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风流 127 127:离去,败家

小说:兰陵风流 作者:君朝西 更新时间:2016-12-23 16:30:47 源网站:圣墟小说网
  这会儿已经过了戌时二刻了, 梁国公和萧曈的午食都是茶水就干饼,这会才坐下来吃上热汤饭。梁国公兄妹都是胃口大开,萧琰却只用了一碗汁浇菘菜饭,便搁了箸。

  萧昡放下箸, 关心道:“阿琰,从早上到现在,只用这一点?午食用了没?吃的干粮?”

  萧琰说在王宫侧殿等候时已经用过午食和晚食了,都是热食, 有羊肉馅胡饼,青稞团子, 还有菜羹, 已经不怎么饿了。

  萧曈向她挤了下眼,搁箸道:“公主待你不错嘛,还关心你在侧殿肚子饿, 还上了热食。”

  萧琰心道,总不能说公主体贴关心她。想了想, 认真说道:“公主真是个好人。”

  萧昡沉默了一下:……晋阳公主是好人?

  萧曈“噗”一声笑, 跟着一拍食案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道:“不错, 晋阳公主真是个好人, 哈哈哈!”她侄女怎么这么可爱呢?

  萧昡心中皱眉:阿琰这孩子聪明是聪明,就是对人没防心, 这世上哪有无缘无故对你好的?

  萧琰心想, 世上有些人, 见几面后就能成一生挚友;但有些人,纵然相识良久,也还是心不近的陌生人。这大概就是母亲说的:挚友难得,遇上合眼又合心的,是缘分。

  她和公主可能就是这样的缘分。

  但她知道,父亲和四哥都不希望她和公主接近,便不能说“和公主有缘分”,只能说“公主是好人”。

  这个“好人”在她心中的定义是不一样的,是“很好的人”,让她钦佩又欣赏的人,否则,她怎会愿意与李毓祯结约?

  在萧琰心中,李毓祯已经不是帝国公主的身份,而是大道共进的同伴。

  她心中磊落,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家族是家族,同道是同道。她和李毓祯,就是同道之谊。两者并不相悖,若有一日相悖,她们都会做出决断,但并不妨碍此时真心相交。

  她心中纯粹,自然坦荡。

  ……

  晚食后,移到书房说话。

  萧琰说了红山战况,又说到宗师自爆、自己受重伤,破而后立,水到渠成进阶,然后去王宫,公主让她拜见了三位先天宗师,收到了三位先天的重礼。只是隐下了公主为她换裤子和大道同行之约。

  叙完经历,萧琰就随七姑母出城回了静南军营地。

  梁国公独自一人坐在书房中,神情凝重,目光锐利,手指曲起在膝上微微叩着:道门、佛门、天策书院,三大宗的三位先天,都送了阿琰礼物,虽说先天宗师给看上眼的小辈送见面礼不奇怪,但送出这么厚的礼就令人惊疑了,这是他们个人的心意,还是代表了他们宗门的意思?

  若是后者,天下四大宗门就占了其三。加上那位尊者,四大宗门就全了。

  梁国公四根指头叩在膝上,虽然早就猜测到那位尊者抚养阿琰是有深图,但现今看来,恐怕不只这位尊者,还和三清宫、梵音寺、天策书院也有关系——阿琰身上到底牵扯了什么?

  还有天策书院,到底是因为阿琰那一半皇室血统,还是与三清宫、梵音寺一样,为了某种不可知的原因?

  天策符,还真舍得!

  若说梁国公原先防着晋阳公主对自己女儿不利,此时想法已经变了——这是要抢他女儿?

  那人回了大唐,就想要回女儿了?

  梁国公气得眉筋一跳,叩在膝上的手指猛然握成拳头,心道:阿琰你想扔就扔,想要就抢回去?休想!这是我的女儿。

  他缓吸口气,平息愤怒复杂的心情,神色渐渐冷峻,目光深沉,心忖:必须尽早告诉阿琰“商清”之事,以及她的身世。若从别人口中得知,比如晋阳公主、申王,还不如他亲口告诉女儿,省得别人添醋加油,或者歪曲事实,将女儿带到沟里去。

  他心中拿定主意,给大长老萧勰写信,细述三位先天宗师面见十七之事,以及自己的怀疑、推测,认为度因、道真子、申王三位先天应该是特意去见阿琰,而不是晋阳公主引见的机缘。

