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毓祯沉眸片刻, 神色已然平静，除衣上榻，合眼冥想。两刻钟后她起身，换上一身太子服，下午她要去动力研究署视察, 希望这一次的“重大成果”不会令她失望。
动力研究署是帝国技研院下辖的一个大署, 主要方向是机械动力和其他动力研究, 其下有十几个分署，李毓祯去的是第五署。
动力署的研究五花八门, 有水力、风力、光能、大气这类自然之力的研究；也有煤炭、猛火油（石油）这类物化之力的研究；还有电能这种转化动力的研究；也有纯动能的机关术的研究等等。李毓祯要去的第五署即专攻燃料热能转化为动能的研究课题署。
大唐目前使用的机械中, 以燃料为动力的占了三分之一，帝国一直想将这个比例提高到四分之三。
相对于便宜的风力、水力、光能机械，燃料动力机械算是便宜第二, 机关动能的机械因为构件精密复杂，属于贵重小型机械, 但与晶石机械相比又是贵重第二了。第一便宜的风力、水力受限于地理, 光能机械受限于阳光条件，很多地方不能用, 很多时候不能用，因此“便宜第二”的燃料动力机械就成了帝国发展的重点。
但是，燃料动力机械被卡于燃料的净化技术, 无论煤炭还是猛火油, 净化提炼的成本都相当高。虽然帝国科研院和技研院对净化理论和技术的研究一直在进步, 每年燃料的净化成本都在下降, 但距离“平民价”还有相当远的距离，中小工场和作坊一直使用的还是手动机械和畜力机械。
正因为燃料价格高，消耗不起，所以燃料动力机的研究一开始就是奔着高效、节能的方向去。
最初研究出来的是明火动力，借助锅炉蒸汽高压转化为动能，但明火燃料浪费大，热能转化低，经过上百年的不断改进，热能转化提高到了百分之二十五，这个数据仍然很低，但再往上就陷入瓶颈，而高温高压伴随着危险，很容易发生锅炉爆炸事件。
于是燃料动力的研究换了一个方向，从外燃研究内燃，即让燃料在密闭的空间内燃烧从而产生更高的热能转化，燃料的利用率，这种动力机被称为燃气机。
从昭宗三十年立项到现在已经持续研究应用了七十七年，燃气机的热能转化率提高到了百分之四十五，比蒸汽机高出近一倍，但一个显著的缺陷是，功率比蒸汽机低得多，只能带动小型机械，工冶矿业和军械制造的大中型机械还是得用蒸汽机，或者因地制宜的水力风力光能机。
李毓祯视察的燃气机项目是在热能转化率和大功率这两个方面都取得了重大成果，也才值得李毓祯亲自过来观看测试。
测试是在帝国技研院的锻造作间内，因为研究的需要，技研院内设置了各类工场，测试品都是按照要求加工，测试后就是加工的成品，不会浪费。
负责这个项目的课长紧张又激动，侧着身指道：“殿下，您请看，东边这台是燃气机带动的锻造压力机，西边那座是蒸汽机带动的锻造压力机。”
课长用了台和座这两个不同的量词，实在是相比东边这“台”机器，西边的锅炉装置连接的压力机，就是庞然大物一座。
李毓祯淡淡道：“开始吧。”
两只一千斤的大铁块已经烧红，被巨钳夹在压力台上，课长下令技师同时启动两边的锻造压力机，轰压一下，巨钳翻转铁块，约摸十分钟后，两只大铁块被压成了高密度的小铁方，机器轰声停止，几位技师上前计算燃料消耗量、热能转化率、作功马力等等，将对比数据报上来。
课长说道：“殿下，您看，锻压同样的铁方，燃气机的燃料消耗比这台蒸汽机节省百分之二百七十，即是，热能转化率比这台蒸汽机高了百分之二百七十。”
