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到自己对那端的男孩说:“不尴尬。”

  她跟苏越讲话一直很和气,有些迷离,有些飘忽,有些柔软,心底最深处往往是一半温暖,一半疼痛。

  在她的情绪喜悲里,一直有某种顽固不化的东西,她很清楚。

  她在自虐。

  用最温暖平静的姿态跟苏越相处,本身就是一种自虐,看到他的名字,听到他的声音,联想到他的容貌,只会让她越发陷进萧暮雨的牢笼里挣脱不开。

  每次听到“苏越”两个字,他是和萧暮雨缠绑在一起的人,不需回忆渲染,更不需生死惦念,她已感到深深地疼。

  很早之前她就明白,苏越的存在,是为了让她更深,更痛的铭记住萧暮雨。

  若是那个男孩子用“爱情”的名义出现在她的生命里,萧潇大概会避之不及吧?一个人的情若是太深,只会让这份情变得格外厚重,她惧怕陷进****沼泽地,惧怕被纠缠,更怕男子心仪薄情的她,最终空落好年华。

  不值。

  她已辜负一个徐誉,无力再因无欢无爱,辜负另一个眉眼温暖的人。

  爱是什么?

  她曾以为,此生最爱她的人唯有萧暮雨,他断不会离她而去,他们是要相伴到老的两个人,她也曾依偎在他身边汲取过温暖,她和他此生从未向彼此说过“我爱你”,但他曾对她说过:“潇潇,爱是:休养生息。”

  一个男人,若是能说出这番话,那他定是一位心向暖阳的人。

  萧暮雨,是她生命里的阳光,她把这些阳光装进身体里,汇变成了满满的暖。装进身体的时候,她没想过这些暖会在刹那间消失不见,于是身体是空的,心也是空的,日子开始变得不真实,疼痛让她一朝清醒,一朝恍惚。

  南京生活19年,亲人离世后,她忽然感觉自己与这个世界是如此的陌生,她已脱节尘世,不知道余生该如何消磨度过。

  C市,她曾经杜绝排斥,但如今她在这座南方大城里,迎接了三个多月的日出和日落,认识的人多了,收获的微笑多了,她已不敢再轻易收拾行囊,奔赴一座陌生无家的城。

  这里是她余生最后一站,再不做任何迁徙,遇见她的丈夫傅寒声,遇见一个和萧暮雨容貌相似的苏越,遇见三位同系舍友,是人生给她增设的新难题,不过无妨,无风无澜的生活早已被她丢弃在了南京,而C市原本就是兵家战场。

  图书阅览室,被人盯着看书原本就是一种煎熬,萧潇收拾书籍归架,十几本书抱起来颇为吃力,萧潇归放第五本书籍的时候,位置太高,她踮起脚尖,书籍一角刚触及书架,就被人接替了工作,修长的手指拿着书籍,利落滑入一排书籍之中。

  萧潇诧异转身,却惊觉她和他……如此近。

  他原本在她身后站着,如今和她面对面相贴,萧潇倒像是在他怀里一般。

  这样的距离很容易就让人误解,也容易让萧潇产生错觉。

  那时还在南京,也是一个阴雨绵绵的坏天气,她在初识情滋味的年纪里,萧暮雨出远门几日未归,她每天默默的等,默默的盼。

  那天下午,她在萧家书房里查找书籍,因为背对着书房门,所以没有觉察到,房门悄悄开启,有少年唇角带着一抹笑,慢慢踱到她身后,恶作剧的从身后搂着她,然后捂住了她的双眼,刻意改变声音道:“猜猜我是谁?”

  她不猜,心里却像是小鹿乱撞,在他拿开手指后,她在他的怀里转身,眼眸欢喜的看着他:“回来怎么也不提前知会我一声?”

  她在埋怨,但那也是她的小幸福。

  这里是C市,图书馆书架旁侧是透明的窗,窗外是茂密生长的大树,孑然的绿,苏越此举,仿佛前世熟稔,他就那么忽然出现在她的身后,她的面前,带给她满心起伏惶然。

  他身材修长,从她这个角度抬眸看过去,正好可以看到他英俊的五官轮廓,年轻的脸庞,眸子清邃,不似傅寒声眸色暮气深沉……

  萧潇微微皱眉,怎念起那人来?

  “谢谢。”萧潇说。苏越帮她归放书籍,她道声谢也是应该的。

  图书馆温度高,苏越穿着黑色针织衫,里配浅色衬衫,模样清俊,他笑了笑,道了声“不客气”,然后接过萧潇手里的书,问她:“这些书应该放在哪里?”

  于是一前一后,萧潇指位置,苏越默默的放,有学生取书籍看到两人,由着他们议论了,这事情越描越黑,纵使她出面澄清,又有几人信?怕是要说她欲盖弥彰了。

  她再次说:“谢谢。”

  这声“谢谢”或许她本不该说,结果苏越轻笑着说:“如果真想谢谢我的话,不如请我吃饭吧!”

  她点头,下意识的回:“你想吃什么?”

  问完,萧潇单方面缄默了,面对这张脸,她竟说不出拒绝的话。

  图书馆里,“校园情侣”人前走过,阅览室陷入沉寂之中,除了两人脚步走动声,似乎所有的声音全都消失了。

  单从长相上来看,男女容貌皆是出色拔尖,怎不般配?

