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罗多森林里到处都是逄稼以前没有见过的榉木。这些榉木,细的也需要二十人以上才能环抱,那些最为粗大的榉木,甚至要三四十人方能环抱过来。这些榉木的枝条离地面却并不太高。枝条扁平着,宽度看上去能够正好放置上一个小军帐。榉木的树叶并不多,但每张树叶都十分宽大,直径足有一丈左右。树叶呈现心形,叶脉淡绿色,叶片深绿色。这些树叶稀稀拉拉地交错着生长。

  地上到处都长着一些奇形怪状、五颜六色的植物。这些植物形状之古怪、颜色之艳丽,全都是逄稼此前未曾见过的,也是逄稼此前难以想象的。

  “泰罗多森林里的这些草木,比育林苑里的珍卉还要漂亮。要是送到育林苑里去,可都算得上是一等一的珍卉了。”逄稼环顾着四周,惊叹道。

  “殿下,圣都里地气太寒,是长不了这些草木的。这几日,咱们先在泰罗多森林里打猎,殿下先看一看。这些其实还不算什么,等到夏至之后,我再陪殿下去迦南雪山上看看,从山底到山顶,草木变化极大,那里才是让人大开眼界呢。”

  “甚好。我原本也正打算去教廷看看的。久闻教廷的圣洁脱俗,我是一直神往不已。”

  “夏至之后吧。这倒是不着急的。”

  “好。”

  时间已至午时,融铸安顿家丁和老猎户在周围简单捕猎了一些猎物,烧火造饭,简单与逄稼一行人开始吃午饭。

  融答奴却牵着逄泽的手说:“世子,答奴带你去看个大朋友吧。”

  “去看什么,答奴?”

  “去了你就知道了。”

  在融铸队伍的最后面,有一个用布盖着的大箱子一样的东西,融答奴牵着逄泽的手,带着家吏融二来到大箱子跟前。

  融答奴说:“融二,你打开吧。”

  “是,三公子。”

  融二走上前去,一用力,扯开了那块大布。

  那是一个铁制的笼子,笼子里站着一只白色金斑的小豹子。

  “你看,这是我的大猫。”融答奴指着那小豹子说。

  “哇哦,答奴,它可真是漂亮啊。”

  “打开吧,融二。”融答奴说。

  融二应诺着,打开了笼子。

  大猫一下子窜出来,扑到了融答奴的身边,前爪搭到融答奴肩上,用舌头蹭融答奴的脸,嘴里发出“吘哦”“吘哦”的叫声。

  融答奴用手抚着大猫的脑袋说:“大猫,委屈你了,让你在笼子里待了半天。可是不能让城里的人看到你,免得他们害怕。”

  逄泽伸出手,想要摸一摸大猫的脑袋。

  大猫忽然转过头,冲着逄泽张开嘴,露出已经长了几个月的利齿,凶猛地吼叫起来。大猫弓在地上,对着逄泽做出攻击的样子。

  逄泽吓的后退着坐在地上,哇地一下哭了出来。

  融答奴大声喊道:“大猫,坐下。”

  那怒目圆睁的大猫,立刻转过了脸,神情委屈地看着融答奴,一步一步地退到答奴的身后,乖乖地坐了下来。

  融二和融答奴扶起逄泽,答奴说:“小世子,大猫是迦南雪豹,不是一般的豹子和野兽。它谁的话都不听,也不许别人碰它。你以后可要小心啊。”

  逄泽抽泣着说:“那,那它为什么要听你的话?你比我还小一岁呢。长得也没有我高啊。”

  融答奴抱住逄泽说:“小世子,大猫是我在这泰罗多森林里救下来的,也是我用羚羊奶把它喂它的,它当然听我的啊。”

  逄泽擦干了眼泪,说:“答奴,我也想要一只这样的大猫。你帮我再找一只吧,怎么样?”

  融答奴眼睛咕噜了一下,说:“好啊。那你可要和我在泰罗多森林里好好找找了。我可不确定咱俩还能不能找到这么一只大猫啊。”

  逄泽高兴地抱住融答奴,说:“谢谢你,答奴。只要你答应帮我找就好。”

  融答奴用脑袋碰了碰逄泽,然后牵着逄泽的手,走到大猫的跟前,眼睛看着大猫的眼睛,用手指着逄泽,对大猫说:“大猫,这是我的朋友,以后你不许欺负他,知道么?”

  大猫好像听懂了融答奴的话一样,用力点了点头,然后站起身来,走向了逄泽。逄泽吓得快速躲到融答奴的身后,俩手紧紧抱住融答奴。

  融答奴说:“没事的,你放心就是了。大猫不会再欺负你了。”然后转向大猫说:“大猫,你是想上来亲亲小世子的脸是不是?”

