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天渐渐阴了下去,扬扬地下起大雪,绵绵沙沙,层层地在地上铺了厚厚如羊毛地毯般。覆盖了花圃里枯黄的烂草干花,压了老梅梢头的新枝鲜芽,有人从屋檐下穿过,簌簌地有一捧如絮如盐洒落了。

  老祖宗留在冰心堂,沈蓁蓁、沈芳芷陪她用过午膳,就各自散去了。沈芳芷从思纹手里借了把月白色描金画红梅图纹的竹骨绸伞,带着两个大丫鬟丹故和丹敛,一路沿着游廊、过了两道洞门,往东北角的三房院落里行去。风萧萧,雪缠缠,几粒落在乌黑如云的发髻间,就成了星星点点的点缀。几片落在额头上,消化了,就余下道道的水色来。

  路长漫漫,冻得沈芳芷手也僵了、脸也红了,手肘处堆积了两处小小的雪窝。丹故不厌其烦地帮她弹去,沈芳芷反手抵在额头上挡住扑面而来的暴风雪,叹道,“不必弹了,再弹不尽的。”

  三太太赵氏,早派了小丫鬟、撑着青油纸伞,在内仪门前候着,见她远远过来,忙凑上去行了礼,道,“还请姑娘往前面正堂里去,太太正急着,盼姑娘回来。”沈芳芷笑着应了,让丹敛从鹅黄色绣杏林春燕纹的荷包里,取出几个银锞子给她,让她买糖吃。小丫鬟笑嘻嘻地接了,谢过五姑娘,不一会儿就撑着伞跑跑跳跳地行得远了。

  沈芳芷到了正堂,又被请进西厢房,过了黄花梨木雕白头富贵纹边框镶嵌大玻璃的隔断,就见三太太正斜倚在个罩着熏笼、高达三四尺的铜铸鎏金牡丹纹熏炉上,皱着眉头、阴沉个脸和陶妈妈说话。沈芳芷上前行礼,叫了声母亲,三太太收了神色、转怒为喜,扬声问她,“可用过了午膳?今儿厨房的菜不错,我让她们留了些与你。”

  其实沈芳芷已经在冰心堂用过午膳了,只是陪在老祖宗身边,难免拘束,并未十分吃饱,又见母亲特意留下好菜,盛情难却,便上了炕,微微一笑道,“那我再用些。”

  三太太顿时喜笑颜开,命丫鬟们摆上炕桌,布置了半碗翡翠碧粳米饭、半盅老鸭笋干汤、一盘奶汁鱼片、一碟蜜饯菠萝,沈芳芷拿起筷子,慢慢吃了。

  三太太看着沈芳芷安静吃饭的模样,头转向陶妈妈,半晌欲言又止,问道,“你去探望你二姐姐,除了沈蓁蓁、还有谁去了?”沈芳芷闻言一怔,咽下口中少少的米粒,又拿勺子喝了口汤,轻声道,“祖母也去了的。”

  三太太一向与自己这个嫡婆婆不对付,认为自己这个庶出媳妇年轻时没少受她的嗟磨,听她这样说,不由挂了怒气,冲冲道,“她可是又排揎你了?我早与你说,不必去、不必去,你偏不听我的,上赶着让她们欺负你!那沈若莹如今出了这档子事,换了别人早避之不及,你可倒好,反而巴巴地凑过去。沈蓁蓁与她关系要好,去也就罢了,你却是因为个什么情由呢?你看沈芳菲可去了?沈苾芬可去了?沈苾芬还是她正经的庶出妹妹呢!”

  沈芳芷听她这噼里啪啦的一长串下来,早已大失胃口,停了箸、冷了脸,道,“母亲说这话我却是不懂。二姐姐身体抱恙,我作为姐妹自然该去探望。四姐姐身为庶出,与嫡出二姐关系不睦,因而不去,六妹妹年纪小,被母亲拘着,也去不得,我却是因为个什么情由而不去呢?祖母是嫡祖母,对待亲生的儿孙有几分偏颇,也是人之常情,二姐姐和三姐姐,却是对我十分关照,‘欺负’二字,如何有之?又从何说起啊?”

  沈芳芷若是不分辩、不反驳也就罢了,一旦分辩、反驳,反而更让三太太添了怒色,她猛地站起身,指着沈芳芷的鼻尖骂道,“我生你养你,把你教成一个金娇玉贵的大小姐,你却每每自甘下贱,去杨氏袁氏、沈若莹沈蓁蓁那里,卑躬屈膝、低声下气,这是为何?你就不知自重吗?”

  这话说得太难听了,也太重了。沈芳芷大感委屈,鼻尖一酸,就要掉下一串眼泪。沈芳芷强强忍着,睁大了眼睛盯着月白绸窗外飘飘的雪,抵住嗓子里要冒出的嘶哑泪意,半晌轻道,“母亲就是这样看我的吗?”不待赵氏回答,又道,“难道是我想去长房、二房那里低三下四的吗?我若不这样,我能怎么办?母亲出身商贾人家,父亲虽是国公府子弟,却是庶出,如今一把年纪了也只是个正六品的小官员。家里指望不上,我唯有靠自己谋划,我若不巴结着长房二房,我又能去依靠着谁呢?”

