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芝“咔”地一下咳出了声音，剧烈的反应带动得整个身体的器官细胞都挣扎起来。她蜷缩住身体，一面侧撑着床面，一面捂着嘴巴，歇斯底里地咳嗽。
胸中莫名其妙地襞积下千般气象，说不明、道不白，此刻兀自前赴后继地往外冲，刺激得喉咙一阵痉挛，让她强烈地感觉，是不是把这块儿剜掉也比现在好受。
就这样孤自承受了许久，韩芝终于抽进去一口囫囵气，缓过神来。
她大汗淋漓地平躺回床上，双手揪着薄毛毯，两眼瞪着天棚，瑟瑟寒颤。
眼前是一片素洁得发亮的纯白，但她的脑海里却烙印着一副血腥的画面许仙欺在徐宣的真身上，一口一口地蚕食着，嫣红嫣红的血液流淌了一地。
这个不是梦，是记忆！
但它是谁的？
怎么会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喝杯水。”
一个清凉的声音出现。
韩芝蓦地一惕，闻声看过去，只见白樱一身白卦站在床边，手里还端着案，上面放了杯白开水。
她连忙应声，爬起来就赶紧接下，连反射性想询问“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的话都噤喑下来。
“谢……谢谢……”
不开口时不觉得，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干涩得发紧了。她偷偷瞄了瞄白樱，然后对着杯子一气灌溉下去，如果不是见她本人在做这个动作，光听声音，人会以为白樱房内养了头水牛。
她喝完水，白樱就适时收回了杯子，然后又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这是一间装饰简洁、但却颇有格调的房间。韩芝环视周围，想着，白樱穿着白卦、胸前挂着听诊器，所以可以判断，这应是白樱的休息室，作为一院之长，该受得住这种配备。
“你睡了两天，刚醒，身体过于虚弱，水不宜多饮，一杯便可。”
又一个舒徐有致、清醇干净的声音飘过来。
韩芝大喜，当即四下撒眼寻找，果然在沙发上看到了一金色的、精巧的、毛茸茸的小线团。她的心兀自沉淀下来，一份安然与清宁油然而起，“煜君……”
雏伸展开翅膀，轻轻一掸，“决起而飞”，纯一不杂又美丽葳蕤的尾翎掠过上空，划出一道优美柔和的弧度。
他在韩芝头顶上盘桓了几圈，然后落在了奶白色的羊绒薄毯上。
“煜君怎么会在这里？”
雏经坐下来。
韩芝揭开薄毯，起身也改为经坐，端挺脊背，恭敬地看着他。
雏没有顺势接她的话，而是向她解释了另一个她内心萦绕多年、却又百思不解的问题关于她的血。那声音依旧不紧不慢、不疾不徐，如春风骀荡，令人心旷神怡。
“你的心脏是七窍玲珑心，由它主司运转的血液有一种浑厚精深的力量，既包罗万象、又无影无形，能医众生疑难之疾，补众生修炼之不足，此种力量被世人称为‘天蒙居’，所以，你的血也叫‘天蒙居’血。‘天蒙居’是‘梦都阁’的分支，‘天蒙居’拥有的力量‘梦都阁’不一定会有，但‘梦都阁’拥有的力量，‘天蒙居’都具备。”
韩芝神情微动，对“天蒙居”已经不再陌生，意识也逐渐趋于接受，但“梦都阁”这个词语还是第一次听到，她抿了抿唇瓣，继续认真往下听。
“‘梦都阁’有一种禀赋，就是通过自己的血透视生者的魂魄，‘天蒙居’也可以。你将‘天蒙居’血注入到甄宣体内，不光医好了他身体上的疾病，还借此渗透进了他的魂魄，看见了那个魂魄千年来难以磨灭的记忆，也就是许仙的执念。”
韩芝心下一惊，这才发现自己左手上绑着的绷带，想起自己那晚的确是给甄宣灌下了“天蒙居”血，但当时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做的，没想到真的医好了疾病，于是连忙追问情况：“那甄宣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康复了？”