  大猫又点了点头。

  融答奴对着逄泽说:“你看。大猫只是想亲亲你,它亲过你之后,就再不会欺负你了。你就成了大猫的朋友了。”

  逄泽半信半疑地站在那里。

  融答奴又对着大猫说:“小世子还是有些害怕你,你不要亲他的脸,亲亲他的手好了。”

  大猫点点头,慢慢走上来,伸出舌头亲了亲逄泽的手。

  逄泽的脸上露出了兴奋的神态,大声喊着说:“大猫亲我了,大猫亲我了。大猫把我当成它的朋友了。”

  融答奴举起自己的小手,像一个小大人一样,说:“但是,你还是不能摸它,大猫不让别人摸它。如果你要是摸它,它会生气咬你的。”

  “那你能让它允许我摸它么?”

  “不行。我也不行。我一直试着让它允许阿姐摸摸它,可是它从来就没有同意过。你自己要小心哦。”

  逄稼有些失落,嘟囔着说:“真没意思,我还是要有一只自己的大猫,一只更好更大更漂亮的大猫。”

  融答奴这时候走过来,用手摸着大猫的脑袋,说:“大猫,你过来,我喂你吃奶。”

  一个家丁端上来五大盆刚挤出来的羚羊奶。

  融答奴指着羚羊奶,对大猫说:“来,大猫,快吃吧。”大猫扑到羚羊奶的大盆边,头埋进大盆里,舔食起来。

  逄泽笑着说:“大猫,怎么还吃奶啊。它不是应该吃别的野兽么?”

  “大猫还没有长大啊。它才两三个月啊。”融答奴用手抚着大猫的尾巴说。

  “哼!那我要找一只比你的大猫更大更凶猛的大猫。”

  “好啊。那我的大猫就有伴了。”

  “我要是有了大猫,就让它打败你的大猫。”

  “为什么呢?为什么不能让它们俩做朋友呢?”

  “我的大猫一定要比你的厉害才行。”

  “那好吧。你的更厉害就更厉害吧。我也希望我们能给你找到一只大猫。”

  大猫瞬间吃完了五大盆羚羊奶,然后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融答奴。融答奴对着融二说:“融二,大猫没有吃饱,再给它几盆羚羊奶吧。”

  融二为难地说 :“三公子,带来的几只羚羊已经挤干了奶了,傍晚之前不会有奶了。”

  融答奴蹲下来,用头顶住大猫的脑袋,说:“大猫,对不起,答奴没有给你带够羚羊。你现在没有奶可以吃了。你委屈委屈,饿会肚子,咱们晚上再吃奶好不好?”

  大猫点点头,伸出舌头舔了舔答奴的脸颊。

  融答奴和逄泽带着大猫回来的时候,逄稼和融铸已经开始吃饭了。

  融铸看到大猫过来,赶忙说:“答奴,你告诉大猫,不要伤害殿下。”

  融答奴说:“好的,阿翁。”然后转向大猫说:“大猫,这是迦南郡王殿下,你不要伤害他。知道吗?”大猫点点头,绕着逄稼走了一圈,然后回到了融答奴的身边。

  逄稼说:“这只豹子可真是漂亮啊。此前,可从未听说有这种白底金斑的豹子呢。”

  融铸说:“殿下,这是迦南雪豹。据玄阳教宗所说,这是一种瑞兽,白教前五代教宗的坐骑都是迦南雪豹,后来就绝迹了。惊蛰之后那几天,我到泰罗多森林里来打猎,猎杀了一只迦南雪豹,答奴捡到了这只小迦南雪豹,答奴喜欢它,就养了下来。说来也是怪事,这只小迦南雪豹,只听答奴的话,只吃答奴喂的奶,和答奴形影不离,别的人一概不能碰它。我们都叫它大猫。”

  逄稼看着大猫和融答奴说:“那可真是一种奇遇。大猫是灵兽。可见,答奴肯定是个有灵气和福气的孩子。”

  “父王,郡守大人,我也想要一只大猫。”逄泽撅着嘴说。

  逄稼和融铸对视了一下,哈哈大笑起来。

  逄稼说:“泽儿,这是灵兽,岂是想要就能要的?”

