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这么说?”埃修跳下马背,一边舒展筋骨一边问。

  “士气是他们的致命弱点。”多诺万笃定地回答,“杀散一支正规军的士气其实并不比凿穿他们的阵型轻松多少,但是如果对象换成预备部队却截然不同。而就我至今在潘德的见闻与观察而言,瑞文斯顿的预备役战斗素质相当糟糕。萨里昂与菲尔兹威的预备役制度同时受到帝国与我家乡的影响,已经相对完善,他们的预备部队由退伍老兵以及受过长期军事训练的民兵组成,动员令一经发出,只要武装到位,短时间内就能形成一股不容小觑的战斗力,一旦常备军蒙受惨重损失,也可以通过预备役快速填补人力,再次投身战场。相比之下,瑞文斯顿的预备役制度就粗糙得不忍直视,或者说瑞文斯顿根本不存在正儿八经的预备部队,我听说瑞文斯顿领主的预备役部队名册里永远包含了自己领地里的全部子民——老弱病残也不例外。这就导致了瑞文斯顿临时征兆的预备部队从纪律性到战斗力,再到士气的强固程度,是全方面的惨不忍睹。北境的吟游诗人脑子里也不知道抽了哪根筋,竟然美其名曰‘全民皆兵’。”多诺万又用力地啐了一口,“不就是穷,负担不起维持预备役的开支么?”

  “我大概明白你意思了。”埃修想了想,“我不需要全部干掉这一千五百人,只要干净利落地宰掉一两百人他们就会自行溃败。”

  “我开始觉得领主你可能确实有一名超一流武者的本事了。”多诺万朝埃修挑起大拇指,“我原本只想说七八十人的。但前提是这一千五百人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你身上,如此士气垮塌起来最有效率,但若是对面分成多股部队进攻,依斯摩罗拉的压力仍然很大。我如果是那一头的指挥官,我或许可以分出一千人把你围住,随便你杀,剩下的五百人依然可以轻松踏平防线——但如果你能迅速凿穿阵型的话驰援本阵的话,又另当别论。”

  “听起来的确是胜券在握的样子。”埃修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言语间,那杆极冰之崖旗已经逼近到了一个岌岌可危的距离,骑着骏马的斥候已经发现了坚冰构建的工事以及工事前的埃修与多诺万,有几个胆子大的想抵进侦查具体情况,但他们错误地估计了埃修手中那张长弓的射程以及埃修本人的爆发力。埃修从脚下的雪地中抄起几根箭,数个大幅度的箭步之后,斥候们自以为的安全位置顷刻间沦为无从躲避的死地。埃修接连张弓搭箭,在那几人反应过来调转马头前将他们一一射杀,随后再急奔回原位,步伐连贯成兔起鹘落的一瞬,其他斥候都以为自己看到了一个在雪原上闪动的鬼影,以至于同袍突兀从马背上栽倒的尸体都宛如幻象般不真实。

  “我觉得你本可以趁势追击,直冲本阵,”多诺万装模作样地鼓了几下掌,“若是生擒了对方的指挥官,那这一仗还没开始就可以宣告结束了。”

  埃修没吭声,他有这个想法,但并未付诸行动,孤身硬闯一支千人部队的阵线终究过于鲁莽,更何况对方不可能不会对此作出针对性的布置。表面上看去,这支队伍由克里诺·阿尔德玛那个毫无骨气的蠢货指挥,但谁知道那杆极冰之崖旗下会不会另有其人?对埃修威胁最大的无疑是铁熊道格拉斯,但北境就猛犬与铁熊两名超一流武者,在内战中需要相互制衡;其次则是伊丝黛尔,尽管个人武力不及埃修,但如果是她在那杆旗下,也许等待埃修的还有一队重甲强弓的波因布鲁守备军——考虑到对方迟缓的行军速度,可能性并不低,上次那轮几乎置埃修于死地的密集齐射着实给他留下了极深的阴影。埃修现在还不知道为了露西安娜,伊丝黛尔目前正跟他处于同一战线。

  “你该回到战斗岗位了。”埃修对多诺万说,同时拍了拍焚野,示意后者暂时藏身到工事之后。多诺万隐晦地指了指埃修的腰间。埃修这才想起来多诺万的望远镜被自己无意识地挂在了腰间,不过他并没有立刻归还的打算,只是做了个“执行命令”的手势。多诺万知道自己暂时是要不回这个望远镜了,悻悻地转身撤入工事。

  埃修摘下身后的火枪,试探着用左手把望远镜固定在枪身上,不断地调整位置,很快就达到了埃修预想中的效果:望远镜顺利地起到了辅助瞄准的作用,视野被放大过若干倍后,只要把握镜头与枪口位置的相对关系,远距离定位目标变得极其轻松。埃修先通过枪口自带的准星确定了那根旗杆的位置,还摸清了掌旗手深浅不一的步伐规律。在望远镜中反复对照校正数次后,埃修扣响了扳机。巨大的轰鸣中,旗杆应声断折。埃修则退了数步,单臂击发的后坐力之强,让自己抵着枪托的肩膀都隐隐作痛,埃修猜测自己的皮下出现了一大块转瞬即逝的淤青。