这个数据表明，他们研究出的燃气机比帝国目前最高热能功效的燃气机还要高出百分之一百五十，这当然是一个重大成果！
李毓祯看完两份数据记录，微微点头，说道：“不错。”
课长和众位技师脸上都冒出了光，太子一看就不是宽和性子，得到太子的赞扬可不是容易的，但正因如此，更让他们激动。
李毓祯问道：“理论上的最高马力，测试中的稳定数据是多少？”
这是李毓祯关心这个的另一个重点。
从昭宗年间就开始使用的燃气机，比蒸汽机节能这个优点大家都清楚，但是迄今不能全面取代蒸汽机，就是因为功率没提上去，很多大型机械还是得用体形庞大、热能转化低的蒸汽机，包括帝国海军的战舰。
课长不敢夸大，老实给出了一个多次测试后的平均数据。
李毓祯沉吟，“这是一台双缸机的马力？”
“是。”
“目前帝国应用的燃气机，最高的稳定马力是多少？”
课长立即报了一个数据。
李毓祯说道：“你们不错。”
比目前最高的燃气机马力，提高了百分之四十五。
她又赞一句，“很好！”
“谢殿下褒奖！”课长双目炯炯有神，背脊挺得笔直。
众技师的也是眼睛锃亮锃亮的，却闪动着泪花，七年都不出成果的压力在动力署中无比的沉重，但他们默默承受住了，就是要憋着这个大招，一直提高到令人惊叹的成果才陡然亮剑。现在，他们亮出来了！还亮得耀眼！
李毓祯说道：“要重重嘉奖，帝国技研院内表彰。”
“是，殿下。”陪同视察的技研院和动力署官员同声应道。
“测试可行后，立即报尚书省，通告各部司加紧制定各业机械的改造和更新计划，军器监的作院和都作院要当先实行。”
“是，殿下。”这回应声的是陪同视察的尚书右丞和工部左卿。
一行人簇拥着太子到了第五署公厅，李毓祯对项目课成员道：“孤，给你们一项任务。”
“是！”课长兴奋得声音都有些抖了。
帝国储君亲自布置的任务啊，或许很艰难，但一定是荣耀。
“……给你们两年时间，能完成吗？”
“某等一定不负殿下的厚望！”
……
在动力署官员的陪同下，李毓祯又去视察了光能研究课、电能研究课、聚能研究课这些课题组，相比煤炭、猛火油这些地下开采出的物质能源，她更看重风、水、光等自然能量和电能这种人工合成能量，一是能量洁净，不需要净化技术；二是来源不绝，不用担心资源耗竭。
老子说，无为，即无不为。无为，不是无所作为，而是合天地规律行事，简言之：为之有度。可惜人这个生灵，就是比任何生灵都能为，敢为，无所不为。上古的人族就是太能为了，以致毁灭，道统没落。凡间人在“能为”上不比修行者差到哪里去，人间之技就是在“为”，发展越迅猛，为得越多，元气污染，地力水气损害，资源枯竭，估计几个千年后也是破灭。
她想起几天前，太上皇说：“坐到这个位置上，要有很大的克制力。”——她以为是对权力和掌控欲的克制。但这会她明白了，皇祖父说的，是对“能为”的克制。
帝国技研院雪藏了很多项目成果，如果这些成果都应用，很可能将大唐推动得比现在前进一百年，但它们被锁在了密柜里见天日。每一代大唐皇帝都必须下极大的决心，有极大的克制力不去动这些东西。
但是……李毓祯心里犀利的想道：这种克制之所以能够克制，更重要的，是来自世外宗门和人间修行者的压力，皇族有云端，世家也有云端，都有宗师长老、各个修行层级的子弟，还有未来可以进入修行的子孙后代，这种力量压制也遏制了人间的猛进欲.望，加上对子孙后代血统优化的长远期望，对“能为”的极大克制才成为现实。
李毓祯坐在马车里思索着，无为和有为之间的度。
有些事，现在，也是可以为了。
……
李毓祯回到大明宫已经过了酉时，东暖阁内侍阁长陈宝柱禀道：太上皇吩咐，太子晚膳后去仁寿宫。