  融铸却说:“殿下,小世子,不用着急。泰罗多森林里,神奇灵异的东西很多。这几天我们在这里打猎,小世子肯定能找到更好玩的东西。答奴,你和小世子快过来吃点东西吧。吃完我们好开始进林子打猎。”

  逄泽开心的笑了,牵着融答奴的手有说有笑地吃起来。大猫把脑袋放在融答奴的腿上,闭着眼睛睡觉。吃完饭,逄稼、融铸和大家稍事休息了一会,继续往森林里走,正式开始打猎。

  泰罗多森林极广袤。沿着迦南的海岸线一直绵延。泰罗多地处迦南的中间,就在泰罗多森林的北侧建城。从泰罗多横穿泰罗多森林,即便是最有经验的猎户,也需要十几天的时间。越往森林中间走,奇珍异兽就越多,可是危险也越大。

  融铸此行,目的并非真正的打猎,而是秘密深谈,因此所谓打猎也就是浅尝辄止而已。即便如此,半天的收获也已经是非常丰厚了。一队人马,不费吹灰之力,就猎杀了熊十头,野猪二十二头,鹿三十二只,野兔野鸡不计其数。

  最欣喜的是逄泽。他为了能够找到另一只大猫,跟着老猎户们到处搜罗,可是哪里找得到。但意外的,老猎户在林子里猎到了一只迦南大麋鹿,送给了逄泽。

  可逄泽起初并不喜欢这只迦南大麋鹿,说:“这么大的麋鹿,可真是不好玩。我还是想要大猫。”

  老猎户说:“小世子有所不知啊。这迦南大麋鹿可也是奇珍异兽啊。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见得到,能得到的呢。”

  另一个老猎户上来,说:“小世子您看。这迦南大麋鹿体型高大,比普通麋鹿要大出去许多。这迦南大麋鹿,行路不知疲倦,不论是山地、高原、沙漠、沼泽,都如履平地,而且奔跑速度极快,步伐极稳,还可以连续不眠不休、不吃不喝,体力速度均不受影响。小世子啊,您知道这迦南大麋鹿能活多久么?

  “嗯,能活五十年?”

  “不对。小世子再猜?”

  “一百年?”

  “也不对。小世子,这迦南大麋鹿寿命极长,可以活五百岁而不见衰老,而且岁数越大、秉性越好。这迦南大麋鹿的色彩一生经历四次变化,二十五岁之前为灰色,二十五岁成年。二十五岁至一百岁颜色逐渐变深直至成为纯黑色;一百岁至二百岁,由纯黑色逐渐变成深紫。两百岁时进入“神龄”,通体骤然变为雪白色。咱们至高无上的教宗的坐骑——白色神鹿,就是两百岁之后进入‘神龄’的迦南大麋鹿。四百岁时,颜色变为粉色,直至死去。小世子,最难能可贵的是,这迦南大麋鹿极易驯服,只要骑上它,捉住鹿角,就驯服了它。可同时呢,这迦南大麋鹿对待它的主人又忠贞不二,它这一辈子只认第一个骑他的人作主人。一旦有了第一个主人,其他的人是碰不得它的。”

  逄泽开始对迦南大麋鹿感兴趣了,看了一眼大猫,逄泽又说:“那这迦南大麋鹿少见么?”

  一个老猎户说:“迦南大麋鹿是泰罗多森林里十分少见的异兽。咱们迦南人啊,每次捕获了迦南大麋鹿,都舍不得骑它,而是作为奇珍异兽,进贡给圣都里的皇帝陛下或者呈送给迦南雪山顶上的至高无上的教宗。小世子,您看看,您若是不想要这迦南大麋鹿,小的们就把它送到圣都去进贡给皇帝陛下,或者送到迦南雪山顶上,去给至高无上的教宗了。”

  听老猎户说完,逄泽走向了那只迦南大麋鹿。

  这只迦南大麋鹿,通体紫色,据此判断应当是快两百岁了,体型高大健硕,一双鹿角极漂亮,一双黑亮如宝石的眼睛水汪汪地看着逄泽。逄泽喜欢上了这只迦南大麋鹿,于是高喊着:“我要这只迦南大麋鹿了。”

  一个老猎户说:“那就请小世子骑上它吧。小世子骑上它之后,它这一生就只认小世子一人,再不允许其他人骑它了。”

  几个王府的卫士过来,把逄泽举到了迦南大麋鹿的背上。

  迦南大麋鹿的背平阔微凹,正适合骑坐。逄泽坐上去的时候,那迦南大麋鹿并不反抗,而是轻轻地摇晃着自己那一双漂亮的大鹿角。

  一个老猎户说:“小世子,快攥住它的大鹿角,这样它就是小世子的了。”

  逄泽双手紧紧攥住了大鹿角。迦南大麋鹿轻轻抬起了头,调整了几下身姿,让逄泽坐的更舒服一些,然后忽然快速地飞奔起来。

  逄泽没有感到丝毫晃动,仿佛是一眨眼的功夫,逄稼和融铸还没有回过神来,迦南大麋鹿已经跑了一个大圈,回来了。

  那老猎户说:“小世子,它现在是你的了。”

  逄泽欢喜至极,骑在鹿背上,一手扶着鹿角,一脸骄傲地看着融答奴说:“答奴,你看,我也有自己的伙伴了。答奴,你的那个叫大猫,我的这个,要叫天马。天马,天马,这是我的天马。”