  “脑子挺灵光的。”赫菲斯托站在望楼上,微微颔首。要不是时间实在紧迫,工匠长其实是有能力为那杆火枪再加装一个望远瞄具——原型正被他端在手里,但还没来得及设计刻度,以及在构造上做些符合人体工学的改良。不过既然埃修能自己琢磨出门道,赫菲斯托倒也乐得清闲。老人施施然抬起视线,将镜头对准远处的军队:“现在让我来看一看,赫菲斯托的造物引发了什么反响……”

  阿尔德玛公爵转过头,惊怒交加。断折的旗杆不偏不倚地砸到了他的左肩,险些将他从马背上砸下去。旗帜被风倒卷着扑上来,一时间他的整张脸都被粗糙的布料包裹、摩擦。阿尔德玛恼羞成怒地扯开旗帜,他的掌旗手不知所措地看着手中断折的木棍,鲜血从他双手迸裂的虎口间涌出,慢慢地浸满了整张手掌。骚动在本就算不上齐整的队伍中蔓延开来,所有人是先看到军旗断折,然后才听到那一声响亮的轰鸣,像是天穹之上的雷震,又像是地层之下的叱喝。

  那是什么武器?阿尔德玛公爵龇牙咧嘴地揉着肩膀,同时庆幸自己没有跌下马,要不然这支临时征召起来的军队大概会立即作鸟兽散,先前那几个屁滚尿流爬回来,在汇报时连话都难以讲清楚的斥候造成的影响已经够恶劣的了。阿尔德玛公爵原本想带上自己身经百战的私属部队直接踏平依斯摩罗拉,但是他悲哀地发现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军队指挥权不知何时已经旁落,鲍里斯在没有通知自己的情况下已经将波因布鲁的常备正规军——连同波因布鲁守备军在内——全部调往前线驰援正在与亚历克西斯公爵接战的阿拉里克公爵。可按常理来讲,拥有超一流武者铁熊道格拉斯的阿拉里克公爵在正面战场上应该是所向披靡。阿尔德玛公爵向鲍里斯询问前线的具体战况,后者却只是轻飘飘地说:“你没必要知道,王储跟巴兰杜克才是你现在该操心的事项。”那一刻阿尔德玛公爵就明白,他已经被非公开、非正式地摘除出了利益集团,在这场内战中连一口热汤都喝不到了——想要挽救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尽快从巴兰杜克手中夺回王储普鲁托尔,那样他还有些许的可能投身前线。

  阿尔德玛公爵很不想动用波因布鲁的预备役,因为他知道这支名义上的军队各项条件究竟有多糟糕——哪怕有阿拉里克公爵扶持,波因布鲁的财政状况依然只够维持常备部队的战斗力,这是由多方面原因所决定的,黑矛骑士团的补助本身就是一笔不小的支出,而波因布鲁公爵对这支栖息在自己领地上的精锐武装没有任何的指挥权;重甲强弓的波因布鲁守备军每年的装备维护费与军费同样会吃掉一大笔税款,波因布鲁虽然穷,但是每一名波因布鲁守备军的薪俸甚至比瑞恩的龙骑士队长还要高——如果不是这样,单靠被选入守备军的殊荣并不会让人长久地镇守在这边陲的城镇。此消彼长之下,留给预备部队的费用基本没有多少,波因布鲁也不像申德弗,坐拥使落半岛的大片不冻原,能以半农半兵的方式维持预备役。波因布鲁的预备役从来没有组织过像样的训练,如果不是瑞文斯顿每年都会从国库里发放预备役补助,阿尔德玛公爵都有心将其解散,一了百了。率领这群不伦不类的军士穿越雪原简直是折磨,因为兰马洛克不在身边,很多事情都需要他亲自过问,自从他继承公爵头衔以来,这还是第一次与军队底层如此近距离地接触了,行军数天后,阿尔德玛已经有心力交瘁的感觉。

  不过这支预备役也不是用来对付巴兰杜克的。阿尔德玛公爵见识过埃修可怕的身手,也因此下意识地将这北境这名新晋的男爵与猛犬以及铁熊相提并论。他没指望自己麾下这一千五百人能给一名超一流武者造成多少麻烦,如果是一千五百名死士或许还有戏,一千五百名杂牌军的话,刚一接触便会肝胆俱裂地溃逃。鲍里斯其实早为阿尔德玛公爵准备好了杀手锏,而这一千五百人正是这杀手锏的掩护。

  阿尔德玛公爵定了定神,对传令兵说:“通知投石机部队,让他们上前,前锋部队。列楔形阵盾墙推进三百米,左翼右翼待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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