小孩儿的迷恋罢了。】

  在她眼里谢织当然更是小孩儿了。

  她的祖母谢皇后与蒋国公谢迥是嫡亲姊弟,谢织是她表叔谢道先最小的嫡子,从小被父母兄姊宠着长大,心性纯良,李毓祯喜欢他的干净没有心机,却也只觉得这是个可爱的孩子而已。这孩子仰慕她,她并没有往心里去,左不过是少年郎慕少艾的感情罢了,时日久了,没有回应,自然就消散了。

  两人神识传音间,斗书的诸虞二人已经书成搁笔了,直起身来,眼睛便望向这边。

  萧琰向虞璇玑一笑。

  见到这双眼睛,虞璇玑就认出她来,妩媚弯翘的睫毛一眨,回了一笑。她的容貌本就生得秾艳,衣饰又仪状瑰丽,头戴宝石珠翠花冠,身穿七彩晕裥襦裙,耳悬蜜金猫眼石坠子能晃瞎人眼,这一笑更是秾李夭桃,华彩流艳,顿时引来吸气声一片。

  萧琰大乐。

  霍倚楼果然还是霍倚楼啊!

  即使换了个虞璇玑的身份,也还是那个华丽如孔雀开屏,花枝招展,美貌招摇得肆无忌惮的霍倚楼!

  萧琰发自心底的欢喜。

  李翊浵坐在舆中看了女儿一眼,宝树很喜欢这个虞璇玑呀,回头得仔细查查她的背景。

  诸虞二人走过来,李泰和引见道:“这是秦国殿下。”

  两人一起行礼:“诸希亮拜见殿下。”“虞璇霄拜见殿下。”

  虞璇玑名璇霄,璇玑是她的号,笑称自己是“鱼跃此水天地阔,璇霄荡云绕斗虹”,萧琰当时深觉:此姓此名此号,可入景也。【注】

  李毓祯淡然颔首,道:“不必多礼——观字罢。”

  几位从人立到高案上,将两幅字展开,旁边又有人举了灯,让围观的众人都能看得清晰。三位主裁过去细看评点,下面的围观人众也在交头接耳的议论,但和之前的热烈相比,前面的人多少有些分心,注意力有一半在秦国公主这边。便见那位容貌过分俊美的郎君和虞璇玑亲近说笑,显见是相熟的。

  “好久不见呀,虞大娘子。”萧琰眼睛笑弯弯的。

  “是好久不见了,十七郎。你失约了哟,该当怎么罚?”虞璇玑笑得眼波飞飞的。

  萧琰也笑得眉飞飞,“罚我品点心,品不出来加罚。”

  虞璇玑咯咯声脆笑,心道:萧十七果然还是萧十七,面具下的脸生得再美貌,也还是那个吃货。

  诸希亮一旁笑道:“虞大娘子和这位郎君是旧识?”不知是哪家出色子弟?

  虞璇玑回笑道:“以前就有结识。”便给诸希亮介绍,“这是安平公主的公子,萧十七郎。”

  萧琰抬手行礼,“在下萧琰,字悦之。见过诸先生。”

  竟是兰陵萧氏……诸希亮心生讶异又有些了然,难怪与秦国公主同行,同时回礼又笑赞道:“十七郎君风神秀异,粲粲灯火。”因见秦国公主与这位萧十七郎均无意介绍步辇中那位贵人,心中惊讶,却和虞璇玑一般,微笑行一礼便罢。

  萧琰和诸希亮提起了诸义之,言语褒扬,说和他两度并肩作战,朋友知交,袍泽之情,又赞他箭道高明,自己箭术便是从他所学。诸希亮越听越惊讶,目光变得郑重,一脸温笑言语,“三郎是某家大兄之子,早年因缘故流落于外,不久前才归宗。……”

  虞璇玑听到这里心里就嗤一句:约摸又是一夜风流、外室子这类狗皮倒灶事儿。

  李毓祯眼眉动了动。诸希亮的大兄,诸氏家主诸希尧,现任户部右卿。洛阳诸氏在乙姓世家中只居中游,但户部右卿这个位置倒有些重要——户部,齐王的势力颇重,毕竟任了好多年的户部尚书。李毓祯薄凉的眸子淡淡瞥了眼诸希亮,接过话问了两句诸义之,萧琰如实称赞朋友。