  那迦南大麋鹿似乎听懂了他的话,仰起头,发出了悠扬的鹿鸣。

  融答奴抚着大猫的脑袋,看着高高在上的逄泽和昂首而立的天马,说:“小世子,太好了。你的天马太好了,刚才跑的那么快,就像是飞起来了一样。我真为你高兴。”

  逄泽指着大猫说:“答奴,你看你的大猫,那么小,还只会喝奶呢。我的天马已经快两百岁了。”

  融答奴低下了头,蹲下来,把脑袋贴住大猫的脑袋,小声说:“我的大猫还小呢。它会慢慢长大的,会慢慢长大的。”

  晚饭是在一片欢声笑语中渡过的。

  融铸从郡守府里带来了夫人自酿的野果子酒。

  融铸和逄稼分别下了指令:今日除了晚间值守的十个郡守府的家丁和十个迦南郡王府的卫士,其他人都可以开怀畅饮。

  吃着新猎来的美味的野味,喝着甜美的野果子酒,郡守府的家丁和王府里的卫士们吃喝的很尽兴。

  逄泽舍不得离开他新得的天马。那天马确实是深通人性,自从逄泽骑上它,就开始形影不离地跟着逄泽,逄泽从天马上下来,它也是寸步不离地跟着逄泽。最后,逄泽干脆直接就骑在天马上面不下来。逄泽骑着天马,两手扶在天马漂亮的那对大角上,威风凛凛地到处走。逄泽的晚饭,也是骑在天马上吃的。

  在天马旁边,融答奴依旧抱着自己的大猫,自己吃着家丁送来的烤肉,看着大猫舔食羚羊奶。大猫的饭量越来越大了,五大盆羚羊奶一会的工夫又吃光了。

  逄泽看着融答奴那瘦弱如羊羔的大猫,又看了看自己这头雄壮巍峨的天马,觉得自己的天马比大猫威风多了,心中十分得意。

  而逄稼,终于见识了什么叫做树屋。

  树屋,其实就是搭建在榉木上的小军帐。融铸吩咐融二将自己的树屋和逄稼的树屋搭建在同一棵榉木相邻的两个分枝上,将融答奴和逄泽安置在另一棵榉木上的同一个树屋里。值守的二十个人在这两棵树外的一丈开外,围成一个圈。

  等到篝火渐渐暗下去的时候,融铸来到了逄稼的树屋。

  融铸带着哭腔说:“殿下,您和皇后娘娘受苦了。臣有负先帝重托,罪该万死。”

  逄稼的语气却很平静,说:“融铸,你不要这么说。事起肘腋之间,又是雪夜突发,别说远在千里之外的你,就是圣都里近在咫尺的母后、我本人,还有丞相、御史大夫他们,也都无可奈何。你不要过于自责。”

  融铸抽泣了几声,语气逐渐恢复了正常,接着说:“殿下,臣早就向先帝和皇后娘娘陈说过,永诚亲王外似仁厚,实则奸诈无比,他平日里虽然看上去夜夜饮宴歌舞、宠幸女子,背地里却时时刻刻拉拢各地郡王和宗亲,加上那个雒渊概和窦吉,他们所谋之事,不问可知。只是先帝终究没有相信臣说的话啊。”

  “你错了,父皇对永诚亲王也早就起了疑惑之心,驾崩前几个月,曾经商议要废黜他亲王的封号,改封到郡国去,只是没有来得及实施,就驾崩了。”

  “先帝驾崩之事,颇为蹊跷,殿下在圣都可知道详细实情?”

  “我当时不在父皇身边,因此也并不是完全知道。先帝驾崩当夜正在下大雪。第二日凌晨,宫里就有人来告诉我先帝驾崩了,而且说的很清楚,是因病驾崩,母后亲见;指定永诚亲王继位,也是母后亲见亲闻。此后,我就被实际监禁起来了。母后也下懿旨,不召见任何外臣,包括我。自先帝驾崩之后,母后只召见了我一次,而且明确暗示我当时有人在监听监视,因此母后跟我说的也只是要拥护当今陛下、坚决辞掉太子名分、请求改封为郡王之事。除此之外,我就再无任何消息了。”

  “那象廷郡王没有在圣都做些什么吗?”

  “没有做。也不应该做。象廷郡王历来与我联系甚少。父皇驾崩之后又有这么多离奇的事情,象廷郡王静观其变是最妥帖的做法。”

  “殿下说的是。臣也这样认为。臣想问的是,象廷郡王有没有托人给殿下捎过什么口信?”

  “没有。当时,我被监禁在长乐宫里,他送口信进来是很危险的。”

  “臣明白。那在殿下来迦南的路上,象廷郡王也没有托人给殿下送过什么消息么?”

