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潇说:“你今夜就回C市,找谭梦,她会告诉你该怎么做。”

  谭梦?

  黎世荣震惊,血液是凉的。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唐氏若不是我的,我宁肯把它揉碎,毁于我手。”说这话时,萧潇转身看着黎世荣,一双眼眸深沉如夜,轻声慢语道:“黎叔,阿妫唯你最亲。”

  黎世荣一颗心,猝然间湿润成灾。

  自从萧潇离开C市,傅寒声便不曾再回过山水居。

  他和好几位资深会计师一起入住市郊私宅办公,计划九月末正式垄断C市日化产业链。

  8月11日凌晨,华臻独自开车过来,半个小时前,周毅一通电话,把她从被窝里叫了起来:“你去博达取一份文件,傅董待会要看。”

  华臻过去的时候,会计师们正坐在餐厅里吃宵夜,扫视一圈,不见傅寒声,也不见周毅,华臻拿着文件上了楼。

  书房门口,华臻止步。

  她看见傅寒声一个人站在露天阳台上抽烟,背影挺拔孤峭,那夜月光皎洁,所以连带傅寒声从头到脚仿佛笼了一层浅淡的清辉。

  华臻突然想起傅寒声在雨幕里的那声叹息,不敢贸然进去打扰,于是拿着文件找周毅。

  周毅在茶水间边讲电话,边煮咖啡,见华臻走过来,做了个稍等的手势,继续之前的通话。

  这通电话是国外考察团打来的,周毅和那边通罢电话已经是十几分钟之后了。

  此时,华臻已经帮周毅煮好了咖啡,端进客厅,顺便给自己倒了一杯提神。

  她把文件递给周毅,浅谈公事,多是围绕会计审核进度,谈了四五分钟,华臻迟疑道:“老板最近似乎有心事。”

  华臻说话慢,她在试探周毅,周毅是知道的,但他不露声色,问华臻何出此言?华臻就把刚才那一幕告诉给了周毅,然后说:“难道是我多想了?总觉得老板背影看起来,有些寂寞。”

  周毅抿了口咖啡,笑了:“华臻,你在书房看到的那个男人,他是博达董事长,C市首富,更是国内富豪翘楚,身家在几年间就翻了几十倍。他刚声名显赫的那几年,商会几次三番邀请他担任C市商会会长,那可是人人心向往之的高职。还记得那日,他收到邀请函,打开后扫视一眼就递给了我,我身为局外人,不瞒你说,看到邀请函,我比他还要激动,但他呢?他漫不经心的走到厨房里,洗手做饭。堂堂商会会长的高职,竟然还比不过一顿饭。从那时候起,我开始有点了解他了,他站得越高,就越寂寞。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华臻蹙眉不语。

  周毅笑容深了,轻声感慨:“傅寒声不缺财富名利,不缺女人,他一句话可以剥夺很多人的生计,但就是这样一个男人,没有人懂他,也没有人是他精神上的知己,所以他不快乐。”

  周毅和华臻同是傅寒声左右手,但有关于傅寒声已经结婚这件事,傅寒声没发话,所以纵使是华臻,周毅也需先瞒着。

  周毅眼光飘向楼梯口,南京那位一去好几天,也该回来了。

  回C市前,萧潇给傅寒声打过电话,通是通了,但没人接听,后来萧潇给他发了一条短信,只有寥寥数字:今天回C市。

  偏黄昏,萧潇抵达C市,没想到周毅已在出口等候多时:温月华得知萧潇今日回来,特意打电话叫傅寒声和萧潇回去吃饭,而周毅,是来接萧潇去傅宅的。

  到了傅宅,天还没有完全黑。

  萧潇下车,穿过花园,傅宅近在眼前,温月华听到汽车声,亲自出来迎萧潇,笑道:“赶巧了,履善前脚回来,潇潇后脚就紧跟着到家了。”

  温月华握着萧潇的手,又道:“快进屋歇着,坐一会儿也该吃饭了。”

  傅母那么热情,倒显得萧潇太过冷漠了,这次萧潇为什么回南京,想必温月华是知道的,萧潇从温月华眼神里看出了端倪:温月华同情她,可怜她,但温月华是聪明的,因为温月华不提南京,不提萧暮雨,甚至在用餐前,不曾提及傅寒声和她的婚事。

  当然,这已是进屋之后的事情了。

  进屋前,萧潇听到二楼阳台上有讲话声,抬头望去,只见傅寒声正站在阳台上讲电话,夕阳晃过他的眉眼,似是被余晖闪了眼,否则也不会突然蹙眉。

  萧潇抵达傅宅,温月华知道,傅寒声自是知道,他对上萧潇的眸,似是笑了一下,示意她进屋。

  萧潇移回目光。

  这次回南京,傅寒声不闻不问,是对她不满,还是生气了?萧潇扯了扯唇,这个名下资产每年翻盘,桃色新闻缠身的男人,又怎会为了一场契约婚姻小动肝火?

