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川郡主微笑说道：“今日脱险得幸有萧悦之相助, 明日要好好谢她。”
萧曈呵呵一笑，“这是她身为静南军一员应该做的。”
轻描淡写将两人间的亲戚关系去掉了。
清川郡主也呵呵一笑，“援手之恩岂是‘应该’就可忽略？厚谢是应当的。”这亲戚关系岂是你们想忽略就不存在？
萧曈打了个哈哈，将清川郡主划上“麻烦”两字, 想起萧琮临别前的嘱托，让她防着清川郡主别让她接近十七，心里翻个白眼：这还防个屁呀！去青加山脉作训都能撞上，什么破缘分？要不将第一团再放出去接着野外训练？——这样做会不会太着痕迹了一点？
不说萧曈和清川郡主两人呵呵打着机锋, 萧琰拿着令牌疾走回营，远远的看见自己的帐篷前立了好多人影, 有萧继、慕伏、向英、郭厚泽、袁恢这些以前的老部属, 也有熊武、安叶禧、马永忠这些一团的兵官兵士。
看见她出现，大伙儿都松了口气。萧继高兴的一个箭步蹿过去，“十七, 你没事吧？”
萧琰笑着道：“我没事。”又向营帐前的众人挥了下手。
大家都围上来，七嘴八舌：“团主, 郡主没事吧？”“听说刺杀者是洞真境宗师？”“啊呀, 难道郡主已经是洞真境了？”“刺杀者是什么人呀？”
安叶禧挤进来，一脸仰慕的叹道：“团主, 您真是金光闪闪的好看。”
萧琰：……
众人：……
萧琰咳了一声, 道：“面具在打斗中掉了，换了一个。郡主安然。刺杀者是洞真境后期, 穿的是吐蕃佛教的僧衣。”
大家吃了一惊, 心想：那些蕃僧是脑抽了吗, 竟然敢到静南军境内刺杀大唐帝国的郡主？
萧琰环顾众人道：“感谢大家挂念。天不早了，明天还要训练，都回营吧。”
安叶禧大声道：“是，团主！”第一个撒丫子跑了。
众人都有遭雷劈的感觉：……你小子不是死活要当团主的亲兵吗，这会溜这么快是怎么回事？
向英、袁恢、熊武、郭厚泽等人行礼后都各回营帐了，只萧继、慕伏留下来，与萧琰在帐内说话。
萧琰说了山上的经历，清川郡主怎么暗算那蕃僧没有细说，只说她赶到时那蕃僧已经重伤了，她配合郡主杀了那蕃僧。
萧继啧声道：“行啊，竟杀了个洞真境后期宗师！”
萧琰：“我只是抽冷子放了三箭，主要是郡主厉害。”
“这么说，郡主真是洞真境了？”慕伏插口。
萧琰笑笑点头，经青加山脉这一行刺，清川郡主是洞真境宗师大概天下都要知晓了。
萧继掩目仰叹一声，“妖孽啊。”想起萧琰十五岁已经是登极境初期，没准弱冠之年也是洞真境宗师了，哈哈笑道，“你们是大妖孽，小妖孽。”
他心胸豁达，虽然惊叹羡慕却并不嫉妒，就像母亲说的，这世上能人辈出，强中自有强中手，要是遇上一个就嫉妒一个，那一辈子都要过得憋屈了，只要自己尽力做到最好就行了。
想到萧琰还没用晚食，他早有准备，将手上提着的食篮放萧琰的几案上，“我给你留了两个蒸饼，已经冷了，你用内力化热，将就着用一晚。”
萧琰立即笑道：“谢谢八哥。”总比啃肉干好。
说着咦了一声，看向帐门。
急促的脚步声停在帐门外，安叶禧有些气喘吁吁的声音响起，“禀报团主，安叶禧求见。”
萧继哈一声笑，“这小子刚才跑那么快，现在又是干嘛来了？”
萧琰道：“进来。”
安叶禧脱靴进来，手里抱着个墨绿色的皮暖筒，从暖筒里抽出个油纸包，递到萧琰案上，有些期期艾艾的，“团主，烤羊腿。”