  “也没有。我来的一路上,虽然不像在长乐宫的时候那般危急,但也并不安全。在路上送信,也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再说了,象廷郡王作为异姓郡王,在圣都并无人脉网络,经营有限,估计他也不会有更多的消息。”

  “臣明白了。臣有一事,必须要想殿下禀报。”

  “你说。”

  “象廷郡王从北陵郡王左都侯珲方口中获知,先帝是永诚亲王勾结甘兹郡王、其他几位郡王和宗亲们,一同毒杀的。”

  逄稼并未表现出惊讶,而是继续平静地说:“这个不用从北陵郡王那里获知,其实,我也已经猜到了。先帝体健如虎,怎会忽然‘因病’驾崩。就算因病驾崩,也不可能临终前指定永诚亲王继位。从崇景皇帝继位后颁发的一道一道诏书也能看出来,一切都是不正常的。只是,我没有想到,永诚亲王竟然如此深得人望,郡王宗亲们、文武大臣们竟然一边倒地拥戴他。”

  “殿下,这就是臣多次跟先帝提及的,永诚亲王外似仁厚,实则奸诈,他深知人心,极懂得利用人的欲望来控制人,也极会掩饰伪装。不过,据珲方说,郡王宗亲们之所以支持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先帝打算取消郡国制而全面施行郡守制,触及了郡王宗亲们的利益,导致他们群起背叛先帝,转而拥立永诚亲王。”

  “这倒是说的通的。你看崇景皇帝登基之后施行的新政,明显有讨好宗亲们的意思。但新政里还是有伏笔的,皇帝既然深知人心,不会不知道郡王宗亲们对皇位的觊觎之心。所以,明面上虽然恢复了郡国制,但实际上已经与原来的郡国有了很大差别,这些郡王们其实就是终身的郡守而已,权力呢,还要和郡守们对半分开。这位崇景皇帝,可真不是原来那个只知道夜夜笙歌的永诚亲王啊。”

  “殿下,皇后娘娘还在圣都的奉德宫里被皇帝监禁着,危险万分。我们总要想点办法才行。”

  “融铸,其实不光是母后,你想想,你我不是更危险么?”

  “是的。天下谁不知道,我融铸是先帝的亲信,又与皇后娘娘和殿下有亲戚之谊。可当今陛下仍然把殿下分封到迦南来,无非就是找个理由,把咱们一锅端了吧。”

  “正是如此。”

  “殿下,我们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崇景皇帝十分在意维护自己的仁厚形象,所以,我预计,短期内,我们还不会有危险。但早晚都会有危险的。你想啊,崇景皇帝说,要等我身体康复之后再恢复我的太子名位。这就暗示,我是必须要死的。只有我死了,他才能够名正言顺地册封自己的儿子当太子啊。但他为了自己的颜面,暂时还不会对我下手。只是雒渊概和雒皇后这两个人不好对付,我担心他们可能会等不及,私下对我们动手。”

  “殿下是说,逄秩未封太子一事么?”

  “正是。不光是未封太子。而且逄秩并不受崇景皇帝的宠爱。雒皇后就更加不受宠爱。如果逄秩不能继位,那雒渊概、雒皇后,他们的一切算计就都落空了。融铸,你要注意,雒渊概之所以要淌弑君夺位这趟浑水,为的可不是当今陛下。他押的宝,是逄秩。他是打的要做执政、要摄政这个大心思。”

  “那陛下难道没有察觉?”

  “正如你所说,崇景皇帝最大的过人之处,就是深知人心,而且极会操控利用人的私欲。我断定他对此一清二楚。他一方面不封逄秩做太子,另一方面又把他封为位分最高的亲王,稍高于其他的皇子。崇景皇帝是要吊着雒渊概和皇后的胃口。因为,对于他来说,当务之急不是立太子,也不是杀我,而是另一件更大的事情。”

  “请殿下明示。”

  “他要全身心地对付北陵郡王。”

  “殿下圣明烛照。犬子崖儿之所以受冤屈,也与此事有关。崖儿说,他曾经提前提醒北陵郡王,有人要在太庙白玉盏中下毒害他,可北陵郡王却并未提醒甘兹郡王,害的逄循毒发身亡。事后,北陵郡王还特意嘱咐崖儿,不要告知其他人。”

  逄稼依然十分冷静:“融崖之事,我也略知一二。这是圣都里的一桩趣闻、也是奇闻,几乎无人不知了。不过,里面几个重要关节,我当时就觉得怀疑,白玉盏可是北陵郡王专用的器具,在那里面下毒,明摆着是要毒害北陵郡王啊。事情又发生在太庙里内侍们伺候的地方,那么谁要毒害北陵郡王,就显而易见了。至于融崖为了一个甘兹郡王的咒骂而下毒云云,我是丝毫不信的。只是他们那些人都深陷其中,互相在做局,也互相在欺骗,弄的他们自己也都相信了。哎,当局者迷啊。”

  “殿下英明。殿下,现在朝局如此复杂,殿下、皇后娘娘的处境如此危急,我们应该如何应对?”