  写完这封信,他又沉思良久,想起当年人、当年事,目光沉涩难言。

  十七年的岁月,不算长,他却觉得过了很久很久,或许因为心已饱经沧桑,便经不起岁月的流逝。

  灯光下他的身影凝固如石像,坚毅,又有着孤寂。

  ……

  萧琰不知道父亲的思虑,她随萧曈回到北城外三十里的北路军大营。

  中军已经驻入城中,大营空了一部分,各军的营地都相应做了些调整,向内收缩,保持营盘的严密。萧琰回到十一营,先去营主帐和副营监帐外报到,和营主简要汇报了红山之战的战况,这才回自己营帐。

  安叶禧扑过来差点没挂她身上,“副营你回来了!”眼睛左看右看,只差没上手摸,嘴里不歇气,“副营,你没事吧?和什么高手作战了?那些吐蕃人没伤着你吧?”

  萧琰将她提溜开,下巴一抬,“你看我像有事的样吗?”

  安叶禧笑哈哈,“副营神勇无敌。”倒了水递过去,“副营用了晚食么?我给你留了青稞团子。”

  萧琰说用过了,便叫进萧季思、萧季明两名亲兵,传马永忠和郭厚泽,询问一团和五团入城战况,伤亡情况,至两位团主汇报完离去临近晚上十时了。

  安叶禧已经打了热水,萧琰沐浴脱衣,解下护胸甲时贯入内气,便见贯通的阵纹不再那么清晰,有种凝涩感,两位吐蕃宗师的自爆震浪没将她的心脏震碎,就是得亏这护胸甲的保护;以后的防护力恐怕要下降很多。她用布擦净护胸甲,沐浴后换上了自己的里裤。

  次日休整,静南军全军休沐,安叶禧用完早食就去洗衣服,从布篮中取出换洗衣物时咦道:“副营的里裤都是白色的,怎么有条浅黄色的?”

  萧琰白她一眼道:“我的里裤多了,你都见过?”

  安叶禧眨了下眼,哦一声,觉得也是。

  军外裤只有三条,前线军中不能常洗衣物,萧琰内气可调阴阳不惧暑热,七月也是穿里裤的,就是为了常更换,但这就引起了安叶禧的叽咕:这条里裤是半旧的,应该是经常穿的,但她当勤一个月就没见副营穿过这条,副营更换里裤频繁,难道这条里裤一个月都压在箱底?

  萧琰端眉正眼,见安叶禧端着衣物出去了,心中舒了口气,有个太过细心的勤务也不是好事啊。心中庆幸公主这条里裤不是赭黄色的,也没绣龙纹,不然就糊弄不过去了。她倒没觉得这是大事,只是省了安叶禧知道后一脸“你和公主有奸.情”,这种表情看多了也伤眼呀。

  ……

  下午,萧琰被父亲叫到城中。

  因萧向南说今晚要住在中军帅府,萧琰便向营主和副营监报备,回到营帐将那条里裤用绸袋装好放入军官挎包,心想见过父亲后,就去趟王宫,将裤子还给公主。

  萧昡在书房见了女儿。

  侍人退下后,他神色端重,叹了口气,缓缓说道:“这事本应该早告诉你,但前期一直打仗,怕乱了你心绪,在战场出状况。近期内,大仗应该没有了,这封信也该交给你了。”

  说着从书案上拿起一封信函,“这是你母亲——姑且称之为你母亲吧,给你留下的信。”

  萧琰愕然,“阿母给我的信?”母亲竟给她写了信?但她来不及欢喜,因为父亲的神情语气都让她觉得不对劲,之前压在心底的那些不安疑惑,都一下冒了出来,壅滞胸口。

  她深吸口气,从父亲手中接过信,去了火漆,取出信纸。

  只有一页信笺,寥寥淡淡的几行字:

  “吾非汝母。汝入洞真,可为吾徒。入先天,师徒再会。”

  萧琰手一抖,信纸落书案上。

  她错愕抬头,目光惶惑、惊恐,“阿母……什么意思?”

  这是母亲的字,她不会认错。

  可是,母亲说不是自己的母亲?

