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风流 193 193:紫宸殿上的论功

小说:兰陵风流 作者:君朝西 更新时间:2016-12-23 16:30:47 源网站:圣墟小说网
  沈清猗起身, 行礼。

  堂中沉静。

  跟着, 至和至川至桓至弘等道师都肃然起身,齐齐立什, 向她一礼。

  砥砺,共进。

  胡汝邻和常焘也肃然起身。

  所有医家都起身了。

  他们都是医者,无论年纪多少, 无论精深哪一科, 他们都是医者。

  医者要有开阔的心。

  他们怎么忘了呢,这不仅仅是说医者治病的心怀,还有医者求道的心啊。

  大胆的探索, 大胆的想象, 不要被固有所束缚, 这是大道的开阔。

  他们向这位年轻的国手尊敬的行了一礼。

  此时,他们已经忽略了她的年纪。

  因为在医道的大道上, 她已经踏门而入, 看到了开阔的世界中,看到了他们看不到的景象。

  这一刻, 他们都相信,她的针道, 已经达到了内证的境界。

  新霍乱是不是微生虫致疫,在她的针路之下,内证反视, 眼目可见, 又有什么可怀疑的呢。

  然后反过来想。她却没有直接以诊视疫患的针道内证来说, 反而以提论点,细节推理,逻辑论证,实验证明,铺开一条理论实证的道路,这是让他们服气的。因为这就不是她独有的针术了,而是给众医家展示了一条实证的路。

  他们由此也生敬意,她在医道上的确如她说的“和诸位砥砺”。

  砥砺,共进。

  吾辈皆为同行者。

  不知是谁,好像是余秉执,忽然哈哈笑起来,然后众医家都哈哈笑起来,畅快、舒怀,一扫前些日子的焦虑忧急。

  大家你眼望我眼,忽然都涌出一种志同道合又共患难的感情来,激励又温暖。

  余秉执突然喝道:“好!”

  大家又哈哈笑起来,感情更深进一步,纷纷觉得这场疫事之后,大家要坐下来不分老少痛饮一场才好。

  “岂不快哉!”有人已经举起茶杯哈哈道。

  “哈哈,之后同饮!”“快哉。”“吾道同行。”“共进。”

  胡汝邻微笑感叹,好一个至元道师啊。

  一件事,一番话,不只论证道理让人心服,还让人心缔结奋进。此,领道之帅也。

  ……

  次日,朝廷的谕旨抵达扬州。

  胡汝邻和常焘阅过谕旨后立即向众医家传达了朝廷的旨意。

  众医家纷纷感叹道:新霍乱果然是从天竺传过来的,至元道师论证的太正确了!由是心中更服,对她提出的“微生虫致疫说”也更多了几分相信,并由此思索她提出的“疠气起之于无,具化为病,即为病原微生虫”这种医学理论来。几年后沈清猗联合太医署创立生物学新的学科微生物学时,扬州这些医家就成了她第一批拥趸。

  传达谕旨后,胡汝邻和常焘就立即找上了沈清猗,和她商议囚犯试疫的事。

  如果证实是河虾携疫,并且让人感染,即使还不能证明疫毒就是“微生虫”,但能检测出霍乱疫毒的药剂却是实打实的有用——这对各州防范霍乱,尤其沿海州和海港,可起大用了!

  “此事若成,十七你就是最大的功臣。”沈纶很激动的对女儿道。

  ……

  扬州城忙碌起来了。

  虽然自瘟疫爆发后,就已经够忙碌,大夫们忙碌,为了缓解治愈病情,一个个忙得形容憔悴;官员兵卫衙役们忙碌,忙着调查疫源,搜索疫患,隔离病者,给河渠井水投清毒剂,但这种忙碌带了焦躁和慌乱,尽管因为莱国公沈纶的坐镇,大家的心还算安定,疫病没有全城扩散下去,也让人不至于恐惧绝望,然而病患始终得不到治愈却是让人心慌的,就像头上悬着一块巨石,谁知道会不会掉下来砸到自己呢?

  如今不同了。

  随着第一例病患被治愈,大夫们激动,城内的官吏更激动,守卫隔离区的兵卫甚至激动得流下眼泪,终于不用惶惶担心自己也会被传染然后一泻而死了!