  “最关键的是三个事情。第一个是让崇景皇帝放松对我们的警惕。这个警惕彻底消除,是不可能的,只能是最大限度地降低吧。第二个是要笼络住雒渊概和雒皇后,要让他们知道,我们和他们是一伙的。第三个,就是要保护好我们的子嗣。”

  “殿下想必已经有所布置了,请殿下明示。”

  “我想了几个办法,你斟酌斟酌,是否可行。第一个呢,我们要完全遵照皇帝的旨意,一项一项,毫无保留地推行各项新政,而且每一项都要做到最好,做彻底。”

  “这个不难。臣可以做到。”

  “第二个呢,我们要足额按时上缴赋税,甚至是超额上缴。这一条和上一条是连在一起的,为的是展现皇帝新政的成效。当然,也是为了向皇帝表示衷心。”

  “这个也不难。臣可以做到。”

  “第三个呢,是针对雒皇后和雒渊概的。我想呢,让融湫嫁给一位皇子?当然,这个皇子必须是雒皇后的。”

  “殿下是说逄秩么?”

  “不。雒皇后只生了一个儿子逄秩,早已婚配生子多年了。嫁给逄秩,太委屈融湫了,而且融湫是贵胄之女,怎能嫁作侧室,这于礼法不合,皇帝绝不敢允准。你们可能都不知道,雒皇后虽然只生了一个儿子,但她还收养了一个儿子,叫逄简,是永诚亲王宠幸一位宫娥所生,那宫娥难产而死,雒皇后就收养了这个逄简,雒皇后待他视如己出,十分宠爱。那逄简如今已十五岁了,生的一表人才。我的意思,让融湫嫁给逄简。这样,一来呢,逄简出生卑微,绝没有继位的可能,皇帝不会疑心我们企图拥立他的儿子继位来邀宠。二来呢,逄简毕竟是雒皇后所养,我们可以借机笼络雒皇后和雒渊概。只要给我们五六年的时间,在迦南缓口气,到时候,我们再做打算。”

  “一切谨遵殿下旨意。”

  “我还有一个想法。”

  “殿下请讲。”

  “那是以防万一的举措。假如皇帝和雒渊概对你我动手,我们的家人子嗣可能都很难保全。在圣都里的两个孩子能不能保得住,只能听天由命了。但泽儿和答奴,我们却可以早做布置,给他们谋一个安身之所,起码保全他们的性命。”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哪里能有这样的安身之所?”

  “我来之前,一直苦苦思索,未有良方。今日你一番话,让我茅塞顿开。”

  “哦?请殿下明示。”

  “我们可以把泽儿和答奴送到白教教廷去,请玄阳教宗来教养,让他们俩成为白教弟子。一来学习些白教秘法,万一我能够重回圣都执政,白教总也是一大隐患,有他们了解其中的内情和秘法,到时候咱们动起手来,也便利些。”

  “殿下真是深谋远虑。”

  “那都是说说而已,也只是‘万一’之事。之所以让他们去白教教廷,最主要的,还是为了让他们能够保住一条性命啊。”

  “只是,玄阳教宗已经去北境极寒之地玄修去了,并不在教廷。”

  “哦?!”逄稼稍顿了一会,说:“这倒是关系也不算太大。你可还识得教廷中的其他人?”

  “臣识得教廷中的宗座和几位枢机主教。”

  “那就好。这事宜早不宜迟。尽快把他们俩送过去吧。”

  “喏,殿下。臣建议在夏至之时,殿下亲自把他们俩送过去,顺道去看一下白教教廷。”

  “很好。”

  “目前,我们能做的,也就这些了。你说呢,融铸?”

  “臣以为,似乎还可以联系一下象廷郡王。”

  “明面上还是要少来往。象廷郡王虽然不像北陵郡王那么受皇帝的猜忌,但他毕竟也是世袭罔替的郡王,这个‘世袭罔替’,就是崇景皇帝心里的刺。不过呢,暗地里,可以交通信息。毕竟象廷郡王是我们自己的人。而且,我们手里自己的人,也就只剩下象廷郡王一个人了。”

  “殿下,北陵郡王和当今陛下既然有嫌隙,殿下没有想过要利用一下这个嫌隙么?”