  傅寒声确实没生气,温月华带着萧潇刚走进大厅,他就结束通话下楼了,走到萧潇身边,伸手搂住新婚妻子的腰,将她往客厅方向带。

  “饿了吧?”他看着萧潇:“我去帮你盛碗汤垫垫。”

  萧潇一整天没吃东西,傅寒声既然派人跟着她,想必也是知道的,要不然他不会这么说。

  温月华在一旁轻笑,冲儿子摆手:“我去盛汤,你陪潇潇说说话。”

  其实,他们之间哪有那么多的话要说,萧潇不善与人交流,傅寒声除了公事,生活里话也不多,听人说他傅寒声随便一句话就可以上新闻头版头条。

  周毅曾嗤笑地产闹事者:“我刚才闲着没事,扳着手指头数了一下,我们老板今天一共跟你讲了四句话,抬举你了。”

  傅宅客厅,萧潇不言语,傅寒声再不说,只会显得傅宅很空旷,那么空,似乎连空气也能冻结一样。

  傅寒声不喜这样。

  “昨天晚上,酒店火灾警报怎么就突然间响了呢?”傅寒声提起茶壶,往空杯子里倒水。

  萧潇说:“醉汉不小心碰到警报,虚惊一场。”

  傅寒声“哦”了一声,似是恍然,把水递给萧潇,问她:“有没有被吓到?”

  “还好。”

  萧潇喝水,不算太烫,小口小口的喝,占着嘴,可以不用再说话了吧?

  傅寒声挑眉,小伎俩,这么看来,倒是孩子气的很,想到她刚回来,空腹一路,又怎会有心情说话?

  这么一想,又觉得母亲盛汤时间太久了。

  那碗餐前汤,萧潇没喝一口,就被周曼文不小心打翻了。

  源于傅寒声的一句话。

  周曼文端汤出来,温月华的意思,她在厨房里有两道菜要炒,抽不开身。

  傅寒声起身接汤,周曼文绕过他,不打算把汤交给他,嘴里念叨着:“刚盛出来的汤,小心烫着您。”

  此时,客厅外正是半黑不黑的状态,整个傅家庭院笼罩在一股诡秘的气氛里,傅寒声双手背后,站在灯火通明的客厅里,看了一眼周曼文,半开玩笑道:“周姨,‘您’这个字可说不得,你是看着我长大的,每次称呼我为‘您’,客套不说,旁人听了,更像是在骂我。”

  傅寒声这话极为亲和,似乎只是为了纠正周曼文犯下的小错误,但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萧潇皱了眉,就连呼吸也应景的停了。

  想必傅寒声从未对周曼文说过“表轻实重”的话,否则做事稳妥如周曼文,也不会把汤放在萧潇面前时闪了神。

  只听“啪”的一声响,周曼文前一秒还告诫傅寒声汤很烫,后一秒却被滚烫的碗壁给烫着了,于是手一松,汤碗直接砸落在萧潇面前的茶几上。

  正宗的西红柿排骨汤,随着汤碗破碎,萧潇躲闪不及,毫无疑问被滚烫的汤水溅了一身。

  周曼文惊呼一声,责怪自己的同时,已眼明手快的拉萧潇起身,焦急询问萧潇是否烫伤了?

  傅寒声这时候已经几个大步走了过来,拉着萧潇的手,将她带离茶几,匆匆的看了一眼周曼文,语气实在是不太好,“怎么这么不小心。”

  周曼文是傅家老人,向来心高气傲,表面看来是傅家佣人,其实跟家人没什么区别,如今被傅寒声这么一教训,没有委屈是假的,但她也自知犯错了,这个中年女人红着眼,抽出几张餐巾纸一边往萧潇身上擦拭汤水,一边自责道歉。

  傅寒声动了肝火,抽过周曼文手中的餐巾纸,先帮萧潇把脸上和脖子上的汤水给擦了,见被溅到的地方起了红,火气蹭蹭蹭的往上窜,一把扔掉面巾纸,搂着萧潇离开客厅:“去盥洗室,先用冷水冲一下。”

  烫伤后,应该先进行降温处理,他是急糊涂了。

  刚被烫到的时候,萧潇确实有些疼,好在沙发和茶几之间隔着一定距离,所以她并不担心自己会因此烫伤或是毁容,老实说,傅寒声对周曼文发这么大的火,倒是让她有些意外。

  似是迁怒。

  萧潇被傅寒声搂着往前走,她回头去看周曼文,见她焦急难过的跟在她和傅寒声身后,萧潇反倒有些过意不去了。

  她说:“周姨,我没事。”

  萧潇不说还好,她这么一说,周曼文是真的流泪了,返身回客厅:“我打电话给医生,让他赶紧过来一趟。”

  傅寒声没留心萧潇随他一起唤周曼文“周姨”,此时的他,与其说是在埋怨周曼文,还不说是在埋怨他自己。

  关于“您”的那番话,说得时机太不对了。

  不算烫伤,萧潇原就皮肤很白,那么热的汤溅到脸和脖子上,不起红才怪,但也不能说傅家人草木皆兵,红印浮起,最怕起泡泡,若是留疤,那就不好了。

  萧潇回C市当晚,邂逅“烫伤”事件,周曼文打电话叫家庭医生,温月华听说萧潇烫伤,焦急的从厨房赶了过来,接手傅寒声的工作,拿着湿毛巾帮萧潇冰敷烫伤处。

  “疼不疼?”这句话被温月华反复念叨着,萧潇只得摇头之后再摇头。

  傅寒声寒着一张脸,见母亲帮萧潇冰敷,只敷局部,薄唇张合动了一下,想说些什么,忍住了,默不吭声,只静静的站在一旁。

  他心里压着火,直到医生来傅家,查看潇潇伤势说没事,他这才扯着领口,舒了一口气。

  不经意回头,见周曼文红着眼,傅寒声叹气,跟周曼文说话,语气缓和了许多:“让厨房把晚餐端上来,等会儿吃饭,我们就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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