  几句话说得赵氏哑然,半晌皱了眉,凶巴巴喝道,“你这是嫌弃父亲母亲没用,帮不上你了?!”沈芳芷终于忍不住地掉下眼泪,拿帕子擦了,嗓音低哑道,“不敢。”赵氏闻她此言在心里微松口气,正想说几句和缓,却又被沈芳芷抢白道,“我只恨我是女儿身,不得不委曲求全。我也劝娘亲一句,别总与长房二房争执一时之气,爹爹是靠不住的,日后我的婚事、弟弟的前程,总要托付了大伯父大伯母、二伯父他们。眼下人家为着亲戚的情分,多让着娘亲,可别作死作活的,把这点子最后的情分,都给作没了。”

  赵氏被沈芳芷噎得一口气喘不上,跌坐回熏笼上抚着胸口,气急败坏地想说什么,又听沈芳芷对着陶妈妈训道,“母亲做事不妥当,底下的人也该劝着!不但要劝着,更不能伺机引风吹火、火上浇油才是!”陶妈妈知道她这是把太太此番的账算在自己头上了,忙躬身应了,其实她心里也委屈,太太哪里是个听得人劝的?劝的少了只怕不起作用,劝的多了又怕惹太太动了怒,只是这委屈无人道也,少不得要自个儿认了,因此只低声应是,不多加辩解,日后务必更提着心伺候。

  沈芳芷见她安分,心里满意,叫上在身后静默站着的丹故和丹敛转身欲走,走了没几步,又回头,到陶妈妈面前细细打量了一番,哼道,“方才去内仪门接我的那个小丫鬟,可是妈妈教出来的?”陶妈妈不知如何,只有低低应是。沈芳芷便冷笑道,“妈妈教导的好丫鬟,大雪天儿的去迎我,自己撑了把伞,也不说给我打一把。我给了她一把银锞子,笑嘻嘻接了,扭头就跑了。这也忒不知个礼数了!如今是我,也就罢了,若是别的姐姐妹妹来了见了,那又如何是好呢?”陶妈妈忙连声到错,说叫她回来、定会好好罚她,沈芳芷不发一语,扭头走了。

  徒留赵氏在屋里对着陶妈妈捶胸顿足,哭诉道,“你看她现在还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整日里不着家讨好着别人也就罢了,一回来就立了筏子来怼我,如今还要罚我的丫鬟!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一个女儿啊!……”

  沈芳芷在门外安静地听着,也不说话,半晌默默地走了。

  今日天寒,因着沈若莹被赐婚一事,又闹得大家气燥。杨氏吩咐厨房炖了冰糖雪梨燕窝粥,让送到各房,还有沈承谨与沈承谕兄弟两个在书房议事,他们的那份儿,杨氏自己亲送去了。

  大片大片的雪渐渐停了,只余小小碎碎的颗粒,浅浅淡淡地随风飘飘落落,在地上细细地洒了一层。早有洒扫婆子拿着大扫帚,一把一把地慢慢扫到角落里去了,堆得高高深深的。

  杨氏在书房外听着兄弟两人的争执声,心中暗道他们竟也不避讳了人去。从碧萍手中接过红漆描金的梅花小托盘和盛放着燕窝粥的花开富贵白金碗,撵了丫鬟婆子们都退下去,自个儿躲在朱红绸窗下,悄悄地听着。

  沈承谕怒道,“长公主实在欺人太甚,我便是拼着这顶乌纱帽不要,也要进宫与她分辩个是非出来!”沈承谨大喝,“我看你在翰林院这些年,是读书读得都傻了。你便是真与长公主争辩出个是非对错又能如何?圣旨已下,还会收回去不成?若是让长公主记恨上你,只怕莹姐儿嫁过去之后的日子会更不好过。”沈承谕不甘心道,“难道就这么认了?”沈承谨叹道,“若是能在圣旨下之前阻止,只怕还有一二分的可能,如今却……”想想又道,“莹姐儿的圣旨我已看过,是出自内阁大学士陈炳章的手笔。”沈承谕拍案大怒,“这老贼!明明提前得知了此事,却不来通风报信一声,可见是存心坑我沈家!”沈承谨道,“上回恪顺长公主驸马李劲戎一事,也是他上了奏章,皇上才解了驸马的禁足。”沈承谕大惊,“莫非这老贼已向安王投诚?”沈承谨道,“二弟慎言!”却没反驳。

  杨氏在窗外听着,也吃了一惊,心道:原来如此,安王实在可恶!之前一计意图毁了我女儿的清白、得到沈家的支持不成,立马又生一计,利用长公主毁掉沈家女儿的名声。这样固然安王得不到沈氏女,沈氏女有了这样的名声,也断再嫁不到什么好人家去了。此计当真狠毒阴损!

  杨氏正在心里暗想着,沈承谨忽见窗外人影绰绰,大声问道,“谁?”杨氏忙道,“是我。”于是行到书房门前,推门而入,余者也就不再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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