  她脸上血色霎时退却,变得煞白。

  眼睛茫然无措的看向父亲。

  萧昡顿时心疼,拿起信笺,一目看完,心中惊愕收徒之语:这位是真要收阿琰为徒弟?但为何没传阿琰剑道?转眼将思绪沉下,将信笺放案几上,抬眼看女儿,起身绕过书案,走到女儿身边,伸掌在她肩上一按,撩袍在她身边坐下,声音沉缓说道:

  “阿琰,清宁院那位,不是你的亲生母亲,因为一些缘故,抚养你至十五岁。去年腊月时,她已经离开萧氏了。”

  萧琰怔怔坐着,父亲的话似在耳边,又似远在天边,飘渺不真实。

  良久,她僵硬的从书案上又拿起信笺,一字一字看着,心中如雪灌入,心口和血液都被冻结,不再跳动、流动。

  良久,她低声,声音喑哑:

  “阿母,是谁?”

  她一直等待着,母亲有一天告诉她,她是谁。她觉得,这个问题重要又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关乎母亲的身份来历;不重要的是,无论母亲是谁,都是她的阿母。但她没想到,有一天,她必须问别人:阿母是谁?尽管这个别人是自己的父亲,萧琰仍觉心痛难遏。

  母亲,不是她的母亲。

  ……

  萧琰不知道自己怎么回房的。

  她在院中茫然站了一会,然后腾身上了屋顶,坐在吐蕃人的平顶楼上,双手按着膝盖,似乎全身的重量都撑在膝盖上。她低着头,压抑在心口的悲伤如洪水奔涌出来,眼泪大颗大颗落下,很快就洇湿了膝前的一大片地方。

  直到眼泪再也流不出来,眼睛干涩得厉害,仿佛全身所有的水分都流光了,喉咙也干涩得厉害,无声的哽咽比放声痛苦更让人痛楚,那些痛苦似乎在无声中一点点的绞杀自己,直到全身空荡,没了精气也没了魂儿。

  她仰头望向天空远处,一动不动。

  从下午到黄昏到晚上,她保持着这个姿势,没有动一下,似乎已经成了石像,僵硬,没有知觉。

  母亲离去了……

  萧琰脑中久久都只有这一个念头。

  得知身世的愕然,远不及母亲离去对她的打击。长乐嘉庆公主在她心中只是一个符号,她无法将她与“母亲”相联。在她心中,母亲只有一人!——可是,母亲不要她了。

  萧琰像个固执的孩子,揪着这一点,翻来覆去,直到将自己心口碾磨成伤,又碎成粉。

  她心里想说:阿母骗我。可盘桓在心底的信念,让她相信,阿母不会骗自己。僵硬的脑子这时流转起来,从小到大的一幕幕,都闪现在识海中,默默的看着,想着,母亲说的那些话,涉及自己身世的话,都没有欺骗她——只是,那话中的主人公,不是阿母,是生她的那个人。

  以前让她疑惑的地方,当用针戳破后,展露出的真相,将那些疑惑都一一解去。原来是这样,她没有觉得荒谬可笑,也没有觉得愤怒,只是悲伤,悲伤母亲不是自己的母亲,悲伤母亲的离去。

  她抬手按着眼睛,干涩的痛。

  内气自行流转,在她无意又魂飘的状态下,循着经脉既定的线路,徐徐流淌。干涩的眼睛不再干涩,连肿痛都消去。这就是商七教她,不,是母亲传她的心法,无为而自然,无念而自行。

  萧琰心口一下一下的跳动。

  母亲待她很好,一直很好。

  夕阳落下,天边渐渐亮起稀疏的星子,她仰倒在平顶上,看着星子一颗颗亮起,铺陈满天空,浩瀚的星空就展现在自己眼前,无穷深远,广袤。星辰看着她,闪烁、眨眼,她的心口一下一下,也随着星辰的眨眼跳动。

  大道为己。

  这是母亲最后教导她的话。

  母亲不需要她的守护,她已经端在这个世界的高端。

  萧琰伸出手去,天空很远,她离云端很远。

  九霄云外,浩瀚星河。

  她必须要很努力,才能追上母亲。

  ……

  萧畴和萧简坐在屋中,冥想一阵,又睁眼,喝茶,神识默默关注着那方平顶。

  夜幕下,孤影平卧,一动不动,萧简皱着眉毛,“这孩子,不会有事吧?”从白日到现在,这都呆了多久了?