萧琰剥开油纸，见还是热的，咦了一声，“你什么时候烤的？”
安叶禧扭着手指，“回来后在伙房烤的，一直用暖筒包着，没冷。”没说之前一直贴身揣在怀里，担心团主听了就不吃了。
萧继哈哈一笑，起身走近一拍他肩道：“小子挺用心嘛。”转头向萧琰挤了下眼：这个亲兵收下吧，不错的。
萧琰有些小感动，笑道：“小安费心了，多谢。”
安叶禧眨巴眼看她，“团主，那你收我当亲兵吧？”
萧琰：……这是一条烤羊腿的贿赂？
但最终，萧琰也没答应收他为亲兵，只说暂时考虑。这也让安叶禧足够欢喜了，出帐前又赞了一句萧琰，“团主，您银光闪闪的好看，金光闪闪的也好看，不管怎么闪闪，都好看！”说着哧溜出了帐。
萧继捧腹大笑。
萧琰：……这孩子不是因为喜欢亮闪闪才要当她亲兵吧？
……
晚上，送晋王和清川郡主歇营后，萧曈又见了两位武骑上将军和武骑将军统领宋将军，询问具体情况。
三位将军离帐远去后，萧曈沉思了一会，又和丈夫桓逸一起，去了萧畴、萧简两位族叔的营帐。
坐下叙话两句，她直接问道：“畴叔、简叔，你们确定拦截你们的后天宗师是吐蕃佛僧？”
萧畴道：“应该是没错的，拦截我的那蕃僧用的是密宗大手印。”
萧简说话如他的名，十分简洁，“密宗真言。”
意思是拦截他的红衣僧侣用的是密宗真言咒。
萧曈皱着眉，道：“吐蕃佛僧的武道传承来自天竺和西域，中原佛宗也是从西域传入，最初也是习密宗功法。虽然三百年前梵音寺盛起，成为中土佛门领袖，显宗功法大盛，但大唐修习密宗功法的佛僧也还不少。单从密宗功法，也不可完全断定就是吐蕃佛僧了。”
萧畴、萧简都吃了一惊，“你说是大唐佛门？”
萧曈摇头，“只是提出一种可能。还有吐蕃钵教，修习密宗功法的也大有人在。”
萧畴敛目沉思一会，“这么说来，那些敌贼拼死抢走尸体，不一定是为了天葬，还可能是为了遮掩身份。”
桓逸点头，“是有这个可能。虔诚的钵教徒身上刺有他们信仰的神灵图腾，和蕃僧信仰的佛、菩萨不一样，一看尸体就泄露了。”
萧畴皱眉，“无论是吐蕃佛僧还是钵教徒，都是吐蕃王国出来的，刺杀清川郡主是不智之举。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萧曈嗤了一声，“如果是钵教所为，那就是为了嫁祸吐蕃佛教，引起大唐的怒火，出兵灭了吐蕃佛教支持的青唐王格桑达玛的势力，扶持灭佛兴钵的大王子丹巴为吐蕃赞普。”
萧畴无语了一会，“……他们以为大唐是这么好打发的吗？”大唐帝国会平白被他们当枪使，灭了丹巴王子后挥挥衣袖不拿一片浮云的撤回大唐吗？“脑子是被驴踢了吧！”
桓逸咳了一声，“吐蕃高寒，空气稀薄，人居其地久了，头脑是有些钝。”
萧曈很严肃的点头，“桓郎的意思是，吐蕃人脑子一根筋，很容易成为狂热的教徒，无论钵教徒还是佛教徒，疯起来都不要命。这一疯，也就没多少理智了。”说完又一叹，“咱们静南军在这高原大营待久了，我都得担心军中将士的脑子得变傻。”
所以沈清猗那道协调机运的方子才让她那么重视，当一个月收到族中九品药宗确定心脏大脑都可以得到机运协调的答复时，萧曈简直要欣喜若狂，直呼十七侄媳妇为静南军做了大贡献！如此静南军以后向更高海拔进军驻军后，就不必担心这高寒稀薄之地对身体和大脑的缓慢侵害了。