雏看着她，眸里面宁静无波：“你觉得会怎样？”
韩芝猛怔，想到有一个人在她昏迷前说过的一句话：“许仙执念不灭，汝医好他的身体又能如何？”
随后，她目光闪烁，慢慢落下了眼睑，“身体康复，但依旧无法阻止魂魄褪化，所以，应该是……机体丧失意识，变成了植物人……”
这时，白樱推门走进来，双手插在白大褂口袋，冷着脸，寒着眼，整个人如同寒天极地里的冰雕。她瞪着韩芝，沉声道：“你很聪明，所以别再白费力气。”
韩芝看了她一眼，垂下头，没说话。
雏也睨过白樱，没说什么。他移回视线，问韩芝：“你可已看清事情的原委？”
韩芝点了点头：“是……”
雏又问：“有何想说？”
韩芝沉默地盯着一双膝盖，五味陈杂，仿佛自己还置身于那个记忆中，许久，才长呼出一口气，怅惘钝痛地回答：“真是个疯子。”
白樱冷哼一声，咬牙切齿道：“若不是为了宣儿的魂魄得以解脱，我绝不会让他寿终正寝！”
韩芝摇了摇头，“你对甄宣……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感情？是对许仙的仇恨？还是对徐青菽的爱恋？”
白樱怔忡了一下，然后似被刺中要害般戒备起来，温婉柔润的脸面立即狰狞出阴毒的来。
韩芝说：“许仙是爱慕徐青菽的，尽管他的做法过于极端，但这种‘爱慕’的确超越了时空。徐青菽囿困在他的魂魄里，他不可能不去碰触，一千年，不管徐青菽的魂魄逃离多少，但必定是有些已经跟他融为了一体，所以，即使‘沉檀’封印解除，徐青菽的魂魄还是得不到解脱。”
她看向白樱，一瞬不移，没了厚厚的镜片作掩饰，那双眼眸别样的炯炯有神。“你觉得，如果是许仙的魂魄，能袒露出那样柔和的表情吗？”
她审视着白樱的一蹙一，静默地等待了一会儿，然后说：“所以，除非他放下执念，否则，徐青菽是不可能解脱的。”
白樱不是看不清楚，也不是想不明白。她知道得越多，心里就越矛盾，越迷惘。她一面希望甄宣快点死，好让宣儿的魂魄多一些解脱，一面又希望甄宣不要死，继续与宣儿同化，这样、至少宣儿的一部分魂魄是活着的。
但那个人的的确确就是害死宣儿的凶手，是囿困宣儿魂魄的牢笼，是迫使她与宣儿相望不相闻的壁垒，她不能抹杀仇恨、不能淡忘痛苦，更不能心慈手软，她怎么能容许自己对他产生感情！尽管他的举手投足、心性志趣越来越像宣儿。
她迫切地希望宣儿的魂魄早日摆脱许仙，早日得以完整，早日轮回转世，因为她已经支撑不下去了，她已经快分不清楚哪个是许仙、哪个是宣儿了。她憎恨许仙，但是更贪爱宣儿啊！
白樱轻颤着肩膀，尖刻地质问：“你不是甄洛的朋友吗？怎么不说服她让自己的弟弟死了这条心？”
韩芝又垂下了头，力不从心地说，声音中透出一股浓浓的抑郁，“记忆是许仙的，不是甄宣的；执念在魂魄里，不在意识里，你让甄洛怎么说得通？”
白樱“啧”了一声，不由自主地瑟缩起身体。嚼齿穿龈，怒不可遏，腥红的血丝从瞳孔挣出弥天蛛网，进而恶狠狠地重复着两个字“孽障！”
韩芝抬手揉了揉两个干涩的睛明穴，不胜其烦。许仙的执念不消，甄宣的魂魄就不稳，魂魄不稳，那个身体再健康也免不了一死。一想到甄宣死去，甄洛会变得何等堕落，她便不寒而栗。当年，兄长用割腕自尽的方式央求她活下去的画面，到现在都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并且历久弥新，她又如何能在甄洛身上再经历得起一次？
韩芝头痛欲裂。但说到死，她记得三年前，有个大一新生因为期末考试挂科跳楼死了，当时，黑白无常来拘魂，见那个学生很痛苦，就向他提了一种能消除记忆的东西“孟婆汤”。
她扭头问白樱：“我听说，冥界黄泉路上有位孟婆神，会调制‘孟婆汤’，能消人俗尘记忆，你知道吗？”
白樱以为她在转移话题，愤懑不平地回答：“我三千年平安无事，从未涉足冥界，怎会知道他们！”
《白蛇传》说白素贞为了救人去地府抢夺魂魄的事果然是假的。
韩芝又回头看向雏：“煜君呢？”
雏没有立即回答，犹豫了片刻，才抬起眼睑，凝着她的眉目，道：“你想知道什么，召她出来问话便是。”