  有学生看得入神,抱着书和他人相撞,几本书落地,打破了阅览室沉寂的“看人”氛围,众人醒过神来,顿时议论纷纷,有人甚至跑到了窗前,拿着手机准备拍照。

  “下着雨,拍什么照?”

  “情侣页面,急需更新。”

  图书馆外,阴雨绵绵,萧潇撑伞跟在苏越的身后,苏越今日也带了一把伞,黑颜色的伞,他走了几步,回头看着步伐不快的萧潇,笑着说:“如果你喜欢一前一后走路的话,我可以跟在你身后。”

  这是玩笑话。

  萧潇走近,站在他身旁,地面多雨水,两人走得不快,苏越偏脸看着她:“不问?”

  “问什么?”

  苏越左手插在裤袋里,放慢步子,配合她的脚步:“我今天为什么会出现在金融系图书馆?”

  想了想,萧潇说:“我人生里没有那么多的为什么。”

  苏越笑了,这个答案很讨喜,他问萧潇:“我手里这把伞,你还有印象吗?”

  萧潇看了一眼那把伞,她原本也没在意,下雨天,C市大街小巷处处可见黑伞,若非苏越这么一问,她说什么也不会联想到那天老街雨幕。

  那伞遗失在了老街,没想到竟在他手里。

  苏越说:“我今天来金融系,是为了还你雨伞。”

  “雨已经下了好几天。”这话还有另外一种意思:下了几天雨,你才想起归还雨伞,是不是太晚了一些?

  “所以我今天来了。”苏越话音一顿,紧接着勾唇微笑:“听说明天雨会停,到时候又少了一个借口来找你。”

  他这话反倒让萧潇不知道说什么好,好在他很快就岔开了话题:“什么时候期中考?”

  “后天。”萧潇抿了唇,后天是11月15日,她考试那天,刚好是徐誉和唐婉的结婚日。

  徐誉,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尽管苏越说吃什么都可以,但萧潇还是选了一家西餐厅,他从小生活在美国,应是偏重西餐,C大附近美食众多,有市民爱好美食,常常会开车过来饱腹食欲。

  餐厅是萧潇选的,还不到午餐高峰期,所以餐厅里食客并不多,可就在这不多的食客里,萧潇偏偏遇到了熟人。

  是唐家二小姐,唐伊诺。

  校外邂逅方式,怎么说呢?唐伊诺跟几个同学正欲出门,而苏越和萧潇正欲进门,几人就那么措手不及的“撞”上了。

  那几个同学初见萧潇,纷纷一愣,然后开始七嘴八舌的打招呼:“萧老师好。”

  萧潇点头,眸光越过他们,看向站在他们身后的唐伊诺,天气阴暗,唐伊诺脸庞背着光,略显朦胧,但一双眼睛却格外柔媚动人,看到苏越时,眼眸闪了一下。

  这时,几位同学也看到了萧潇身旁的苏越,表情各异,估计又都纷纷脑补了一遍“礼堂画面”,毕竟是一群孩子,竟开起苏越玩笑来,异口同声的唤他是:“师公。”

  苏越涵养好,隐约笑了一下,萧潇想叹气,老师授业讲课,却没权利管束学生言论自由,平时她给他们上课,向来不端着架子,所以私底下难免有些无法无天。

  唐伊诺这时一句话倒是替她解了围,出声道:“走吧。”言罢,越过几位同学,无视萧潇,径直离去。

  这样的态度,不该是一个学生对老师的态度,所以几位同学看看离去的唐伊诺,又看了看微微含笑的萧潇,尴尬的反倒是他们。

  “老师,你和师公慢慢吃,我们先走了。”几人走出几步,又跟萧潇摆手道:“老师,再见。”

  苏越征询萧潇意见,点完餐后,把开胃茶放在萧潇面前:“看得出来,你和学生关系处得不错。”

  萧潇浅浅的答:“总有例外。”

  苏越想起刚才那位女学生,他自然知道她是谁?唐伊诺,唐氏千金,他虽对她不甚关注,但周遭同学却没人不认识她。

  苏越自小在美国名流圈长大,不乏见过一些姿态傲慢的名门千金,所以也就见怪不怪了。

  “班级里面,难免会出现几个叛逆学生,很正常。”苏越说。

  这是安慰话,萧潇听出来,笑笑,趁着等餐间隙,拿起一旁的杂志翻阅起来。

  杂志某一页:台湾融信集团来势汹汹,近期将为寻求合作伙伴举行竞标活动,据悉融信集团已向C市三巨头送出橄榄枝,博达、唐氏和明伦,究竟谁将胜出,有待后续观望……

  萧潇没有再翻页,看着杂志报道若有所思。

  苏越看了一眼萧潇手里的杂志,他坐在她对面,看到“台湾融信集团”,已经明白杂志相关内容是什么了,倒不是他关心C市金融现状,而是台湾融信近期被当地媒体炒的很热。

  这么一想,萧潇是学金融的,称不上是试探,只当是等餐空档闲来无事聊聊天,谈及融信集团,苏越打了一个比方,“如果你是三巨头之一,融信集团适时向你发出橄榄枝,你会接吗?”

  萧潇放下杂志,“分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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