  这个好消息立即被敲锣打鼓告之全城,闭户于家中的扬州百姓都喜极而泣,有的甚至嚎啕大哭起来。

  之后便在官府的号召和组织下,开始全城的环境大清理,尤其是贫民坊曲巷,进行垃圾大清除,增加安置垃圾箱,公共厕房;

  工建局率官吏和民工对全城的排污管道进行检查,破损的地方都砌出不渗漏的污水坑加盖,不让它往外泄。这回江东道和扬州州衙是咬牙拨了钱,全面更换钢制排污管道,只等从运河运过来就安装替换;

  所有公用水井的打水吊桶底部都要嵌一层过滤网,网下装有检测疫原虫的药剂纱袋,一旦发现桶中倾出的水是浅紫色的,就不可饮用;

  官府公告上还说,之后水井都要安装压水泵压出水,落上铸铁井盖封闭,就不用担心水井被污染了;

  ……

  总之,要做的事情很多,但无论官民,此时忙碌都觉得心里踏实,包括贫户曲巷的百姓,清理起巷里巷外的污脏都格外下力,唯恐漏了哪个角落。

  扬州城是忙碌中透着轻松,但此时在东海都护府、福建道、岭南东道,却是一片人心惶惶的慌乱。

  二月初七朝廷的谕旨还没传出长安,东海都护府的唐州、吕州、琉州就已爆发了剧烈瘟疫,死亡千人,包括商人、水手,岛上百姓,还有官员、兵卒,染疫者上万。

  爆发仅两天,吕唐岛和琉球岛已经是人心慌乱,权富之家纷纷乘海船离岛,往福建道跑。因为一些官员和兵卫也染了疫,东海都护府根本没来得及封锁港口,就让几十艘船载着人逃了出去。

  但是这些人还没有抵达海岸,东南最大的两个市舶司城市——广州和泉州也已经爆发了剧烈瘟疫,几天内就死亡数百上千,疫患多达万人。

  此前,这几个海港州城已经出现过霍乱,但因为染疫的人不多,便以常规的吐泻霍乱禀报朝廷。之后,因为朝廷通报了扬州爆发剧烈霍乱,这些官府都加强了防范。但是,因为扬州对霍乱疫病没有确诊,而且疫源调查还没有确论,其他出现霍乱的海港州都没有想到——疫源是从海上来!当时只严令药铺医馆发现有吐泻病人立即上报,并且只对入港商船和渔船进行吐泻症状的检查,没有做出封锁港口的措施:封港的损失太大了,没有充分确凿的理由,官府不敢擅行此举。

  二月初六,两艘大唐海船从天竺惶惶逃到东海都护府唐州港,收商税的官员从神情慌乱的船员口中得知天竺海港已经爆发了瘟疫,到处在死人,这些商船都是停港后发现情况不妙又匆匆起锚逃过来的。而在此前,已经有不知多少载了携疫者的商船进入南洋国家和大唐海港。

  更没有人想到入港的海鲜也有可能携带瘟疫。

  在沈清猗的验证出来之前,谁会想到虾类也会带疫呢?或者还不止虾类。

  而在唐州、广州、泉州这些海港城,富人们每日享用海鲜那是很正常的事,达官贵人聚宴也是很正常的事,哪里会想到进入他们口中的海鲜脍有可能吃出霍乱呢?

  当霍乱在民间因为携疫者而大爆发的时候,广州和泉州的官员也不幸的撞上了“霍乱虾”或“霍乱扇贝”,在宴会上染疫,几十名官员感染霍乱,包括泉州刺史。因为当地官府没有在第一时间反应,也造成了瘟疫的失控。

  在东海都护府、广州、泉州大乱时,南洋的锡兰、暹罗、真腊、林邑、三佛齐、渤泥等国和东洋的扶桑、新罗的港口城市也都爆发了霍乱。包括山东道的市舶司海港密州也受到了波及。

  而到二月初九,长安才收到靖安司南方局呈送的天竺瘟疫扩散的情报。

  距离的遥远使得情报出现了滞后,而靖安司只向皇帝奏报的制度也让南方沿海官府没有能够近距离得到这份情报,以便提前采取措施和决断。

  总之,一切的偶然和必然造成了长治三十二年东南瘟疫的大爆发。

  ……

  当东海都护府、广州、泉州的疫情先后奏到长安,已经是二月中下旬了。

  泉州的奏报最先抵达京城,圣人立即召太子、政事堂宰执并太医令丞紫宸殿议事,商议紧急措置。

  宰执们都是能承重的,敏锐而果决,当机立断:

  “须得立即下旨封锁港口!”

  “不仅是泉州,所有临海港口都必须封港!”

  “所有海船运入的海鲜都得查禁,不经检疫不得放行!”