“哈？”韩芝愣了。
如果眼前有面镜子，她一定会发现自己的表情很好看。就闹不明白了，一只破鸟从那来的这种“雷人的搞笑精神”，语不惊人死不休啊！
韩芝指了指自己，音调上抽了十万八千里，“召她出来问话？”
白樱脸上的肌肉也明显不自然地抽了抽。除了一千年前杀死过这位五凤之三的雏外，她对他的认识只局限于宣儿口述中的“北海王长子故人”，其它的还真是不甚了解。或者应该说，自从明嘉靖二十三年1544年雷峰塔倒，她得以出世到现在四百七十年，自己已经渐入人的行列，理解不了妖怪的思维了？
雏微微摇了摇头，对这些凡夫俗子的无知已回天乏术，他又盯着韩芝那晴天霹雳般的表情半晌，想想是不是该收回“封神榜”，否则，真是太暴殄天物了！
“你手握‘封神榜’，掌管众神封立废黜一事，凡在册之神，有召即来，非要事不得贻误。孟婆神，姜氏孟姓，无名，齐国武将杞梁之妻，被夫家人唤作孟姜女。齐庄公五年公元前549年，因主上穷兵黩武，谋战不利，致使杞梁战死于莒城，孟姜女听闻后，来莒城收敛尸骨，见亡夫血肉模糊、肢体不全，心中沉痛难忍，便伏尸哭诉，凄凄切切，幽幽怨怨，直至隅为之崩，城为之厄。庄公自知有愧，却也无可奈何，毕竟乱世之下，死伤难免，于是，就求姜尚施法，来减免她的痛苦。姜尚是齐地先主，不会坐视不理，便给她灌下‘**汤’，忘记了尘事，并敕令她为幽冥神，于黄泉路忘川河奈何桥边的望乡台上建筑忘台，专司调制‘**汤’，消除亡者生前记忆，以免他们来世再累于此。所以‘**汤’也称‘孟婆汤’。”
雏忽闪了一下纤长而精致的睫毛，问：“你可带着‘封神榜’？”
“奥，当然！”韩芝惊呼一声，连忙戴上眼镜，拽过枕边的“蝶恋花”，从中掏出眼镜盒打开，黑色的“玄旗”眼镜布上规整地放置着一根金色的羽翎。
韩芝狗腿讨好地笑着，对自己无可救药的无知表示无地自容，可又能怪谁呢？一天到晚上课做实验写报告、马克思恩格斯、还做一堆科学文明的家庭作业，躺床上都累成狗了，谁有心去管你们这些怪力乱神啊！
韩芝不自禁腹诽，见雏雏面容不善，又连忙恭顺谦逊下来，举着尾翎怯生生地询问：“但……我要怎么做……”
雏说：“翻出冥界幽冥神孟婆，用凤凰翎点她的名字孟姜女，然后唤出来即可。”
韩芝点了点头，用尾翎在另一只手的掌心上方轻扫几下，旋即，金光四射，一只玄色的卷轴跌落其中。她把尾翎放回眼镜盒内，专注地拆下钻石别子，松开色带子，小心翼翼地铺展开来。当画心最晚写上去的字迹映进眼帘时，她不自觉地顿了一下。
这卷“封神榜”她展开过很多次，若是不知其中乾坤的人看，当会觉得这是幅上好的墨宝，往后继续鉴赏，还会发现上面共有大篆、小篆、草书、隶书、行书五种字体。相对于后面四种如鬼符一般的字体，最前面这个就显得很亲切。但韩芝觉得诧异的并非是它的字体，而是它的字迹，雄强俊秀，劲挺奔放，尤其是字里行间的附钩和牵丝，变化多端，虚实相映，总令她惊心动魄。
韩芝没有作过多的停顿，几乎只是眼里一闪而过地慌乱一下，但它还是被雏敏锐地捕捉到了。
她一手拖着轴头，一手往外扯画心，目光在那些墨字间细细掠过，接着，她越看越无语，越看越泪奔，行书、隶书、草书尚且能接受，小篆也勉强能辨识，但这最后一种的大篆根本就是一个个的简笔画，还是抽象派的，画的特么的不认真。
韩芝抬起头，崩溃地看着雏。此时，卷轴已经被她扯出一百多米，阵场从床上九曲回环到玄关口处，可手里未展开的部分依然未消减分毫。
雏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显然对这个“人大常委会委员长”兼“公安局户政中心主任”很不满意，真是心累啊！
韩芝打了个激灵，连忙埋头继续鉴别，为了表现自己很全神贯注，嘴里还念念有词：“冥界幽冥神孟婆……”
白樱立在一旁，满脸的深表同情。
结果，韩芝刚念完一遍，封神榜就兀自动了起来，轴头扶摇而起，迅速往后扯出几百米，散开的玄色绫锦如同舞娘的彩带浮游于周围，金色的“雏翎”从眼镜盒中飞出来，在空中渐亮渐长，最后定格成一根金色的毛笔。