  “万万不可。北陵郡王心机极深。如果我们与他联手,马上就会遭到崇景皇帝的灭门屠杀。就算我们侥幸和北陵郡王侥幸赢了崇景皇帝,那北陵郡王也绝不会和我们共享天下的,我们到头来还是会落得一个灭门屠杀。所以,无论何种情况之下,我们都不能和北陵郡王联手。不过嘛,虽然不联手,但是我们可以利用一把北陵郡王。”

  “如何利用?请殿下明示。”

  “据我预计,他自己很快就会来和我们联系的。到时候,我们必须明确但委婉地拒绝他们。不仅要拒绝他们,而且要向皇帝原原本本地密奏北陵郡王与我们联络之事。只有如此,我们才能有存活的可能。”

  “殿下圣明!”

  “融铸,我们的路很难走啊。”

  “是,殿下。臣一定竭尽全力,力保殿下。”

  “这个都还说不上。圣都里的风雨少不了。皇帝他们现在还没有时间来对付我们。这是我们的机会,一定要把握住。”

  “是,殿下!”

  “好了,你回去休息吧。明日,也不用再打猎了,直接回泰罗多吧。”

  “喏!”

  “以后我们尽量不要在泰罗多城里见面或商议,有事情还是到林子里来吧。”

  “喏!”

  不远处的另一个榉木的树屋里住着融答奴和逄泽。

  可是,融答奴等融二他们都退到一丈之外的护卫圈之后,对逄泽说:“小世子,走,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父王不让我下去,说下面有蛇虫。”

  “我们不下去,就在这榉木上。走。”

  融答奴牵着逄泽的手,走出了树屋。

  树屋外边一片漆黑。逄泽说:“这么黑,我有些怕呢。答奴,我们还是进树屋睡觉吧。”

  融答奴手上加了点力气,用力攥了攥逄泽,说:“别急,马上就有光了。”

  果然,融答奴的话刚说完,榉木的根部就发出两道亮光来,照的整个榉木都白亮如昼。

  “太亮了,不要让阿翁他么看见。”融答奴说。

  那两道亮光应声暗了下去。光亮正好能够让融答奴和逄泽隐约看得清榉木上方的枝丫和大叶子。

  逄泽说:“答奴,谁在下面?”

  “小世子,没有人在下面。这是大猫在下面。”

  “大猫还会点灯么?”

  “这不是灯,这是大猫的眼睛。”

  “大猫的眼睛能够发光?”

  “是呀。”

  “它怎么知道能听得懂我们想要这些光?你又没有跟它说话。”

  “我不用跟它说话,我想什么,大猫都知道。”

  “哇哦,大猫还会些什么本事?”

  “大猫会的可多了。以后我慢慢给你看。”

  “可是你的大猫不能让你骑,还是没有我的天马好。”

  “你的天马是很好,小世子。可是我的大猫也很好啊。哎呀,快走,我带你去看好玩的。”

  顺着大猫发出的两道微光,融答奴牵着逄泽的手,攀着枝丫往上爬。榉木的枝丫平坦宽阔,两个人像攀登台阶一样轻松地来到了榉木的顶端。榉木的顶端上有两个巨大的叶子,那叶子比一个成人还要长,就像是两个小床。融答奴先躺到一个叶子上面,头朝着叶柄的方向,脚伸向叶尖的方向,然后跟逄泽说:“你快到另一个叶子上去,像我这样躺着。”

  逄泽照做了。

  融答奴用手拍一拍大叶子的柄,那叶子竟然慢慢卷曲了起来,把融答奴包起来,只把答奴的脑袋露在外边。逄泽盯着看得目瞪口呆了。

  融答奴把双手从叶子里抽出来,放在叶子的外边。然后转头对逄泽说:“快,你也拍拍你那个叶柄,把你也卷起来。我们今晚就睡在这叶子里,好不好?”

  逄泽边回答“好好好,太好了”,边赶紧用手拍了拍那边的叶柄。

  可是逄泽的叶子却没有卷起来。

  逄泽觉得自己的力气用的不够大,又用力拍了拍自己叶子的叶柄。

  可是叶柄还是纹丝不动。

  逄泽说:“答奴,我的叶子为什么不动,这片叶子是不是死掉了?”

  “不会啊。榉木上不会有死叶子的。”融答奴从自己的叶子里爬出来,走到逄泽那片叶子的地方,用手拍了拍逄泽的叶柄,那也叶柄缓缓地卷了起来。

  逄泽也把双手放在外边,高兴的说:“答奴,哇哦,我也有自己的叶子小屋了。答奴,我们就在这里睡吧。”

  融答奴回到自己的叶子躺下来,说:“嗯,小世子,我们就睡在这里。”

  “你在泰罗多的城里,每天夜里也这么睡么,睡在叶子里?”