陪父亲用过晚膳，李毓祯只带了连诚一人，前往仁寿宫。她心里猜测，祖父见她，应该和下午的视察有关。
连诚禀道：“琴心说，之前公主府有报，萧十七女君已于酉时回府。”
李毓祯嗯了一声。
声音平淡之极，连诚却打个寒噤，心里咕咙难道又要修罗场了？
仁寿宫在大明宫东南端，是景致优美的园苑，以前就是大明宫的东内苑，太上皇和六十多位后妃都住在这里，太上皇住在仁寿殿，在仁寿宫的最南面。
李毓祯过来时，太上皇正在书阁里，写他的长治帝札。室内暖融融的，炙了薄荷冰片清神香，暖熏中又让人头脑清醒。太上皇仍然穿着赭黄云龙袍，坐在紫檀椅上，执笔落书很是肃穆。
李毓祯通禀入内后，就静静坐在一侧等候。
仁寿宫主管秦有轻步上前，将太上皇搁在紫檀书案上的一份奏章拿起来，退身呈给李毓祯，微微点了点头，又退到一侧侍立。
李毓祯翻开奏章，神识浏览过去，眉毛就挑起一根，又笑了笑，垂眸沉思着。
太上皇书完这一段，落笔，抬头说道：“下午看得如何。”
李毓祯搁下奏章，简明扼要的说了燃气机测试的成果，之后她给项目课布置的任务，太上皇听到这笑了一笑。
待她说完对其他几个研究课的视察后，太上皇说道：“咱们祖孙想到一块了。你去技研院后，我让陈宝柱从紫宸殿的奏章阁里找出了这个——苏少微十年前的奏章。她从地方调任交通司郎中，一年后，上了这份言事书。”
李毓祯当然知道苏少微。
现任交通司少卿。
她对苏少微多了几分关注，除了她能力出色外，还因为她是大姑母安福公主的伴侣。
虽然帝国没有正式通过同性婚姻的律法，但同性伴侣已经是公开的，被人默认的事实，而且皇祖父也没有反对两人在一起，那么这位苏少卿就等同于她的“大姑耶”。
李毓祯最欣赏苏少微的，是她敢于创新，富有开拓力。她认为，这是未来的大唐最需要的官员，也是她需要的官员。
苏少微十年前提出的，是一份铁轨道路的设想。
苏少微在奏章中说：帝国的矿山和港口已经广泛使用轨道运矿车和轨道货物运输车，充分证实了，轨道马车在运输上的速度和承载量优势。如果朝廷全面铺设铁轨路，以帝京长安为核心，将帝国的南北东西纵横贯穿起来，则南北、东西的距离将大大缩减，货物流通和商贸速度至少会提高一倍，中央和地方、地方和地方之间的往来交通也会变得快捷。……
太上皇道：“这个建议，以前就有人提过，但都没有苏少微提得具体，从各个方面论证了可行性。但是，工程太过浩大，最重要的一点，还是地利问题，要想不破坏地气，有些地方就不能动。以前，修建各地官道工部勘舆师就是煞费苦心，现在，再去勘测出一条不破坏地气的轨道线，估计勘舆师都得吐血。再者，如果勘测规划出的轨道线弯绕太多，这南北东西的距离未必就能缩短了，至少不会如预期那么大。政事堂最终搁置了这个方案，但给工部勘舆司下了任务，先勘测轨道线，如果可行，再议。”
“然后，如何？”李毓祯问道。
“这次勘测，三年才完成。吾和相公们的意见一致：宁可做慢，也要做细，正好将帝国可能的交通线做一个全面勘测，以备将来大用。”
太上皇说道，“这份勘测图也搁在奏章阁里，图纸大，就不拿过来了，你明日上阁去看。”
“是。”
“按照那份轨道线图计算交通距离，再计算轨道马车的速度和承载量，政事堂得出的结论是，运输速度比官道运输快，但速度提高不到一倍，大约是百分之五十。”
这个速度不足以让政事堂下定决心开建这样浩大的工程。
“所以，阿公和相公们是在等待机械动力这边的研究成果。”