  她有意相助诸义之,不论诸兄对诸家观感如何,但让诸家人知道“他与梁国公的公子情谊深厚”,对他应该有利。

  这边三位主裁已经评出了结果,诸希亮略胜一筹。

  虞璇玑秾丽笑颜道:“我和诸教授之前就说定了,互相交换字幅,若对方胜了,就是输的一方占了便宜。这回是我占便宜了。”说着,笑得欢快。

  诸希亮哈哈笑道:“可惜没抽到怀高草帖,不然就是我占便宜了。”直言草书不及虞璇玑。

  两人谈笑风生,浑不计谁输谁赢,风度仪态极佳。“文斗”唐人最重气度,围观人众纷纷呼喝,“采!”表达喝彩。

  诸希亮已经没了再比的心思,想回府跟大哥好生说说诸义之和梁国公之子的事,还有秦国公主隐隐流露的态度。

  虞璇玑心里琢磨着萧琰和秦国公主的关系,步辇中贵人的身份,但对斗书仍然兴致未消,见诸希亮已有去意,便笑晏晏的邀萧琰和她斗,说相请不如偶遇。萧琰挺实诚的道:“我觉得你草书最好,这个不用斗我也输了。藏真法师在这里,你不和藏真法师比一比草书?斗书相促呀。”她一说完,周围人神色就似有些古怪。

  虞璇玑娇笑声声,“十七郎说的对极了。”给她飞了个“干得好”的眼神,美目流波睇英俊不羁的僧人,“藏真法师,可请乎?”藏真洒然一笑,合什一礼,“虞大娘子请。”

  看美人和高僧斗书,这精彩!围观的普通百姓先声喝彩,比先前更加热烈。士人们神色略有古怪,却又似带着些别样的趣味和盎然,有几个贵女还在笑呼,“璇玑,斗倒和尚。”

  萧琰眨了眨眼,问李毓祯:【我这提议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李毓祯的轻笑声在她脑中响起:【你的提议肯定很合虞璇玑的心意。她追求藏真法师有些年了。】

  萧琰一下口吃:【追、追求?】

  李毓祯笑:【是啊。长安文士圈里几乎无人不知,笑说,这是诗词风流绝遇桃花醉书僧,风流顾桃花,问:可折桃花乎。听闻坊间还为此开了赌盘,赌璇玑风流折不折得下桃花僧。】笑语里流露出对虞璇玑的欣赏,潇洒恣意,合她口味。

  萧琰噗,而后又无语,深为长安人的节操:……

  这倒成士庶皆倾顾的雅事了。

  哎长安人的“风流”她不懂。

  她却是无意中助了倚楼一臂了?——没准人家安福门观灯再巧遇斗书就是冲着藏真大和尚来的,阿弥陀佛,佛祖我不知呀,罪过罪过。

  见萧琰垂眸忏悔样李毓祯乐笑不止,惹得观书的人中不少人目光一深,或晦暗或审视或忖思。

  萧琰挪到两位主裁身旁,很认真的向二位先生表白,“这个,十七刚到长安不久,真不知道。”

  李泰和端着影青茶盏呵呵笑,一脸促狭,柳彦季也是一脸笑意,已经五十五岁的老先生还很佻皮的眨个眼道:“其实我们也挺想看,他们斗一斗的。”说着呵呵呵笑,让萧琰很是怀疑老先生到底是期待他们斗书还是咳……风流能不能折桃花?

  哦文士们的“风流”她真不懂。

  斗书的结果出来了,虞璇玑输了一筹,大家都没什么意外,毕竟她的草书师从藏真,这也是让文士们津津乐道的。围观众很热烈的向两人同时呼喝,“采!”对于普通观众来说,这两人的字真的都很好看,很风流,很气势。

  三位主裁评书之时萧琰过去和九哥萧瑢四位堂兄打招呼,说和“长山君”观灯,路上遇到秦国公主,遂同行。

  萧瑢以为长山君就是萧琰留书说的“母亲的故人”,便没多问,只是压低声提醒一句,“小心秦国。”萧琰“嗯”一声,笑着和几位堂兄别过。

  萧琰过去后萧瑢有些忧郁的望天,心道:十七阿弟可别被秦国公主给叨走了。他家阿父风流,他也是阅人多矣,看出秦国公主对十七很有兴趣。唉。他仰天叹一声,都怪我家十七太美貌。

  ……

  萧琰过到这边时,便见韦应己正在和虞璇玑交谈,还有几位英俊郎君似也跃跃欲试,萧琰注意到他们看向虞璇玑的目光都有倾慕之色。这也不奇怪,虞璇玑才名与风流之名同闻于天下,倾慕追求她的士郎当然不少。让她有些惊讶的是,韦应己似也对虞璇玑有意,转念一想,韦应己的山水诗本就出名,对诗名同盛的虞璇玑生出爱慕之心,并不奇怪。