萧畴沉吟一会说道：“这么说来，最有可能是钵教做的？”
萧曈和桓逸对视一眼，萧曈微笑道：“是谁做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吐蕃给了大唐一个出兵的借口。长安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清川郡主当着众人说出吐蕃天葬的习俗，可不是为了回答晋王的话，而是利用这习俗将刺杀她的敌人坐实了是吐蕃人。
萧简忽然开口，简洁的话，“何知洞真？”
吐蕃人怎么知道清川郡主是洞真境？
萧曈哼声道：“未必就是知道郡主是洞真境，这些信徒疯起来，未必管什么宗师规则。”
她浅褐眸中又有锐色，“不过，也如简叔说的，吐蕃人恐怕是得了消息，至于是谁传的这消息，”她翻了个白眼，“我们萧氏也是怀疑对象，谁让萧氏是知情者呢？”
萧简：“不是萧氏。”
萧曈眼皮子抽了下，这位简族叔有时也是一根筋啊，难道听不出她话中的暗示么？只能明白了说：“不是我们这边，那就是郡主或者太子那边了。”
萧畴目光一闪，齐王？
……
“有内奸！肯定有内奸！”
晋王气呼呼的，从那些蕃僧出现他心里就浮现这个猜疑，一直憋到了现在可以单独说话的时候，他的火气就发作出来了，将郡主营帐中的侍女都屏退下去，施了道真气隔音屏障，说了一句就拍在案上，胡须都翘了一下。
清川郡主盘坐在锦团上，神色漫不经心，“不是我身边的。”
她身边不养钉子。
晋王哼一声，那就是太子身边的人了！
清川郡主说道：“是一开始就分到东宫的内侍，三十年了，从来没有跟那边的人接触过，所以一直没发现。这次那边大概是急了，才起用了这根扎得最深的钉子。”
那边为什么着急，晋王当然也清楚，圣人有恙，这在朝中已经不是秘密了。
道门的延寿丹只能用一次，圣人几时服的丹药没人知道，但想来最迟也是在六、七年前，或许圣人的大限就在这两三年，所以齐王才急着要置清川于死地。
“三十年前，那时中宫还是昭仪吧？”晋王皱了眉毛，“崔家那么早就筹谋了？”
当今皇后出身于博陵崔氏，与太子的妻族清河崔氏是一姓二房，同为甲姓世家，但同一祖先已经太远，早就是两姓人了。
清川郡主笑了笑，道：“她育有齐王，从小就显露出聪明，三岁能背诗，七岁能成诗，深得圣人喜爱。而皇嫡长是个病弱的，章敬皇后那身子也眼见拖不了几年，博陵那边怎么不想争一争？再说，当年有几个世家没往东宫塞钉子？”
晋王捋须叹了口气，太子病弱，这储君之位是悬得很，也无怪乎宫中那些妃嫔身后的家族各有谋算了。
“所以说，皇宫女人多了是非多。”清川郡主拿起茶盏，意态慵懒的漫声。
晋王想起圣人好往宫中收藏美人的癖好，嘴角便扯了扯。
他想了想，又狐疑道：“你之前从威州提前到庭州，是否就因为这事？”应该不只是为了赶回长安过年所以缩短践习期。
清川郡主看着茶盏道：“半年前我在安东都护府遇刺，那颗钉子就暴露了，因为要放着钓鱼，父亲一直没动他。上次在燕鸣河，燕周人刺杀失败。这次我到河西，应该是那边最后的机会了。所以……”
晋王一拍大腿，“所以你就设计，故意将你已晋入洞真境的消息通过内奸传给那边。但你怎么知道是吐蕃人动手而不是西突厥或欧罗顿人？”