韩芝有点儿懵逼，瞟过绫锦缝隙间一动不动的雏，暗想：这下方式对了。再定睛一看面前的大篆字样，还是没辨认出来，不过，那个雌性生物符号下面的“皿”生动形象，依稀可识，应该是孟婆的“孟”字，于是，拿起“雏翎”，轻触上去
“孟姜女……”
只见那一列汉字红光大盛，接着向左递次蔓延，直至覆盖所有关于“孟婆”信息的字眼，最后，汉字后面的一幅“孟姜女伏尸哭夫”图活动起来，封神榜绫锦卷面内缓缓走出一个人。
封神榜卷轴落下后，那人径直走向雏，肃身正立，拱手向前，一言未发便先恭敬郑重地施下一个天揖，然后，纤细甜美的声音柔弱淑顺道：“小神孟姜女，奉召而来，煜君万安。”
韩芝傻愣愣地看着这个披着大波浪长发、踩着高跟鞋、穿一身卡其色套裙又极其规范标准地施着先秦大礼的、背对自己的、姣好年轻的、时尚靓丽的女人，有种不伦不类的感觉。
冥界的人也可以这么潮？！为毛黑白无常混迹人界这么多年，还穿的是白袍黑褂！太不科学了！真人小姐姐在线服务，帮你找书陪你聊天，请微/信/搜/索 热度网文 或rdww444 等你来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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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煜君怎么会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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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芝神情微动，对“天蒙居”已经不再陌生，意识也逐渐趋于接受，但“梦都阁”这个词语还是第一次听到，她抿了抿唇瓣，继续认真往下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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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芝不自禁腹诽，见雏雏面容不善，又连忙恭顺谦逊下来，举着尾翎怯生生地询问：“但……我要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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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芝点了点头，用尾翎在另一只手的掌心上方轻扫几下，旋即，金光四射，一只玄色的卷轴跌落其中。她把尾翎放回眼镜盒内，专注地拆下钻石别子，松开色带子，小心翼翼地铺展开来。当画心最晚写上去的字迹映进眼帘时，她不自觉地顿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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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神榜卷轴落下后，那人径直走向雏，肃身正立，拱手向前，一言未发便先恭敬郑重地施下一个天揖，然后，纤细甜美的声音柔弱淑顺道：“小神孟姜女，奉召而来，煜君万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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