  萧琰三人看完两场斗书,和斗书兴致不减的李泰和几人相笑道别而去,出得人群,继续往前观灯。

  一路游灯,先后又遇到了许多熟人。

  在一处斗易数的灯树下,遇到了嘉国公主与李群玉这对母女。李翊浵笑吟吟的叫“九姊”,嘉国公主貌相雍容端庄,气度严整,对着李翊浵却翻个白眼,“见着你我就不痛快了。”只温和与萧琰说话,随意用三枚铜钱占了一卦,微“咦”一声,提醒萧琰道:“你近日有血光之灾,留神着点。”

  萧琰认真应下。嘉国公主是司天监少监,在易数之学上造诣极深,是司天监易数三大家——“易道三杰”之一,她既然卜出“血光之灾”,就绝不可等闲视之。

  嘉国公主又微笑道:“此卦为九三,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凶中蕴吉。只要度过危险,便可成业。”

  “是。多谢姨母提点。”萧琰恭敬应道。

  李毓祯眸中掠过光芒,乾卦九三——艰难困苦,玉汝于成。

  悦之这一卦……是危险中有机遇?

  ……

  从安福门观灯回来,从十七到十八,萧琰都与母亲一起,尽日在长安城内四处游玩,欢快日子如生翼般飞过。眨眼就到了正月十九,清晨她返回永兴坊萧府,要送别述职结束返回河西的三位伯叔,一直送到长安西外十里驿,才挥手作别。一些堂兄堂姊随三位伯叔一起回了河西,还有一些堂兄留在长安,继续他们的事情和交游。

  回到永兴坊,萧琰去諴大伯父院里说了一阵话。

  諴大伯父萧諴是萧氏三支的郎主,也是京中萧府的负责人,负责京中事务,及京中与河西的联络,一张团团笑脸看起来极和蔼可亲,但萧琰听五哥萧珖和九哥萧瑢说过:“咱们这位諴伯父在京中可是被人称作笑面虎的。”如今,她正在向这位笑面虎伯父说之后的行程。

  大伯父萧晀交待过她,说萧諴不会管她在长安的出入行踪,只要报备就可以了,但有疑难事或有需求助之事,皆可找他。说,她的身世可以不告诉諴大伯父,但諴大伯父可以信任。

  萧琰对諴大伯父说,她这几日要与“母亲的故人”去樊川小住,顺道去终南山上拜访一些人。

  樊川在长安城南三十里外,是少陵原与神禾原之间的平川,东南止于终南山北麓。这里是京郊有名的风景盛地,也是风水盛地,京兆韦、杜二氏的祖宅就在这里,皇族贵胄和世家高门也多在这里置别业。又有八大道观和八大寺院,高道高僧极多。萧諴点头赞许,拣着说了樊川那边的观寺,哪些法师应当拜访、值得拜访,又说这些法师的意趣。近午时萧琰才出来。

  留在府里未出去玩乐和应酬的堂兄弟姊妹们开了午宴,伯叔们都笑哈哈说不参加,省得他们玩得不痛快。萧琰席间敬酒谢罪,被三位堂兄打趣她上元夜情人节和秦国公主踏歌、游灯,众堂兄姊嘻嘻哈哈,挤眉弄眼,萧琰严正说“不是情人!”大家笑得更疯,萧琰一脸无语,只得作脸红的窘样,被諴大伯父府里的两位堂姊爱心大发,将取笑的众堂兄一一瞪下,萧琰这才逃脱了堂兄们的“魔掌”,未时从堂厅用宴出来她都松了口气。堂兄们猛如虎呀。

  十八日傍晚,萧琰和母亲到了长悦别庄。第二日,她征得母亲同意后,就派了从人去长安七艺居递邀帖,邀虞璇玑过来玩。

  虞璇玑的性情颇得李翊浵喜欢,在别庄园子里游了一圈就很投契了,李翊浵笑悠悠说,咱们明日就去游兴教寺。虞璇玑咯的一笑,“长山伯母这建议甚得璇玑之心呀。”两位美人都咯咯笑了起来。

  萧琰一头雾水,晚上听母亲说才知道,藏真就是在前几年落牒于樊川八寺之首的兴教寺内,成了经藏法师。萧琰顿然无语,这是游兴教寺还是游桃花僧呀。阿娘悠笑说:游寺呀,听僧说经呀。萧琰:……

