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白素从未想过她会这么快再次看到楚文绪。

  曾经她以为她和楚衍已经走到了山水尽头,宛如镜中花,水中月,纵使再细心呵护,也无法破镜重圆,况且还有楚文绪,那是他们之间永远都无法跨越的鸿沟,但她知道她的身世。

  在知道她和楚文绪有可能潜藏的母子亲缘后,她排斥,恐慌,不安……那么多的情绪,和之前搭建的心理防线,都不及亲眼目睹楚文绪要来的震撼。

  那张在她看来,像极了楚衍的脸庞,她忌惮了两年之久,宛如卡在喉咙中的一根刺,拔不得,咽不得,刺得她喉咙生生的疼。

  如果她真是楚家人,那么这个孩子就是她和楚衍的儿子……

  儿子?她和楚衍之间的第三个孩子,在她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夹杂着阴谋诞生在了医院里。

  能接受吗?也许这个孩子对她来说,根本就不是接受不接受的问题,而是她能否面对这样一个他。

  她完全懵了,之前坚定的一切,一夕间被现实击碎。这个儿子来的太突然,杀的她措手不及。

  白素强自镇定,但内心却尽是苍凉,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情绪在她身体里肆无忌惮的横冲直撞,于是双眸间霎时一片朦胧酸涩。

  空荡荡的走廊,只有她和他,一大一小,灯光耀眼,明明开着地暖,但灯光照在身上时,却有一种冷意沿着脊背,一路攀爬蔓延,白素仿佛置身在寒潭中一般,冷暖自知。

  楚文绪跑的很急,楚修文住在三楼,白素刚才无意中听医生说,楚修文醒了,她在想楚文绪也许听到消息,所以急着去看望他爷爷。

  看到白素,楚文绪的怒气来的很快,没有外人在场,那样的不悦和不喜欢被他发挥的淋漓尽致。

  白素心一沉,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唯独有意忽视楚文绪,步伐迟缓。

  小男孩心气很傲,冷冷的哼了一声,跟白素“擦肩而过”的时候,竟然双手故意推向白素。

  白素身体徐晃,单手扶着墙,这才稳住身体,手心里传来轻微的疼痛。

  墙壁上有倒钩,平时用来悬挂小型装饰水晶灯,白素没想到楚文绪会推她,所以掌心贴墙的时候,有被刮伤的迹象。

  白素眼眸锐利的射向楚文绪,眸光宛如翻涌不息的云。

  楚文绪见白素安然无恙,再接触到她的眼神,心里明显有些发虚,但面上却不屑一顾,原以为可以镇定如常,但还没有开跑几步,就重重的跌倒在地。

  “啊——”

  小小男孩趴在地毯上,看样子摔得不轻。

  白素站在一旁看着他,胸口起伏,没有上前的意思。她在想,她能对自己的儿子说“活该”吗?好像不太合适,至少不能落井下石。

  楚文绪双手掌心撑地,试图爬起来,很简单的动作,但却尽显挣扎,看的出来膝盖有些疼,要不然他不会坐在地毯上,开始捋裤子查探伤势。

  白素从他身边走过,去了斜对面的盥洗室,所谓骨肉亲缘,她还没适应,也不知道该怎么适应。

  把手伸在感应水流下,水声潺潺,手心传来刺痛感,如针扎一般,细细碎碎,擦破了皮,不碍事。

  白素告诉自己不疼,但那些晦暗过往却在脑海中蔓延侵袭。

  她单手掬水,洗了洗脸,不介意水温有没有调适好,她只想清醒一下,让混乱的脑子获得短暂清醒。

  镜子里的自己太过苍白,拔开刘海,她看了看额头上开始变淡的伤疤,不期然想起楚文绪说的话,他唤她丑女人。

  无意识笑了笑,这样的她确实很丑。

  扑了几把冷水在脸上,抽出一旁的干毛巾擦了擦脸,从盥洗室走出来的时候,果不其然他还在。

  适才在盥洗室里,她一直都在留意外面的动静,并没有见他从盥洗室门口经过,这只能说明这一跤他摔得很重。

  楚文绪还在地上坐着,眼睛有些湿润,看起来很无辜,这时候的他倒像是受了莫大委屈一般。

  白素目光下移,落在他的膝盖上,红肿一片,毕竟是个孩子,平时被楚家娇生惯养,磕磕碰碰这样的事情,鲜少出现。

  白素注意到他手腕侧部有淡淡的疤痕印记,心思一软,那是之前白墨无意中推到他误伤留下的疤痕,如今还有些浅淡,再过几年,将会完好如初,什么都看不出来。

  走到他身边,楚文绪缓缓抬眸看她,刚刚松懈的眉,再次皱了起来,瞪着白素,没说话。

  白素无视他的表情,向他伸出手。

  那是她唯一仅存的左手,在此之前,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这只手会想要牵起楚文绪的小手,如今她把手心朝上,虽然姿势并不显柔和,但至少她并没有恶意。