太上皇叹道：“再好的骏马也不能跟不吃不喝不累的机械相比。但机械运输车，首先要解决动力来源，风力、水力都不行，光能可以用，却要受限于天时，储能和功率问题也还没有得到很好的解决。目前，只能期望燃料动力。
“昭宗时代的宰执们，就想过蒸汽机车代替马车的可能。还是燃料限制的问题，蒸汽机的燃料浪费太大了，在纯净炭、纯净油的技研没解决前，就是八分净的燃料，也不能无限度的用。蒸汽车太耗能，这个想法也就搁置了。马车，还是用着吧。无为嘛，用马就是自然。”太上皇笑了一声，眼色却有几分无奈。
“用马确实纯净。”李毓祯正经应了一句。
虽然马粪清理麻烦，路上还有味道，但对天地元气和土壤毫无污染，当然是自然的“纯净能源”。
太上皇又是一笑，慨叹一声，“人间时代要发展，就不能不为。”
李毓祯点头，“是。”
讲自然无为，人间就会百年千年都停滞不前，一千年前用牛耕地，一千年后还是用牛耕地。
太上皇道：“以你给出的任务，如果燃气机的热能利用提高到百分之七十五，铁轨道路和机械动力车的筹划，都可以开始了。”
李毓祯道：“机械动力车，技研院已有成果？”
太上皇笑道：“技研院早就有设想，蒸汽船都研制出来了，能不想到蒸汽车？从昭宗时期立项，已经造出了几代试验车，前年，嗯，好像是第五代？——你去奏章阁里翻翻。选个合适的时间，你也去机车项目课走走。这么多年，人换了十几拨，老少也更新了四五代，研制出的试验车都在库房里躺灰，估计人心也躺灰了。该让他们起来，奋发踔厉了。”
太上皇胡须一翘，双眼炯炯，看起来时时都在奋发踔厉。
“是，阿公。”李毓祯心口忽然有些涩，这样精神的阿公，她还能看多久呢。
她在仁寿宫里留了很久，和太上皇说政事。
这时候的皇祖父，是最精神的时候。
……
亥时二刻，李毓祯才辞别皇祖父，从仁寿宫出来。
东宫禁卫已经候在延政门，簇拥李毓祯出了宫，驰出广场，行到横街上。
横街对面就是长乐坊。
她勒了下马，说道：“去公主府。”
动力研究署是帝国技研院下辖的一个大署, 主要方向是机械动力和其他动力研究, 其下有十几个分署，李毓祯去的是第五署。
动力署的研究五花八门, 有水力、风力、光能、大气这类自然之力的研究；也有煤炭、猛火油（石油）这类物化之力的研究；还有电能这种转化动力的研究；也有纯动能的机关术的研究等等。李毓祯要去的第五署即专攻燃料热能转化为动能的研究课题署。
大唐目前使用的机械中, 以燃料为动力的占了三分之一，帝国一直想将这个比例提高到四分之三。
相对于便宜的风力、水力、光能机械，燃料动力机械算是便宜第二, 机关动能的机械因为构件精密复杂，属于贵重小型机械, 但与晶石机械相比又是贵重第二了。第一便宜的风力、水力受限于地理, 光能机械受限于阳光条件，很多地方不能用, 很多时候不能用，因此“便宜第二”的燃料动力机械就成了帝国发展的重点。
但是，燃料动力机械被卡于燃料的净化技术, 无论煤炭还是猛火油, 净化提炼的成本都相当高。虽然帝国科研院和技研院对净化理论和技术的研究一直在进步, 每年燃料的净化成本都在下降, 但距离“平民价”还有相当远的距离，中小工场和作坊一直使用的还是手动机械和畜力机械。
正因为燃料价格高，消耗不起，所以燃料动力机的研究一开始就是奔着高效、节能的方向去。
最初研究出来的是明火动力，借助锅炉蒸汽高压转化为动能，但明火燃料浪费大，热能转化低，经过上百年的不断改进，热能转化提高到了百分之二十五，这个数据仍然很低，但再往上就陷入瓶颈，而高温高压伴随着危险，很容易发生锅炉爆炸事件。