“欧罗顿人？他们更想刺杀的是河西世子。至于西突厥，安西大都护李常煦已经投向了齐王，若我被西突厥刺杀，安西大都护的位置可就保不住了。”清川郡主笑了笑，修长的手指抚着杯盏，白如冰玉的肤色比邢州白瓷盏更有光泽，“最主要的是，圣人意在吐蕃。”
就算齐王暗里透露消息给吐蕃人的事被圣人知晓，但正合了圣人攻打吐蕃的心思，假如她在刺杀中身亡，齐王即使被圣人重责也无惧，因为圣人的身体已经拖不久了，必须在太子和齐王之间做出抉择，如果她一死，父亲就只有毓祥一子，论年龄、资质、心性都不及齐王的世子，圣人的选择是毋庸置疑的。而她如果没死，圣人就算为此事暗里要责齐王，也不会太重。——齐王以吐蕃来谋算，是可进可退。
晋王也明白过来，哼一声，“齐王对圣人的心思，倒是看得清楚。”
清川郡主漫声说道：“怎么着也是被圣人亲自教导过，又是疼了几十年的聪明儿子，若对圣人这点心思还看不透，那就白瞎了‘聪明’两字，也当不起圣人的‘爱子’了。”
晋王乜斜她，“再是‘爱子’也比不过‘爱孙’呀。”
“怎么会？”清川郡主一脸正经，“阿公最爱的，真是齐王叔。”
晋王白目她，“你要真体恤你阿公的爱子之心，一早就该应了你阿公，绝了齐王的心思，哪还由得他做出这么多的事？”
清川郡主放下茶盏，目光沉幽的看着案上长剑不语。
晋王道：“阿祯，时至今日，难道你还在犹豫？”
“不是犹豫。”清川郡主叹息，拿起长剑，“我的道，在接过此剑时就已确定。”
剑名抱朴，曾经是皇族第一高手、至今也无人逾越的楚国长公主李见素的佩剑。
晋王叹息一声，面上有着惘然，“天尽之途，当年楚国长公主也未能走过去。阿祯，你何必固执？”
为了这虚无缥缈的天尽之途，道门、剑阁、佛门死了多少高手？还有他们李氏皇族的楚国长公主李见素、周王李厚申、卫王李佑仪，这三位都是皇族最卓绝的武道高手，却也消失在天尽之途——没有一个活着出来的！
清川郡主手按在剑柄上，薄冰质的眼眸在烛火的折射下仿佛闪烁着星辰一样璀璨的光芒。
晋王有些无语的按了按额，挥了下袖子道：“我也不多说你了。总之，替你父亲、母亲，还有弟弟想一想。你可不是那三位先辈，身上已经没有责任了。”他胡子翘了一下，“谁让你是太子嫡长女呢？”
说着又嘿嘿一笑，朝她飞了个眼，“阿祯，你可别忘了，这抱朴剑的原名。”说着挥袖子起身，撤了真气屏障，背着手走了。
清川郡主沉默了一会，按住剑簧。
长剑弹出三寸。
剑锷下方的剑身上镌刻着两个古朴的钟鼎文。
这剑是春秋名剑，由欧冶子和干将两大炼器剑师联手打造，曾是大秦始皇帝的佩剑，传给二世胡亥后被赵高所持，秦亡后此剑几番辗转，四百年前被陇西李氏收藏，立国后成为大唐皇帝的佩剑之一。
高宗皇帝时期，将此剑赐给楚国长公主李见素。
李见素将剑取名“抱朴”，取“见素抱朴，曰纯”之意，即纯粹于剑道。
高宗皇帝逝后，李见素将剑归于世宗，踏上天尽之途，自此杳然无踪。
世宗又将剑赐给天策书院，仍名为抱朴。
之后，周王李厚申佩过此剑；卫王李佑仪也佩过此剑。
清川郡主十四岁时，天院左右祭酒一起将此剑交到她手中，“阿祯，这是你的道。”
剑名抱朴，但铸造它的炼器剑师赋予了它的名字——
太阿！
太阿，王者之剑。
清川郡主手指抚过那两个钟鼎文，“以后，你还是叫太阿吧。”
