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无尽的黑夜。

  她游走在一片浩瀚的星河中,就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脚下是一条长长的隧道,冗长且逼仄,她小心翼翼,不敢踏错半步,因为,在她足下,是深不见底的寒渊,那里有着漩涡似的的黑洞,那些黑洞就像怪兽张开的嘴巴,等着她坠落,再一口吞尽。

  她睁大了瞳孔,遥望着四周穿梭不歇的流星,潋滟的眸子里,是漫天星辰,渺小却又璀璨的星子,五彩斑斓,不禁令她驻足,它们是那么的亲切,看它们,仿佛在看亲人。

  她痴痴仰着头,扬起手想要去触碰每一颗星子,白色的那一颗,就像...就像是母亲柔柔的目光!黑色的那一颗,就像...就像是父亲亲切的嘱托!金色的那一颗,就像...就像大哥刀尖上的泛起的光芒!青色的那一颗,就像...就像二哥狼毫下东升的旭日!红色的那一颗,就像...就像三姐甜蜜的醉笑!

  指尖,披着一层暖暖的霞光,将她微妙的神情映得格外迷人。与他们四目相对之时,每一段遥远的记忆都再一次被轻轻唤醒,就像清晨刚刚长出的新叶,尖尖小角,垂挂不住晶莹的露水,任由它滴落一片碧波之中,开出圈圈涟漪。

  然而,一阵咆哮声,将她从所有美好中拉了出来,骤然回头,一只长着双翼的野兽正朝她突袭而来!她忍不住想要逃,拼命地逃......

  载着一层薄薄冰晶的长睫,微微一颤,白饵再一次睁开了眼睛,眼前蒙着一层模糊的雾气,遮住了视线。初醒,只觉得整个身子都麻木了,完全意识不到疼痛,她用尽余力想要去挣脱这大雪的束缚,最后只不过是耗费心神。

  她努力回想着之前发生的事情,半晌才意识到,被李愚推下雪陂之后,自己顺着绵绵雪陂滚到了坡底。

  李愚还在上面!他身后可是数十匹狼骑和成群的狼人,他会死的!

  一切仿佛大梦初醒,她旋即倾侧着身子,抬眸沿着那条漆黑的痕迹,朝雪陂之巅望去,整个天幕都与它相连,一切显得那么高不可攀。但她知道,李愚不能死,他说过要带着自己一起逃出去的,他说过这辈子他一定要找到他的母亲,他绝对不能死!

  她的眸子蓦然慌乱起来,死死锁住那条漆黑的痕迹,痕迹还是新的!凭着单薄的意识,她做了大胆的推测,自己一定是刚刚摔下来的!一切都还来得急,她要去救李愚!

  半身仿佛瘫痪,完全使不上劲,刚刚站起来,步子还未站稳,顷刻间,再一次摔了下去。无尽的自责在心中翻滚,但凡她还有一口气在,她便不会放弃!

  凛冽的寒风刀子般刮在她的肌肤上,豆大的雪粒砸在她脸上,一次次夺走她微弱的视线。冻僵的五指插入深雪的那一刻,蚀骨之冷几近让她昏厥过去,信念之火却微微不灭,咬牙切齿间,泥泞般沉重的身子,终是向上蠕动了一点点。

  可是,她很快便意识到,若是按这个速度爬上去,她可能

  这辈子也见不到他了!但她还能有什么办法?躺着等死?爬到天明?绝望的瞳孔再也没有了生机,滚烫的眼泪夺眶而出,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雪上。

  正当绝望之际,呼啸的风雪声中,忽然有另一种声音意外闯入,一股火炉般温热的气息,从她身后徐徐扑来。

  心弦慢慢绷紧,她开始收起呜咽声,尝试着回头去看,惊愕的瞳孔不断放大,恐惧一时间犹如火焰,烧遍全身!四目相望,一只遮天的野狼即将吞噬她的眼珠子!

  这一幕,仿佛梦境般缥缈!她不禁怀疑,难道,她还在梦境之中?

  不!那是狼骑!是风人的狼骑!

  求生的**一遍遍刺激着她麻木的神经,掌心仿佛有一股来自内心深处的力量,支撑她再次站了起来。

  逃,已经是不可能了。正当她准备拿命去与恶狼殊死抵抗的时候,她忽然发现,那恶狼好像并没有打算展开攻击,望着那两只刀片般的狼眼,白饵开始有些迟疑,狼眼眶底好像有什么液体在溢出,眼眶边的毛好像也被什么打湿了。

  难道是眼泪?狼也会流泪吗?