于是燃料动力的研究换了一个方向，从外燃研究内燃，即让燃料在密闭的空间内燃烧从而产生更高的热能转化，燃料的利用率，这种动力机被称为燃气机。
从昭宗三十年立项到现在已经持续研究应用了七十七年，燃气机的热能转化率提高到了百分之四十五，比蒸汽机高出近一倍，但一个显著的缺陷是，功率比蒸汽机低得多，只能带动小型机械，工冶矿业和军械制造的大中型机械还是得用蒸汽机，或者因地制宜的水力风力光能机。
李毓祯视察的燃气机项目是在热能转化率和大功率这两个方面都取得了重大成果，也才值得李毓祯亲自过来观看测试。
测试是在帝国技研院的锻造作间内，因为研究的需要，技研院内设置了各类工场，测试品都是按照要求加工，测试后就是加工的成品，不会浪费。
负责这个项目的课长紧张又激动，侧着身指道：“殿下，您请看，东边这台是燃气机带动的锻造压力机，西边那座是蒸汽机带动的锻造压力机。”
课长用了台和座这两个不同的量词，实在是相比东边这“台”机器，西边的锅炉装置连接的压力机，就是庞然大物一座。
李毓祯淡淡道：“开始吧。”
两只一千斤的大铁块已经烧红，被巨钳夹在压力台上，课长下令技师同时启动两边的锻造压力机，轰压一下，巨钳翻转铁块，约摸十分钟后，两只大铁块被压成了高密度的小铁方，机器轰声停止，几位技师上前计算燃料消耗量、热能转化率、作功马力等等，将对比数据报上来。
课长说道：“殿下，您看，锻压同样的铁方，燃气机的燃料消耗比这台蒸汽机节省百分之二百七十，即是，热能转化率比这台蒸汽机高了百分之二百七十。”
这个数据表明，他们研究出的燃气机比帝国目前最高热能功效的燃气机还要高出百分之一百五十，这当然是一个重大成果！
李毓祯看完两份数据记录，微微点头，说道：“不错。”
课长和众位技师脸上都冒出了光，太子一看就不是宽和性子，得到太子的赞扬可不是容易的，但正因如此，更让他们激动。
李毓祯问道：“理论上的最高马力，测试中的稳定数据是多少？”
这是李毓祯关心这个的另一个重点。
从昭宗年间就开始使用的燃气机，比蒸汽机节能这个优点大家都清楚，但是迄今不能全面取代蒸汽机，就是因为功率没提上去，很多大型机械还是得用体形庞大、热能转化低的蒸汽机，包括帝国海军的战舰。
课长不敢夸大，老实给出了一个多次测试后的平均数据。
李毓祯沉吟，“这是一台双缸机的马力？”
“是。”
“目前帝国应用的燃气机，最高的稳定马力是多少？”
课长立即报了一个数据。
李毓祯说道：“你们不错。”
比目前最高的燃气机马力，提高了百分之四十五。
她又赞一句，“很好！”
“谢殿下褒奖！”课长双目炯炯有神，背脊挺得笔直。
众技师的也是眼睛锃亮锃亮的，却闪动着泪花，七年都不出成果的压力在动力署中无比的沉重，但他们默默承受住了，就是要憋着这个大招，一直提高到令人惊叹的成果才陡然亮剑。现在，他们亮出来了！还亮得耀眼！
李毓祯说道：“要重重嘉奖，帝国技研院内表彰。”
“是，殿下。”陪同视察的技研院和动力署官员同声应道。
“测试可行后，立即报尚书省，通告各部司加紧制定各业机械的改造和更新计划，军器监的作院和都作院要当先实行。”
“是，殿下。”这回应声的是陪同视察的尚书右丞和工部左卿。
一行人簇拥着太子到了第五署公厅，李毓祯对项目课成员道：“孤，给你们一项任务。”
“是！”课长兴奋得声音都有些抖了。
帝国储君亲自布置的任务啊，或许很艰难，但一定是荣耀。
“……给你们两年时间，能完成吗？”
“某等一定不负殿下的厚望！”
……