她终究不是李见素啊！
无法曰纯，一生只求剑道。
萧曈呵呵一笑，“这是她身为静南军一员应该做的。”
轻描淡写将两人间的亲戚关系去掉了。
清川郡主也呵呵一笑，“援手之恩岂是‘应该’就可忽略？厚谢是应当的。”这亲戚关系岂是你们想忽略就不存在？
萧曈打了个哈哈，将清川郡主划上“麻烦”两字, 想起萧琮临别前的嘱托，让她防着清川郡主别让她接近十七，心里翻个白眼：这还防个屁呀！去青加山脉作训都能撞上，什么破缘分？要不将第一团再放出去接着野外训练？——这样做会不会太着痕迹了一点？
不说萧曈和清川郡主两人呵呵打着机锋, 萧琰拿着令牌疾走回营，远远的看见自己的帐篷前立了好多人影, 有萧继、慕伏、向英、郭厚泽、袁恢这些以前的老部属, 也有熊武、安叶禧、马永忠这些一团的兵官兵士。
看见她出现，大伙儿都松了口气。萧继高兴的一个箭步蹿过去，“十七, 你没事吧？”
萧琰笑着道：“我没事。”又向营帐前的众人挥了下手。
大家都围上来，七嘴八舌：“团主, 郡主没事吧？”“听说刺杀者是洞真境宗师？”“啊呀, 难道郡主已经是洞真境了？”“刺杀者是什么人呀？”
安叶禧挤进来，一脸仰慕的叹道：“团主, 您真是金光闪闪的好看。”
萧琰：……
众人：……
萧琰咳了一声, 道：“面具在打斗中掉了，换了一个。郡主安然。刺杀者是洞真境后期, 穿的是吐蕃佛教的僧衣。”
大家吃了一惊, 心想：那些蕃僧是脑抽了吗, 竟然敢到静南军境内刺杀大唐帝国的郡主？
萧琰环顾众人道：“感谢大家挂念。天不早了，明天还要训练，都回营吧。”
安叶禧大声道：“是，团主！”第一个撒丫子跑了。
众人都有遭雷劈的感觉：……你小子不是死活要当团主的亲兵吗，这会溜这么快是怎么回事？
向英、袁恢、熊武、郭厚泽等人行礼后都各回营帐了，只萧继、慕伏留下来，与萧琰在帐内说话。
萧琰说了山上的经历，清川郡主怎么暗算那蕃僧没有细说，只说她赶到时那蕃僧已经重伤了，她配合郡主杀了那蕃僧。
萧继啧声道：“行啊，竟杀了个洞真境后期宗师！”
萧琰：“我只是抽冷子放了三箭，主要是郡主厉害。”
“这么说，郡主真是洞真境了？”慕伏插口。
萧琰笑笑点头，经青加山脉这一行刺，清川郡主是洞真境宗师大概天下都要知晓了。
萧继掩目仰叹一声，“妖孽啊。”想起萧琰十五岁已经是登极境初期，没准弱冠之年也是洞真境宗师了，哈哈笑道，“你们是大妖孽，小妖孽。”
他心胸豁达，虽然惊叹羡慕却并不嫉妒，就像母亲说的，这世上能人辈出，强中自有强中手，要是遇上一个就嫉妒一个，那一辈子都要过得憋屈了，只要自己尽力做到最好就行了。
想到萧琰还没用晚食，他早有准备，将手上提着的食篮放萧琰的几案上，“我给你留了两个蒸饼，已经冷了，你用内力化热，将就着用一晚。”
萧琰立即笑道：“谢谢八哥。”总比啃肉干好。
说着咦了一声，看向帐门。
急促的脚步声停在帐门外，安叶禧有些气喘吁吁的声音响起，“禀报团主，安叶禧求见。”
萧继哈一声笑，“这小子刚才跑那么快，现在又是干嘛来了？”
萧琰道：“进来。”
安叶禧脱靴进来，手里抱着个墨绿色的皮暖筒，从暖筒里抽出个油纸包，递到萧琰案上，有些期期艾艾的，“团主，烤羊腿。”
萧琰剥开油纸，见还是热的，咦了一声，“你什么时候烤的？”