  楚文绪并不这么认为,对于白素的举动,他先是有了短暂的诧异,但很快就溢满了防备,紧紧的盯着白素,质疑意味深浓。

  “……我扶你起来。”每说一个字,都像有刀子在凌迟着她的喉咙,甚至有一股铁锈味在嗓子里流溢盘旋,出口之声,她这才发现,沙哑干涩,难听的要命。

  楚文绪眉头皱的更紧了,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大概没想到白素的嗓音会这么难听。

  “……地上不凉吗?”

  终究无法对楚文绪视若无睹,毕竟是一个孩子,但就是这样一个孩子,在白素伸手拉他手臂起身的时候,忽然抓住白素的手臂,朝她手腕狠狠的咬了下去。

  很聪明,知道白素穿着厚外套,唯有手腕那个地方咬起来最出效果。

  世界忽然沉寂了。

  孩子愤怒的时候,咬人不知轻重,两只锋利的小虎牙宛如吸血鬼獠牙,刺穿肌肉,贪婪的吸食着白素的新鲜血液。

  白素下意识攥紧了拳,如果是别人,她早就把他甩出去了,但他是别人吗?他是她……是她儿子……

  白素任由楚文绪咬着她手腕,在最初的剧痛之后,白素内心里爬满了仓惶感,原本就苍白的唇快被她咬出了鲜血。

  楚文绪咬着白素,眼睛仍不忘虎视眈眈的瞪着她,白素心生恍惚,这么小的孩子,他对她的仇恨所为何来?

  两年来,唐天瑜除了灌输他仇恨之外,还教了他什么?

  胸腔一时间仿佛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一般,梗在那里很难受。

  “你在干什么?”

  楚衍声音忽然响起,夹杂着排山倒海的怒气,快步奔来的同时,白素明显看到楚文绪浑身瑟缩了一下,适才还虎视眈眈的表情瞬间变得畏缩起来,他似乎很怕楚衍,每次见到他莫名的欢喜,但又莫名的畏惧,比如说现在。

  只不过现如今畏惧的成分多一些。

  几乎在楚文绪松口的瞬间,楚衍疾奔而至,白素手臂被一股力道紧紧的抓住。

  当楚衍看到白素手碗上清晰的牙齿印和渗出的浅浅鲜血印记时,楚衍是真的怒了,眼眸中冷意加深,手指力道加重,因为愤怒微微颤抖着。

  楚文绪眼见情况不妙,拔腿就往走廊另一头跑去,那是楚修文目前所在的病区,看样子他打算搬救兵了。

  “易笙,把他给我抓回来。”楚衍眯眼盯着楚文绪的背影,冷光绰绰,话语里含着迫人的气势。

  “他咬你,你就任由他咬吗?”

  白素视线范围内,易笙很快就抓到了楚文绪,小小身子在易笙怀里挣扎不已,眼睛红红的,似乎眼泪随时都会流下来。

  白素耳畔却响起楚衍的不悦声,白素眸光移去,楚衍看着她手腕上的牙齿印,眸光越来越寒,看的出来,他气坏了,连带对她说话也重了好几分。

  “放我下来,你快放我下来……”楚文绪扯着嗓子喊了起来,见易笙置若罔闻,顿时慌了,声音飙高,开始无助求救:“妈妈,你快来救我啊……”

  孩童声音尖锐,缠绕在医院走廊里,回音寥寥。

  那声“妈妈”,瞬间让楚衍怒火中烧,“易笙,把他带到素园去,我好好教教他,什么叫是非曲直。”

  “呜——”

  楚文绪吓坏了,当即嚎啕大哭起来……

  白素心中不忍,扯了扯楚衍的手臂,叹声道:“他还只是一个孩子,算了……”

  “他刚才咬了你。”楚衍压抑怒气道:“不疼吗?”

  “不疼。”

  “可我疼。”楚衍眸光落在楚文绪身上,声音压的很低,几乎咬牙切齿:“关于这个孩子,如果我没有办法改造他,消除掉他的恨意,那我宁可毁了他。”

  白素身体一僵,蓦然看向楚衍,那一刻身上有了过血的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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