在动力署官员的陪同下，李毓祯又去视察了光能研究课、电能研究课、聚能研究课这些课题组，相比煤炭、猛火油这些地下开采出的物质能源，她更看重风、水、光等自然能量和电能这种人工合成能量，一是能量洁净，不需要净化技术；二是来源不绝，不用担心资源耗竭。
老子说，无为，即无不为。无为，不是无所作为，而是合天地规律行事，简言之：为之有度。可惜人这个生灵，就是比任何生灵都能为，敢为，无所不为。上古的人族就是太能为了，以致毁灭，道统没落。凡间人在“能为”上不比修行者差到哪里去，人间之技就是在“为”，发展越迅猛，为得越多，元气污染，地力水气损害，资源枯竭，估计几个千年后也是破灭。
她想起几天前，太上皇说：“坐到这个位置上，要有很大的克制力。”——她以为是对权力和掌控欲的克制。但这会她明白了，皇祖父说的，是对“能为”的克制。
帝国技研院雪藏了很多项目成果，如果这些成果都应用，很可能将大唐推动得比现在前进一百年，但它们被锁在了密柜里见天日。每一代大唐皇帝都必须下极大的决心，有极大的克制力不去动这些东西。
但是……李毓祯心里犀利的想道：这种克制之所以能够克制，更重要的，是来自世外宗门和人间修行者的压力，皇族有云端，世家也有云端，都有宗师长老、各个修行层级的子弟，还有未来可以进入修行的子孙后代，这种力量压制也遏制了人间的猛进欲.望，加上对子孙后代血统优化的长远期望，对“能为”的极大克制才成为现实。
李毓祯坐在马车里思索着，无为和有为之间的度。
有些事，现在，也是可以为了。
……
李毓祯回到大明宫已经过了酉时，东暖阁内侍阁长陈宝柱禀道：太上皇吩咐，太子晚膳后去仁寿宫。
陪父亲用过晚膳，李毓祯只带了连诚一人，前往仁寿宫。她心里猜测，祖父见她，应该和下午的视察有关。
连诚禀道：“琴心说，之前公主府有报，萧十七女君已于酉时回府。”
李毓祯嗯了一声。
声音平淡之极，连诚却打个寒噤，心里咕咙难道又要修罗场了？
仁寿宫在大明宫东南端，是景致优美的园苑，以前就是大明宫的东内苑，太上皇和六十多位后妃都住在这里，太上皇住在仁寿殿，在仁寿宫的最南面。
李毓祯过来时，太上皇正在书阁里，写他的长治帝札。室内暖融融的，炙了薄荷冰片清神香，暖熏中又让人头脑清醒。太上皇仍然穿着赭黄云龙袍，坐在紫檀椅上，执笔落书很是肃穆。
李毓祯通禀入内后，就静静坐在一侧等候。
仁寿宫主管秦有轻步上前，将太上皇搁在紫檀书案上的一份奏章拿起来，退身呈给李毓祯，微微点了点头，又退到一侧侍立。
李毓祯翻开奏章，神识浏览过去，眉毛就挑起一根，又笑了笑，垂眸沉思着。
太上皇书完这一段，落笔，抬头说道：“下午看得如何。”
李毓祯搁下奏章，简明扼要的说了燃气机测试的成果，之后她给项目课布置的任务，太上皇听到这笑了一笑。
待她说完对其他几个研究课的视察后，太上皇说道：“咱们祖孙想到一块了。你去技研院后，我让陈宝柱从紫宸殿的奏章阁里找出了这个——苏少微十年前的奏章。她从地方调任交通司郎中，一年后，上了这份言事书。”
李毓祯当然知道苏少微。
现任交通司少卿。
她对苏少微多了几分关注，除了她能力出色外，还因为她是大姑母安福公主的伴侣。
虽然帝国没有正式通过同性婚姻的律法，但同性伴侣已经是公开的，被人默认的事实，而且皇祖父也没有反对两人在一起，那么这位苏少卿就等同于她的“大姑耶”。
李毓祯最欣赏苏少微的，是她敢于创新，富有开拓力。她认为，这是未来的大唐最需要的官员，也是她需要的官员。
苏少微十年前提出的，是一份铁轨道路的设想。