安叶禧扭着手指，“回来后在伙房烤的，一直用暖筒包着，没冷。”没说之前一直贴身揣在怀里，担心团主听了就不吃了。
萧继哈哈一笑，起身走近一拍他肩道：“小子挺用心嘛。”转头向萧琰挤了下眼：这个亲兵收下吧，不错的。
萧琰有些小感动，笑道：“小安费心了，多谢。”
安叶禧眨巴眼看她，“团主，那你收我当亲兵吧？”
萧琰：……这是一条烤羊腿的贿赂？
但最终，萧琰也没答应收他为亲兵，只说暂时考虑。这也让安叶禧足够欢喜了，出帐前又赞了一句萧琰，“团主，您银光闪闪的好看，金光闪闪的也好看，不管怎么闪闪，都好看！”说着哧溜出了帐。
萧继捧腹大笑。
萧琰：……这孩子不是因为喜欢亮闪闪才要当她亲兵吧？
……
晚上，送晋王和清川郡主歇营后，萧曈又见了两位武骑上将军和武骑将军统领宋将军，询问具体情况。
三位将军离帐远去后，萧曈沉思了一会，又和丈夫桓逸一起，去了萧畴、萧简两位族叔的营帐。
坐下叙话两句，她直接问道：“畴叔、简叔，你们确定拦截你们的后天宗师是吐蕃佛僧？”
萧畴道：“应该是没错的，拦截我的那蕃僧用的是密宗大手印。”
萧简说话如他的名，十分简洁，“密宗真言。”
意思是拦截他的红衣僧侣用的是密宗真言咒。
萧曈皱着眉，道：“吐蕃佛僧的武道传承来自天竺和西域，中原佛宗也是从西域传入，最初也是习密宗功法。虽然三百年前梵音寺盛起，成为中土佛门领袖，显宗功法大盛，但大唐修习密宗功法的佛僧也还不少。单从密宗功法，也不可完全断定就是吐蕃佛僧了。”
萧畴、萧简都吃了一惊，“你说是大唐佛门？”
萧曈摇头，“只是提出一种可能。还有吐蕃钵教，修习密宗功法的也大有人在。”
萧畴敛目沉思一会，“这么说来，那些敌贼拼死抢走尸体，不一定是为了天葬，还可能是为了遮掩身份。”
桓逸点头，“是有这个可能。虔诚的钵教徒身上刺有他们信仰的神灵图腾，和蕃僧信仰的佛、菩萨不一样，一看尸体就泄露了。”
萧畴皱眉，“无论是吐蕃佛僧还是钵教徒，都是吐蕃王国出来的，刺杀清川郡主是不智之举。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萧曈嗤了一声，“如果是钵教所为，那就是为了嫁祸吐蕃佛教，引起大唐的怒火，出兵灭了吐蕃佛教支持的青唐王格桑达玛的势力，扶持灭佛兴钵的大王子丹巴为吐蕃赞普。”
萧畴无语了一会，“……他们以为大唐是这么好打发的吗？”大唐帝国会平白被他们当枪使，灭了丹巴王子后挥挥衣袖不拿一片浮云的撤回大唐吗？“脑子是被驴踢了吧！”
桓逸咳了一声，“吐蕃高寒，空气稀薄，人居其地久了，头脑是有些钝。”
萧曈很严肃的点头，“桓郎的意思是，吐蕃人脑子一根筋，很容易成为狂热的教徒，无论钵教徒还是佛教徒，疯起来都不要命。这一疯，也就没多少理智了。”说完又一叹，“咱们静南军在这高原大营待久了，我都得担心军中将士的脑子得变傻。”
所以沈清猗那道协调机运的方子才让她那么重视，当一个月收到族中九品药宗确定心脏大脑都可以得到机运协调的答复时，萧曈简直要欣喜若狂，直呼十七侄媳妇为静南军做了大贡献！如此静南军以后向更高海拔进军驻军后，就不必担心这高寒稀薄之地对身体和大脑的缓慢侵害了。
萧畴沉吟一会说道：“这么说来，最有可能是钵教做的？”