  “泉州刺史染疫,别驾仅为副职,官低且出身寒门,封锁四城,恐怕也压不住城中的世家;况泉州民风悍勇,若无威望之人坐镇,严禁城中不出,诸民惶惧之下,恐生民变。须得令福建布政使房知温坐镇泉州。”

  福建道的道治是福州,布政使衙门当然是在福州,在泉州官府无首的惶乱局面下,调从三品的布政使大员过去,自然能稳定民心。

  太子李翊江坐在丹墀下方的软榻上,一袭宽大的浅黄七团窠龙袍掩着他羸弱的身躯,团龙的刺金色衬得他的脸色苍白无华,却无损那清贵儒雅的气质。他一直没发言,这会却开口说道:

  “即使调房知温过去,恐怕也压不住城中某些人。须得再下一道旨令,任何人胆敢违令出城,不论官职身份,立斩不赦。”

  太子的声音一如他的人,温润宽和,但这句话里蕴含的坚决之意却是让殿中几位甲姓宰执都陡生一分寒栗。

  泉州是东南大港,各世家都遣有无官身的子弟在那边营事海贸,如今瘟疫一起,哪家权贵子弟不想逃离危险之地?殿中五位世家宰执中就有四位的家中有子弟在泉州。

  福建道布政使房知温是乙姓世家临淄房氏的家主,与清河崔氏、琅琊王氏都交好,还与吴郡张氏有姻亲,能够不顾忌甲姓世家,并且不徇私情?

  太子不认为房知温能如沈纶镇住扬州城般威慑泉州上下,那就需要朝廷给他一柄刀。

  如果有了这柄刀,房知温还压不住泉州城,那就是他的能力或担当不足,再撤再贬都不需犹豫。

  太子又说道:“鉴于泉州封城不及时,并应下令邻近诸州,凡是从泉州逃出的车船,一律扣押隔离。”他声音温和中带着不容置疑,“总之,不能让霍乱过了江北。”

  尚书令魏重润道:“太子殿下所言甚是。”

  门下左卿邵崇廉也道:“臣附议。”

  政事堂如今有七位宰执,除了李毓祯这位尚书右仆射不在外,其余六位都在殿上,而这六位中,只有魏重润、邵崇廉出身寒门,没有子弟经商在泉州,自是对太子的意见坚定支持。

  裴昶、崔希真四人难道能说反对?心里均庆幸道:好在扬州的奏报上来了,霍乱已经有治方。

  圣人开口,“中书按此拟旨福建道。”

  中书舍人立即提笔濡墨,跽坐在书案后刷刷起草诏书。

  圣人又吩咐,“即刻令胡汝邻、常焘率扬州部分医家南下,同时有请道门的道师医师继续南下支援;令邻近道州的医官局,甄选本地良医随同支援,具体从哪些州调,由太医署确定,政事堂下旨。

  “不仅是泉州,还得防着东海都护府、广州有疫报——如果情况糟糕,或许疫报已经在路上了。那里再由朝廷下旨,就又滞后了。

  “长安距东南太远,请示发令均不及,着建康令韩王李载应,兼领东南防治疫制置使,就近统领防疫治疫事宜;以沈纶为副使,负责具体措置和调度,紧急事务可便宜处置,事后呈报请旨。诸卿以为如何?”

  太子和众臣都应,“陛下考虑周全。”

  几位宰执心里想道:圣人这是要重用沈纶了?如果整个东南的疫情措置得当,那就是大功!没准疫情一定,就升入朝中了。

  裴昶、崔希真等五位世家宰执都在心里忖度:陆氏若下、沈氏若上,对朝中格局的影响会如何,对甲姓的影响又会如何,瞬间便转过数念。

  这边太医令与太医丞已退到一边小声议着抽调哪几个州的医官和大夫,须得离疫发地近,也必须考虑本地发生疫情的可能性,总之要调一部分,又不能调尽。

  圣人盘膝坐在雕漆金龙榻上,手里拿着沈纶的奏本,在御案上拍了拍,黑黝黝的目光扫视殿下的宰执大臣们,“应该庆幸,扬州将霍乱方子研出来了,否则,死的可不是这千人!必须重重封赏有功人员,中书立即拟旨,封赏诏旨连同调医旨令一并下达扬州。”

  “喏。”六位宰执立即交头议论对胡汝邻等人的封赏。

  没有议论多久,便由中书令裴昶归总禀奏封赏事宜,派下去的太医和扬州医官局的官员都是好办的,有朝廷的官格章程,职位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没法往上走的,就按功劳升散官阶,这是职官的官衔,俸禄待遇都是要看这个;

  参与治疫立功的医学教授和医堂大夫,功劳加倍计入士民贡献值,家中子女可择一免试入江东道大学或江东医学院,并赏金银财帛;功高的,可予官身,若愿入医官局的再领实职,不愿为官的,只领散阶,具体由胡汝邻和常焘奏了计功章本再定;

  道门诸道师医师,封赏也同上,但已经出家的,没有子女,也不便授予官身,只能加倍赏钱物;没有出家的,也是授予散官阶,愿为官的再议实职,不愿为官的,则只领散阶。

  圣人一一听着,没有提异议,唯独在听到沈清猗的功赏时抬了下眼皮,“朝散大夫?”