  从小到大,类似的场景下,她只见过马流泪。十三岁那年,她同父亲替马帮去极寒之境送货,此行,刚刚出生不到两个月的小马,也与老马一路相随。不幸的是,途中,他们遭遇了雪崩,眼看巨大的雪球就要往父亲和自己身上砸落,老马脱了缰绳,独自冲向了雪球,父亲和自己才得以幸免,可是老马死了。小马登时便冲到垂死的老马身边,两足“嘣”的一声,跪倒在老马身边,流下几行清泪。

  思绪沉沉有些郁郁,白饵觉得很是古怪,便踉跄着身子小心翼翼地靠近那狼骑,瞬间便被它身上一块鲜红的伤痕所震撼。那伤痕明显是新添的,风雪落在上面,狼骑的身子时不时发出微微颤抖,看到这一幕,她的心忽然颤抖不止,血液涌上心头,不断刺激着泪腺。

  恍然间,她便明白了一个道理。

  原来,狼,也会流泪。

  见到狼骑之时,她之所以会这般害怕,仅仅是因为害怕源于自身对庞然大物本身就有的敬畏与恐惧,这种恐惧从一开始便形成了一个死板的印象,这种印象使得她对那些她从未走近的事物,有着深深的误解。

  进一步靠近它时,心底的害怕不再像最初时那般强烈,白饵情不自禁想要去触碰它,触碰它伤痕累累的身体。

  恻隐之心油然而生,她忙不迭从她单薄得不能再单薄的衣服上,撕下干净的一块,然后轻轻将它的伤痕包扎好,她的动极其小心,生怕会在这个过程中刺激到它的伤口。出奇的是,它很配合自己,白饵有些惊讶,甚至还有些欣慰,原本对它的敬畏之心和恐惧之情,随之忘却。

  风雪飘摇,看到它的身子不再因疼痛而颤抖,白饵的眼中忽然浮现难得的笑意。

  “这么重的伤,是否因为你的主人所致呢?”再次看向它时,白饵发现,其实

  它并没乍见之时那么凶狠,此刻,它的眼中是那么的平和,给人一种很安稳的感觉。“你和我,大抵都是可怜之人,生于乱世,身不由己,命,亦如草芥,缰绳,一旦在别人手中握着,便永无自由。其实,你更适合在浩瀚的雪野中,无拘无束地奔跑,没有鞭打,没有训斥,亦没有杀机。至于我,我......”

  “至于我,羁绊即自由吧!”沉吟了片刻,白饵抬起头不禁朝狼骑淡淡一笑。她忽然有些好奇:“我是从那雪陂上滚下来的,你呢?你怎么会出现在这深陂之中?”

  只见狼骑并没有作出什么反应,它只是呆呆地望着她,任由她柔软的玉指为自己梳理毛发。

  聊到这,白饵忽然惊醒过来!

  雪陂之上的李愚至今仍旧是生死未卜,她不能再耽搁了!心急如焚地倒头冲向了那片渺茫的雪陂,借着稍稍恢复的体力,咬紧牙关不断负雪而上。

  整个心思瞬间被李愚的安危占据着,她丝毫没有注意到被她抛下的狼骑。直到余光里,再次出现它的身影时,白饵才将目光转向它,只见,它将四足轻轻盘落,整个身子缓缓匍匐在雪中,眼前,就像有一座大山轰然倒塌。

  居戚戚不可理解地望了它良久,最后,透过它微妙的眼神,她才意识到:“你说,你有办法帮我上去?”

  本着一顿猜测,白饵惊讶着朝狼骑一问。谁知,那狼骑好像听懂了自己的言语,它轻轻点了点头,将身子一低再低,低到足够轻而易举骑上狼背的高度。

  见到这一幕,泪眼再次婆娑,不过这一次是感动的泪,亦是兴奋的泪。克制住激动的情绪,白饵轻巧地坐上了狼骑。

  随着狼骑缓慢地立起四足,白饵明显可以感觉得到,自己被越升越高,仰望苍穹,若是此时有梦里的星辰,她估计应该触手可及吧!

  “我准备好啦!”

  她环抱住狼骑,安然地将脸庞靠在它毛茸茸的脑袋上,只觉得无比舒适、温暖,在狼骑的一声欢畅吼叫声中,一人一骑,伴着长风冲向了绵绵雪陂。

  新的路径乍现,这一程变得格外平坦。环顾寰宇,连绵的雪野,茫茫的青山,墨色的天际,一望无际的琉璃瓦,井然有序的朱雀街,缓缓流淌的秦淮河......她第一次发现,原来天地竟如此辽阔,而自己,竟是这般渺小,犹似一粒沙粒之于一片汪洋,明星之于一片浩瀚星辰,一切看起来是那么的渺小,但,渺小却始终在闪动着微弱的力量,星星之火,尚可燎原,而她呢?

  冽冽寒冬,那就作那一星迷离之火吧!只希望有一天,她能够点燃这个阴冷潮湿的都城,去寻回那些失散的人。看似逆风执烛的命运,不灭之火,终将燎遍这座城!

  是夜,无尽的雪夜。

  回头遥望风卷残云的浩瀚苍穹,有那么一瞬,她真的看到了星辰!

  信念,就像一股泉流,遽然汇至心头,她心中执念:李愚,等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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