苏少微在奏章中说：帝国的矿山和港口已经广泛使用轨道运矿车和轨道货物运输车，充分证实了，轨道马车在运输上的速度和承载量优势。如果朝廷全面铺设铁轨路，以帝京长安为核心，将帝国的南北东西纵横贯穿起来，则南北、东西的距离将大大缩减，货物流通和商贸速度至少会提高一倍，中央和地方、地方和地方之间的往来交通也会变得快捷。……
太上皇道：“这个建议，以前就有人提过，但都没有苏少微提得具体，从各个方面论证了可行性。但是，工程太过浩大，最重要的一点，还是地利问题，要想不破坏地气，有些地方就不能动。以前，修建各地官道工部勘舆师就是煞费苦心，现在，再去勘测出一条不破坏地气的轨道线，估计勘舆师都得吐血。再者，如果勘测规划出的轨道线弯绕太多，这南北东西的距离未必就能缩短了，至少不会如预期那么大。政事堂最终搁置了这个方案，但给工部勘舆司下了任务，先勘测轨道线，如果可行，再议。”
“然后，如何？”李毓祯问道。
“这次勘测，三年才完成。吾和相公们的意见一致：宁可做慢，也要做细，正好将帝国可能的交通线做一个全面勘测，以备将来大用。”
太上皇说道，“这份勘测图也搁在奏章阁里，图纸大，就不拿过来了，你明日上阁去看。”
“是。”
“按照那份轨道线图计算交通距离，再计算轨道马车的速度和承载量，政事堂得出的结论是，运输速度比官道运输快，但速度提高不到一倍，大约是百分之五十。”
这个速度不足以让政事堂下定决心开建这样浩大的工程。
“所以，阿公和相公们是在等待机械动力这边的研究成果。”
太上皇叹道：“再好的骏马也不能跟不吃不喝不累的机械相比。但机械运输车，首先要解决动力来源，风力、水力都不行，光能可以用，却要受限于天时，储能和功率问题也还没有得到很好的解决。目前，只能期望燃料动力。
“昭宗时代的宰执们，就想过蒸汽机车代替马车的可能。还是燃料限制的问题，蒸汽机的燃料浪费太大了，在纯净炭、纯净油的技研没解决前，就是八分净的燃料，也不能无限度的用。蒸汽车太耗能，这个想法也就搁置了。马车，还是用着吧。无为嘛，用马就是自然。”太上皇笑了一声，眼色却有几分无奈。
“用马确实纯净。”李毓祯正经应了一句。
虽然马粪清理麻烦，路上还有味道，但对天地元气和土壤毫无污染，当然是自然的“纯净能源”。
太上皇又是一笑，慨叹一声，“人间时代要发展，就不能不为。”
李毓祯点头，“是。”
讲自然无为，人间就会百年千年都停滞不前，一千年前用牛耕地，一千年后还是用牛耕地。
太上皇道：“以你给出的任务，如果燃气机的热能利用提高到百分之七十五，铁轨道路和机械动力车的筹划，都可以开始了。”
李毓祯道：“机械动力车，技研院已有成果？”
太上皇笑道：“技研院早就有设想，蒸汽船都研制出来了，能不想到蒸汽车？从昭宗时期立项，已经造出了几代试验车，前年，嗯，好像是第五代？——你去奏章阁里翻翻。选个合适的时间，你也去机车项目课走走。这么多年，人换了十几拨，老少也更新了四五代，研制出的试验车都在库房里躺灰，估计人心也躺灰了。该让他们起来，奋发踔厉了。”
太上皇胡须一翘，双眼炯炯，看起来时时都在奋发踔厉。
“是，阿公。”李毓祯心口忽然有些涩，这样精神的阿公，她还能看多久呢。
她在仁寿宫里留了很久，和太上皇说政事。
这时候的皇祖父，是最精神的时候。
……
亥时二刻，李毓祯才辞别皇祖父，从仁寿宫出来。
东宫禁卫已经候在延政门，簇拥李毓祯出了宫，驰出广场，行到横街上。
横街对面就是长乐坊。
她勒了下马，说道：“去公主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