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思至今还记得，那天他将做成的、包装完美的成品交给甄洛时，她非常满意，但看着盒子思索了一会儿就突然撕开包装，剪下路易威登的标签和一些相关质量认证书，用一只被她故意揉皱了的超市购物袋装起来，然后捧在怀里沉醉着迷地笑着。他从没见过甄洛如此一丝不苟得在意一个人，仿佛是殚精竭虑地要呵护她的方方面面一样。
陈思看着韩芝沉默起来，权衡了一下，道：“很抱歉，小姐已经两个月没消息了，她在办公室积压的文件再不处理，下面的项目就都要停工了，我没办法，只得来找她。我只能通过她以前用的手机定位到她在这所学校，查在校生花名册知道她的班级和宿舍，但是她不出现，我依然联系不到她。希望你帮我找到她。”
韩芝紧了紧手里的包，闷声说：“你都找不到她，我又怎么能找到。”
陈思肯定道：“只要你打个电话，就能找到她！”
韩芝低头抿起嘴唇，犹豫着，半信半疑，最后，还是掏出手机背身走到一边，她不知道那个人说的是否是真的，但她真的想见甄洛。
韩芝深呼吸一下，拨出了电话簿中甄洛的号码。
电话里《荷塘月色》**刚起了个头，就被接通了。
“喂、韩芝！”甄洛的声音依旧是那么的充沛有磁性，露骨着无法抗拒的热忱与激情，听不出丝毫破绽。
韩芝模糊着情绪，吞吞吐吐道：“嗯，是我，甄洛……”
“真难得，你居然主动给我打电话，今天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我是不是该接着话筒去院里高歌一曲啊！”说完，她就笑了起来，笑得脆亮脆亮的，非常有感染力。
除过让舍友带饭，韩芝是第一次主动要求自己兄长以外的人做什么，紧张得手上直冒热汗，连手机都拿不住，她换了只手，又舔了舔双唇，张着嘴迟不迟发不出生，终于出声了，也只有：“呃……那个……”
电话那边，甄洛也不催促，只是快活地笑着，似乎很享受这样的状态。
但陈思等不下去了，大步流星上前，一把夺过那只过气八百年的诺基亚5233，大气不喘一下地说：“小姐，你什么时候回公司，几百个文件等着你签，再不回来，项目就要停工了。三亚的建设拖一天，我们就得往里面白砸几十万。跟斯里兰卡公司的合同到底签不签，决定着‘甄优品’近三年的营业额，您不能一直放着不闻不问啊！小姐，你父亲跟你继母正躲在暗处看你笑话，只等你一出差错，就联合董事会亲信制裁你，你不能再这么躲下去啊！”
蓦地，电话那边的笑声像是被人按下了终止键，没了声音。甄洛不说话，但长久的寂静已经说明了一切，熊熊的火焰从对面通过无形的数字信号传递过来，即使调转手机，还是让陈思感觉到那深深的怒意。
韩芝莫名其妙，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人从急扯白脸变成怒发冲冠，再由怒发冲冠戏剧性地变成了钳口挢舌，然后就脸色发青，嘴唇发紫，浑身发抖，好像被鬼勾了魂。她贴近手机听了一下，没声，又踮起脚尖冲声筒喂两声，还是没声，不由疑惑：“没声？电话、坏了？”
陈思维持着原动作，如雕塑般纹丝不动，直到电话那边传来一句冷冰冰的“到一边说”，他才如获大赦迅捷闪到十米之外。
韩芝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只能看到陈思一个劲儿地冲教学楼旁边的歪脖子树点头哈腰，跟上了发条似的，让树下边的小煤精们一顿嘲笑。
十多分钟后，两个人通完话了。
陈思走过来，将手机还给韩芝，然后真诚又不失风度地向她道谢，热情又不越礼节地对她赞美，临了还温柔地送她一记蜻蜓点水般的微笑，一举一动都昭示着那浸透骨髓、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儒雅气息和不卑不亢，弄得韩芝不由恍惚，甚至怀疑刚才的一切都是错觉。
随后，陈思告别了她。
韩芝垂下眼睑，内心跌宕起伏：该不该见甄洛？甄洛需要帮助。但她不会希望私事被外人知道！不可以、不可以！会被怀疑的！会被厌恶的！会被憎恨的！
想起那些怨毒的眼神和污秽的言语，韩芝又一次噙起了龟裂的下唇，葳蕤纤长的睫毛无声地剪影着那双越走越远的腿，而她的灵魂深处，一个声音却在逐渐拔地而起，并且越来越凄厉，直至变成穷尽一切的嘶吼：我不是异类！我没有病！我不是骗子！我无所企图！我只是想回报甄洛！我应该回报甄洛！顺从本心，救甄洛的弟弟……我还活着，那就继续苟延残喘，如果我死，那一切就会结束，兄长也会解脱、兄长会解脱！没有人会被责备，所有因果都顺理成章！这是个机会、这是个机会！
她紧着“蝶恋花”，内心挣扎着，身体颤栗着。可是，她能面对上面的任何一个结果，但却再不能承受起它们之间不上不下结果带来的十万之一苦。
她认知的世界与别人不一样，思维和行为也与他们有很大偏差，所以她会被排斥、被诋毁。高中时，四次转校，四次辍学，大学时更被关进了“心理疾病咨询室”。在那密不透风、不分昼夜的小房子里，她面对的不光是人类的质疑、羞辱、嘲讽，还有被人类阴暗与恶意面孕育出来的“魇魔”穷凶极恶的蹂躏。她没告诉兄长，独自承受下来。整整十天，她生不如死。
之后，她就变得更加寡薄淡漠了。她太害怕了，怕到宁愿隔绝一切善良与美好、不要一丝一毫生存希望，也要筑起层层壁垒，将自己保护起来，以抵御那些防不胜防的伤害。
没有希望，就没有绝望；没有感情，就没有伤痛；没有朋友，就没有厌恶。
甄洛是朋友吗？
不是，她是同学。
捐献肾脏给同学的弟弟可疑吗？
可疑，但能救人。
救人才这么做？还是，求死才这么做？
……求死，为了解脱。
解脱就能快乐吗？
能，因为不会再伤人。
伤谁？
……某个人……
镜子里的那根沾血的紫梅笄是她的……
她戴过……她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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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芝紧了紧手里的包，闷声说：“你都找不到她，我又怎么能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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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芝模糊着情绪，吞吞吐吐道：“嗯，是我，甄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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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希望，就没有绝望；没有感情，就没有伤痛；没有朋友，就没有厌恶。
甄洛是朋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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