  “我有时候会睡到叶子里。泰罗多城里也有很多的大榉木。但你不要告诉别人,这是咱俩的小秘密,好不好,小世子?要是阿翁阿母知道了,他们就不让我们出来睡了。”

  “行,这是咱俩的小秘密。”

  “小世子,你等一会,我给你看会发光的彩雀儿。”

  融答奴的话刚说完,从林子里忽然飞出来一些闪着光的小点,这些小点越飞越近,等到快飞到融答奴和逄泽的大叶子,逄泽才看出来,原来这是一只一只的小雀,这些小雀的头上长着一只长长的翎,翎的顶端是一个翎眼,每一只雀头上的翎眼都闪着不同颜色的光。逄泽和融答奴的身边聚集了几百只闪着七彩光芒的小雀儿。逄泽觉得自己好像是飞到了漫天星斗的天上。

  融答奴指着一只翎眼上闪着金光的雀儿,说:“你去让小世子好好看看。”

  那只闪着金光的雀儿扑闪着翅膀,飞到了逄泽的面前,然后轻轻落到了裹着逄泽的叶子上。

  逄泽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雀儿。那雀儿的翎眼闪着金色的光,浑身的羽毛也是灿灿的金色,翅膀上的大羽是七彩的,七彩交错着,尾巴是长长的十几只细翎子,细翎子也是七彩的。

  这只金雀儿飞走了,又过来了几只其他颜色的雀儿,每只雀儿的翅膀上的大羽和尾巴上的细翎子都是七彩的,身上的羽毛和头上的翎眼却是同一种颜色。

  逄泽伸手想捉住一只好好看看,可他还没有伸手,这些雀儿就飞走了。

  融答奴又说:“小世子,你看。”融答奴的手比划着。

  随着融答奴手的变动,几百只小雀儿,在叶子的周围开始不断的变化样子,一会排成一条长长直直的线,一直延伸到很远,像是一条闪着亮光的风筝的线;一会又排成几个大小不一样的圆圈,大圆中套着小圆;一会排成七边形,一会排成三角形,一会排成散开,一会又聚起来像是一个闪亮的镜子。

  融答奴的手一抖,这些雀儿瞬间飞走消失了。

  逄泽嚷着说:“答奴,答奴,我再看一会,我再看一会。”

  融答奴说:“小世子,阿翁那边已经没有声音了,我们别被他们发现了。改天,答奴再带你看别的好玩的。你不是要一直在泰罗多住下去么?”

  逄泽看了看不远处下面他父王那边的两个树屋,果然已经没有了声音,于是小声说:“是的,答奴,我要在这里一直住下去了。这里比圣都里好,圣都里我每天都在宫里住着,什么也见不着,只有那些讨厌的内侍和宫女。”

  “那就太好了。小世子,我可以每天去找你玩么?泰罗多好玩的东西可多了。”

  “好啊好啊,答奴,你一定要每天来找我玩,把你会的这些本事都教给我。答奴,我问你,你是从哪里学的这些好玩的本事?你要告诉我,不要向我隐瞒。”

  “我不会向你隐瞒的,小世子。可是,我没有从哪里学这些本事。我不骗你的,小世子。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和大猫是一样的。我不会骗你的。在我们泰罗多,好猎户特别特别多,好多猎户还会捕猎和驯兽,有的最好的猎户还能驯狮子、驯老虎,但他们驯兽的办法都特别可怕。可是,小世子,你知道么,我不用驯他们,他们就听我的话。这些小鸟啊、小兽啊,都听我的话,那些马儿啊、熊啊、狗儿啊,也都听我的话。我只要想和他们说话,他们就会来和我说话。其实,小世子,都不用说话,他们就都能知道我在想什么。他们都听我的话。”

  “你好厉害啊,答奴。答奴,你也是我最好的朋友,和天马一样。答奴,你从小就会这些么?是因为你出生在泰罗多么,我听父王说,这里的人都会打猎。”

  “在泰罗多,人人都会打猎。我小时候也不会这些,但是我有了大猫之后,我就会这些了。”

  “那我现在有了天马了,是不是也能学会这些了呢?我的天马比你的大猫厉害多了。”

  “肯定会的吧,小世子。你的天马已经快两百岁了,长得那么大,那么漂亮。小世子,你肯定也能学会这些了。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玩的,就更多了。是不是,小世子?”

  “你说的对,答奴。我的天马那么厉害,我会的,肯定比你会的更多、更好。”

  “肯定会的,小世子。我们快睡吧。我困了。大猫也困了。”

  “你怎么知道大猫也困了?”

  “我就是知道啊。大猫想睡觉了,大猫也想让我睡觉了。我不睡,它是不会睡的。”

  “你这么和大猫这么要好。它想什么你都可以知道。可是,我却不知道我的天马在想什么,怎么办?”

  “天马肯定也想睡觉了,小世子。你刚认识你的天马,以后你肯定就能知道天马在想什么了。”

  “哦……我和我的天马,肯定比你和你的大猫,更要好。”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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