萧曈和桓逸对视一眼，萧曈微笑道：“是谁做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吐蕃给了大唐一个出兵的借口。长安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清川郡主当着众人说出吐蕃天葬的习俗，可不是为了回答晋王的话，而是利用这习俗将刺杀她的敌人坐实了是吐蕃人。
萧简忽然开口，简洁的话，“何知洞真？”
吐蕃人怎么知道清川郡主是洞真境？
萧曈哼声道：“未必就是知道郡主是洞真境，这些信徒疯起来，未必管什么宗师规则。”
她浅褐眸中又有锐色，“不过，也如简叔说的，吐蕃人恐怕是得了消息，至于是谁传的这消息，”她翻了个白眼，“我们萧氏也是怀疑对象，谁让萧氏是知情者呢？”
萧简：“不是萧氏。”
萧曈眼皮子抽了下，这位简族叔有时也是一根筋啊，难道听不出她话中的暗示么？只能明白了说：“不是我们这边，那就是郡主或者太子那边了。”
萧畴目光一闪，齐王？
……
“有内奸！肯定有内奸！”
晋王气呼呼的，从那些蕃僧出现他心里就浮现这个猜疑，一直憋到了现在可以单独说话的时候，他的火气就发作出来了，将郡主营帐中的侍女都屏退下去，施了道真气隔音屏障，说了一句就拍在案上，胡须都翘了一下。
清川郡主盘坐在锦团上，神色漫不经心，“不是我身边的。”
她身边不养钉子。
晋王哼一声，那就是太子身边的人了！
清川郡主说道：“是一开始就分到东宫的内侍，三十年了，从来没有跟那边的人接触过，所以一直没发现。这次那边大概是急了，才起用了这根扎得最深的钉子。”
那边为什么着急，晋王当然也清楚，圣人有恙，这在朝中已经不是秘密了。
道门的延寿丹只能用一次，圣人几时服的丹药没人知道，但想来最迟也是在六、七年前，或许圣人的大限就在这两三年，所以齐王才急着要置清川于死地。
“三十年前，那时中宫还是昭仪吧？”晋王皱了眉毛，“崔家那么早就筹谋了？”
当今皇后出身于博陵崔氏，与太子的妻族清河崔氏是一姓二房，同为甲姓世家，但同一祖先已经太远，早就是两姓人了。
清川郡主笑了笑，道：“她育有齐王，从小就显露出聪明，三岁能背诗，七岁能成诗，深得圣人喜爱。而皇嫡长是个病弱的，章敬皇后那身子也眼见拖不了几年，博陵那边怎么不想争一争？再说，当年有几个世家没往东宫塞钉子？”
晋王捋须叹了口气，太子病弱，这储君之位是悬得很，也无怪乎宫中那些妃嫔身后的家族各有谋算了。
“所以说，皇宫女人多了是非多。”清川郡主拿起茶盏，意态慵懒的漫声。
晋王想起圣人好往宫中收藏美人的癖好，嘴角便扯了扯。
他想了想，又狐疑道：“你之前从威州提前到庭州，是否就因为这事？”应该不只是为了赶回长安过年所以缩短践习期。
清川郡主看着茶盏道：“半年前我在安东都护府遇刺，那颗钉子就暴露了，因为要放着钓鱼，父亲一直没动他。上次在燕鸣河，燕周人刺杀失败。这次我到河西，应该是那边最后的机会了。所以……”
晋王一拍大腿，“所以你就设计，故意将你已晋入洞真境的消息通过内奸传给那边。但你怎么知道是吐蕃人动手而不是西突厥或欧罗顿人？”
“欧罗顿人？他们更想刺杀的是河西世子。至于西突厥，安西大都护李常煦已经投向了齐王，若我被西突厥刺杀，安西大都护的位置可就保不住了。”清川郡主笑了笑，修长的手指抚着杯盏，白如冰玉的肤色比邢州白瓷盏更有光泽，“最主要的是，圣人意在吐蕃。”