  “是,从五品下,臣等议功时,认为当与至桓道师的功格一致。”裴昶说道。

  圣人嗤笑一声,毫不客气的批评他的宰执们:

  “短视!算一算这笔账,为了防备天竺大陆,以及未来的、有可能的,其他地方的瘟疫,是不是都要闭港,实行海禁?这个损失有多大?——魏重润!”

  尚书令应声拱手回道:“禀陛下,按去岁诸市舶司的关税收入计,每年仅海关税就要损失四千三百余万贯。”

  圣人冷笑,睨视众臣,“一年损失就是这个数!十年如何?百年如何?这些损失的关税,你们用什么来填?工部在吵着要钱,扩建官道、疏浚河道、修固河堤;礼部在吵着要钱,扩建州学县学;司农寺在吵着要钱,兴建社仓、革新农具、推广农技;军器监要钱,革新军器……这些都是紧要事,你们说说,哪样可以不给钱?大唐能承受得起封闭海贸的损失,还是能够承受得起每三年都来一次的霍乱,或是其他狗屁的什么疫?”

  “这就是人才!”圣人声音宏亮道,“防疫比治疫更重要。出现一例瘟疫,那就是损失。几百上千人患疫,上万人患疫,损失怎么算?能研制出检疫药剂的,那就是奇才!‘微生虫’这个新论点就极好,这是创论,以前有哪个医家提出来?这样的创见者,这样的奇才,怎么能与其他人一般功格?个个都是眼目短浅!”

  崔希真慢吞吞道:“臣等商议时,是考虑沈纶奏报中所说的:检疫药剂还不完善,目前只能检验已患疫者的吐泄物,尚不能检疫出潜伏的携疫者。故臣等以为,待沈至元道师完善检疫药剂后,再进一步功赏。就目前这个程度,从五品,已经是很高的封赏了。”

  圣人哼一声,算是接受了门下侍中的解释,又道:“诏旨中要写明,以待后功。”

  “遵旨。”

  宰执们应诺时,裴昶和崔希真斜目对了个眼神。

  他们提这个赏格时,就是存了试探,如今看来……呵呵。

  那位至元道师,可不仅仅是沈家的人。

  圣人这是要捧起,还是要离间?

  ……

  中书舍人很快拟完几道诏旨,圣人过目无误,当殿用皇帝印,诸宰执过目后一一签押,门下用政事堂印和国玺印,门下主事各封入“昼八百里夜四百里急递”的朱漆谕旨筒中扣锁再火漆戳记政事堂印,立即送驿递快马驰出。

  圣人问殿上众臣,“诸卿还有要事要议?若无,就散了。”

  太子温声道:“臣有奏。”

  见圣人颔首,便道:“天竺疫情已经泛滥南部,恐怕如陛下所言,东海都护府亦无幸理,只是呈报还在路上。若如此,南洋诸国、东海诸藩属恐怕也遭了殃,这霍乱方子是否公布诸国?”

  众臣一听,便知太子殿下又生慈悲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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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

  唐朝中央官制实行三省六部制,三省长官分别是:尚书令,中书令,门下侍中。

  副长官分别是:尚书左右仆射,中书侍郎2人,门下侍郎2人。——如果官职后加一个“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就是以副长官参知政事,称执政,为副相之职。

  本文将“侍郎”改成了“卿”,即:中书左右卿、门下左右卿。

  同理,六部的副长官“侍郎”也改为“卿”:如户部侍郎为户部左卿、户部右卿,左右卿没有资历深浅之分,只有统管的司署不同。

  之所以将“侍郎”改为“卿”,是因为本文的背景:女子可以娶夫;同样,有权有势的女子也可以正式纳“男妾”(比如文中的萧迟和嘉国公主),但正式名称肯定不能叫“男妾”,也不能叫“面首”“男宠”,而是称为:“侍郎”。

  (面首和男宠这是属于女人私养的情人,没有名分,而且多半是不正当的,比如韩三青这种,就只能是安平公主的面首)

  所以,“侍郎”这个官职就不能称呼,就很容易让男人们联想到“男妾”,改官职名称就是必须的。——这是文中的细节,估计有同学看到“门下左卿”就已经奇怪为什么不是“门下侍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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