  次日就去游了兴教寺,然后寻了桃花僧“听经”。

  萧琰旁观了虞璇玑是怎么个诗词风流,文思如泉涌,调戏桃花僧,藏真法师疏狂不羁,却持正自守,一桃夭美人和一潇洒诗僧,弹琴挥墨,酬唱相和,萧琰叹:此情此景,可入画。心道,难怪长安文士们谈之曰雅事。如果只是如此,确是雅事。

  日暮方从兴教寺出来,兴尽而归。回到长悦山庄,沐浴换衣后,两个好友在花圃间说话,萧琰直言说道:“倚楼,今日我在一旁‘听经’,觉得藏真对你无意。你可别真陷进去了。爱而求之不得,可得苦了。”

  虞璇玑笑容娇艳,手中一枝艳桃图的团扇轻点她衣襟,“你呀,不懂。情爱之思,就妙在此处,得之如在云端,飘飘欲仙,不得之辗转思服,观花花若愁,见雨雨若泪,世间万般皆成了情思,其苦中之甘,甘中之涩,涩中之苦,合七情之味,柔肠百回,非他事可比。”说着又咯咯笑起来,妩媚流睇,“阿悦思人了,就知其中之妙了。”

  萧琰:“……”

  你这是追求爱人还是追求滋味呀?

  夜里在寝榻上她对母亲感叹说,不知倚楼是真的爱藏真,还是爱这种追求人思慕的感觉。李翊浵悠笑说:“璇玑你不用担心,她是在爱人,也是在享受这种爱的过程。世间诸般情,唯爱情最让人神魂颠倒,诗歌话本曲剧,多是为爱情颂歌,缠绵悱恻,回肠荡气,让人罢之不能。宝树不知其味,便不知其中之趣也。”

  萧琰想了想,就想到李毓祯,心里怅然,觉得感情这事,还是最麻烦,哪有什么趣呀,就是折腾人。看看李昭华,以前多恣情洒脱的人啊,现在尽想把她拉坑里,恣意是恣意,就是缠绵得没洒脱了。萧琰又唉一声,李昭华你可赶紧从坑里出来吧。

  之后几日内,萧琰与母亲、虞璇玑一起,又去了樊川的两大寺院和三大道观。只可惜每日时间太短,只能走马观花。諴大伯父说的有道法师,她也只有幸见到了两位,聆听经讲,果有裨益。只觉在这山中静坐修行,也是很清心怡人的事。李翊浵嗔她:你可别修成和尚了。之后便不让她去见那些法师。说偶尔一听才有得,经常听就不得了。萧琰哈哈笑,便也专心于陪母亲游玩,这才是重要的。

  这般游玩了五日,虞璇玑在七艺居的婢女过来,说侯大娘子从洛阳回来了,递了诗会的帖子过来。虞璇玑只得遗憾辞行回了长安城。李翊浵在她走后,聊起侯大娘子侯方华,主要是说她的夫君魏重润,当朝尚书令,三位宰相中唯一的寒门出身,是长安贵妇们公认的“最佳丈夫”。

  李翊浵向女儿眨了下眼,说:“你安平母亲,当年钟情的,就是魏景深。”

  魏重润,字景深。

  萧琰目瞪口呆。

  ……

  魏重润在长治朝很有名。

  绝对是寒门奋斗的传奇。

  他两岁上丧父,随母亲改嫁去了陈家,但在继父家受虐待,被母亲含泪送入道观寄住,过得十分艰苦,曾经有三年时间早晚二顿都是一碗稀粥度日。就在这种艰苦日子中,他读书有成,二十五岁考中进士。二十八岁又以在职官考中秀才科秀士。三十八岁为吏部左卿。四十二岁授尚书左仆射,次年加“同书门下平章事”,入政事堂为副宰相。四十六岁拜尚书令,自此稳踞宰相之位十一年至今。

  这很不容易!

  虽然从世宗皇帝大力改革科举后,寒门子弟通过科举入仕的越来越多,但是,世家在教育资源上天然占优势,这使世家出人才的比例远远高于寒门,而世家子弟在见识、眼光、大局观等方面都更胜寒门子弟,所以能走上高位的多是世家人才。

  寒门当然也有俊彦人才,但会读书的不等于会做官,有才能的也不一定坐得稳官位。官位越往上,就不仅仅需要学识、才能,更需要胆识、魄力、坚忍不拔的心性和处事手段等等,即使得到皇帝的支持,也必须靠自己才能坐稳位置;否则,单是世家设的圈套陷阱,就能让寒门高官一着不慎跌落进去,万劫不复。更遑论尚书、中书、门下三省宰相这种为臣之极的位置了。但魏重润不仅以寒门出身做到尚书令,而且还稳稳当当坐了十一年,并且将继续坐下去。

  父亲就赞过魏重润,说他是“当世人杰”——不是人才,是人杰。

  所以,她从目瞪口呆中回过神来,浮上心头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安平母亲的眼光真是好!