就算齐王暗里透露消息给吐蕃人的事被圣人知晓，但正合了圣人攻打吐蕃的心思，假如她在刺杀中身亡，齐王即使被圣人重责也无惧，因为圣人的身体已经拖不久了，必须在太子和齐王之间做出抉择，如果她一死，父亲就只有毓祥一子，论年龄、资质、心性都不及齐王的世子，圣人的选择是毋庸置疑的。而她如果没死，圣人就算为此事暗里要责齐王，也不会太重。——齐王以吐蕃来谋算，是可进可退。
晋王也明白过来，哼一声，“齐王对圣人的心思，倒是看得清楚。”
清川郡主漫声说道：“怎么着也是被圣人亲自教导过，又是疼了几十年的聪明儿子，若对圣人这点心思还看不透，那就白瞎了‘聪明’两字，也当不起圣人的‘爱子’了。”
晋王乜斜她，“再是‘爱子’也比不过‘爱孙’呀。”
“怎么会？”清川郡主一脸正经，“阿公最爱的，真是齐王叔。”
晋王白目她，“你要真体恤你阿公的爱子之心，一早就该应了你阿公，绝了齐王的心思，哪还由得他做出这么多的事？”
清川郡主放下茶盏，目光沉幽的看着案上长剑不语。
晋王道：“阿祯，时至今日，难道你还在犹豫？”
“不是犹豫。”清川郡主叹息，拿起长剑，“我的道，在接过此剑时就已确定。”
剑名抱朴，曾经是皇族第一高手、至今也无人逾越的楚国长公主李见素的佩剑。
晋王叹息一声，面上有着惘然，“天尽之途，当年楚国长公主也未能走过去。阿祯，你何必固执？”
为了这虚无缥缈的天尽之途，道门、剑阁、佛门死了多少高手？还有他们李氏皇族的楚国长公主李见素、周王李厚申、卫王李佑仪，这三位都是皇族最卓绝的武道高手，却也消失在天尽之途——没有一个活着出来的！
清川郡主手按在剑柄上，薄冰质的眼眸在烛火的折射下仿佛闪烁着星辰一样璀璨的光芒。
晋王有些无语的按了按额，挥了下袖子道：“我也不多说你了。总之，替你父亲、母亲，还有弟弟想一想。你可不是那三位先辈，身上已经没有责任了。”他胡子翘了一下，“谁让你是太子嫡长女呢？”
说着又嘿嘿一笑，朝她飞了个眼，“阿祯，你可别忘了，这抱朴剑的原名。”说着挥袖子起身，撤了真气屏障，背着手走了。
清川郡主沉默了一会，按住剑簧。
长剑弹出三寸。
剑锷下方的剑身上镌刻着两个古朴的钟鼎文。
这剑是春秋名剑，由欧冶子和干将两大炼器剑师联手打造，曾是大秦始皇帝的佩剑，传给二世胡亥后被赵高所持，秦亡后此剑几番辗转，四百年前被陇西李氏收藏，立国后成为大唐皇帝的佩剑之一。
高宗皇帝时期，将此剑赐给楚国长公主李见素。
李见素将剑取名“抱朴”，取“见素抱朴，曰纯”之意，即纯粹于剑道。
高宗皇帝逝后，李见素将剑归于世宗，踏上天尽之途，自此杳然无踪。
世宗又将剑赐给天策书院，仍名为抱朴。
之后，周王李厚申佩过此剑；卫王李佑仪也佩过此剑。
清川郡主十四岁时，天院左右祭酒一起将此剑交到她手中，“阿祯，这是你的道。”
剑名抱朴，但铸造它的炼器剑师赋予了它的名字——
太阿！
太阿，王者之剑。
清川郡主手指抚过那两个钟鼎文，“以后，你还是叫太阿吧。”
她终究不是李见素啊！
无法曰纯，一生只求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