  魏重润不仅是人杰,更是难得的好丈夫——身居一品高位,没有一个侍妾、婢妾,与侯大娘子成亲三十年,始终专情如一。

  如果列个大唐好丈夫的排行榜,魏相公绝对能列第二!——萧琰私心觉得,裴驸马是榜首。

  不过,这年龄好像不对……

  “阿娘,魏相公应该比安平母亲大个七八、九岁吧?”

  魏重润那时应该已经娶妻了吧?

  李翊浵幽幽一叹,“阿姊遇上魏景深时,他还没有成亲,太穷,没钱娶妻;不过,也差不多了。说起来,这就是个相逢恨晚的事。”

  魏重润在京中寓居三年,就近苦读,才考中进士,但长安居大不易,若无当时的七艺居“琴绝”侯大娘子的资助,这位贫寒的青年根本无法支撑起在京中的学习和生活。侯大娘子美貌有才情,又对他有恩有情义,魏重润对她钟情生爱是很自然的事。

  当安平公主看中魏重润时,这位才智出众又品性坚忍的青年已经与侯大娘子订立了鸳盟,只等考中进士就迎娶过门。安平公主又做不出强抢男人的事——大唐公主中不乏这种强横的,别说只是立了婚约,就是已经成亲育有孩子的,也能让原配和离了;若那男人是攀附权势的,立即让原配“病逝”的都有。

  但魏重润很明确的拒绝了安平公主,说自己“心有所属,此生不负”。安平公主钟情于魏重润,不仅仅是喜欢他的才华,更是因为他的品性,知道他与侯方华的情义后,只能惘然“相见恨晚”,却无强迫的意思,魏重润若真个负恩毁诺,她反倒看不上他了。

  然后魏重润不负情义,这就让安平公主对他难以忘情。她心中断定以魏重润的大才,迟早会列于朝堂中枢,与其将来同处帝京,生受那相见而不可得的痛苦,倒不如远远的嫁出京去。

  当时适婚的世家子弟中,唯有兰陵萧氏的世子萧昡,绝无可能在长安任职。安平公主觉得她和萧昡正好是一对,都是心有所属而不可得。她不愿意随便祸害一个男人,也不愿意勉强自己喜欢别的男人——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魏重润。女人狠起来可以很绝情,但遇上了对的男人,却往往会痴情不改。

  男人们以为女人善变,却不知女人一旦固执起来,就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比起男人固执还要死心眼,甚至达到不可理喻的地步。安平公主就是这样的性子。

  李翊浵扬了下眉,对女儿道:“别学你安平母亲。一个男人再好,不是自己的,那就是别人家的柴,暖的是人家的炕头;为了这个男人,把自己的婚姻搭进去,那就不值得了。男人和女人不同,即使爱一个女人,也可以娶别的女人,生子、立家业,照样可以过得好好的。女人,要学男人这一点,对情要执得起,也要放得下。”

  萧琰想了想,点头应“是”,阿娘说的话她认为有道理。但她觉得自己不会心里喜欢一人而与另一人成亲,婚姻应该是两个人付出感情和责任的结合,如果不愿意去喜欢对方,那就不要成亲,省得害了别人一生。

  李翊悠笑一声,又道:“知道韩三青么?”

  萧琰吃惊张目。

  “他容貌长得有两三分似魏景深——当然,气概远不及。我在教坊司看见他时,也吃了一惊。便令人去了他的乐坊籍,把人带回了府,让人照着魏景深的几分样子教导,之后送到了贺州去。”

  “!!!”

  萧琰心里抹汗,原来安平母亲的男宠是阿娘送的……想象父亲的表情,她嘴角狠狠抽了一下,顿时无语之极。

  半晌,她呆着脸道:“安平母亲当初见我时说,她跟你有仇,早就想揍你了。还母债子偿,打了我屁股。”

  李翊浵呆了一下,然后大笑。

  她咯咯咯笑得前仰后合的,十分快活。

  萧琰继续呆着脸,“……其实阿娘与安平母亲,是相爱相杀吧?”

  李翊浵笑得倒榻上。

  ※※※※※※※※※※※※※※※※※※※※

  【注】:

  璇玑:北斗第一至第四星。

  璇霄:碧空。

  所以萧琰说此姓此名此号可入画。鲤鱼跃龙门——鱼跃此水天地阔,尾荡碧空绕斗虹。也暗喻了虞璇玑的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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