  萧畴神色严峻,“再好的天赋,没有心性也枉然。如果这个关都渡不过去,那就是废了。”

  萧简说道:“她才十七岁,不要严苛。这孩子感情丰沛,突然遭遇这样的打击,难过也是正常。再看看。”

  便见那遭受打击的少年举起一只手臂,似乎想伸向星空,够着天幕上的星子般。两位洞真境叔祖神情都一振,不管怎么说,好歹是有个动作了。这般坐着一动不动,躺着一动不动,可真是让人心也凝滞不动了。

  ……

  萧琰腰一挺,跳起来,“铿”一声拔.出秋水刀,横在自己眼前,星光下,一泓如水映出自己的眼睛,难过,却也坚定。

  她将刀贴在眼皮上,刀上冰凉透入心中。

  “秋水,我们要更努力。”

  才能直上青云,和阿母并立,也揽那九天风月。

  秋水刀轻鸣,似应和她的心意。

  ……

  见萧琰振身而起,在平顶上踏步练刀,每一刀都沉稳,或许因为心境,刀光显得朴实无华,刀意也有几分苍茫,仿佛淬着天地无声却又苍莽的意韵……

  两位堂叔祖相视一笑,眼中都有欣慰。

  梁国公从屋廊下走出,立在院中,缓缓吁出口气,心口的重石落了下去。

  纵然还有悲伤痛苦,但时间是最好的良药。

  ……

  萧琰天亮后就回了军营,她没有去王宫还裤子,乍然知道自己的身世,她还不想去面对公主——这种身世实在令人尴尬;更何况,她现在也没有心情去见公主。

  她在营中每日都是按时作息、训练,军士都没觉得有什么异常,安叶禧却知道她心情不好,回到营帐就是沉默,沉默的写军札,记札记,有时写信,或者去操练场练拳练刀,也没冷着脸,但安叶禧连嘻笑都不敢了。

  安叶禧觉得好生难过,不是悲伤得难过,而是这日子难过。尽管萧琰不再避着她,终于摘下了面具,她终于看见了副营那张美貌得让她深受打击的脸,每晚服侍副营“洗脸”不再是擦面具了,但她真的不想面对这张沉默的脸啊——您还是戴上面具吧。

  安叶禧默默祈祷副营赶紧恢复正常,这种沉默的冷暴力风格她承受不住啊嘤嘤……她能不能回一团当队正?

  在安叶禧数着日子中,北路军要班师回河西了。

  ……

  唐军占领逻些后,左神策军西进象同;右神策军南下藏布江,与南路剑南军在雅隆河谷会合,追剿俄松王子为首的吐蕃余部;左龙武军和东路西宁军留守逻些。

  仗打到这里,就没北路河西军的事了。

  晋阳公主颁下了对北路军的赏赐,大军犒赏三日,连军中小兵都得了满满一袋青稞酒,上下都欢腾。

  大军犒赏三日后就要撤军回河西,萧琰觉得应该去和公主告别。不说身份,或者还裤子,单是她和公主约了大道同行,就不应该不辞而别。

  她向营主请了假,便驰马出营,去了逻些城。

  晋阳公主的都元帅帐已经移出王宫,搬到了逻些城中心的长乐未央宫。

  这是赤德松赞为长乐嘉庆公主修建的别宫,以汉朝长安宫的“长乐未央”为名,以慰公主思乡之情,又蕴含了期望公主乐居吐蕃,欢乐不尽之意。

  萧琰站在宫门前,心情很是复杂。

  这是她母亲——亲生母亲的宫殿。

  宫宇雄伟俊丽,斗拱单檐,红柱青瓦,一看就是大唐风格,让人心生亲切。萧琰没有去过长安,但想象长安的宫殿大概跟这差不多。她有些怔怔的看着宫门上金光灿灿的四字:

  长乐未央。

  便想到自己的字:悦之。父亲期望自己“一生悦之”。

  长乐未央。一生悦之。

  她心思浮动,一时难以说清。

  ……

  萧琰在宫门外没有等候多久,尉迟亭就出来了,引她进去。

  经过前殿时,萧琰忽然说道:“尉迟侍卫,不知我那日的手巾可在你处?”

  尉迟亭脸色一僵:他早就扔了!

  一方血迹团团的手巾你还惦记做什么?你是不是第一世家的郎君啊?尉迟亭心里泪目。

  他自己的手巾都绣有尉迟家的金锏家徽,想这时掏出一方李代桃僵都不行。只得干笑一声说道:“我洗了搁屋里了。回头给萧副营主吧。”

  萧琰诚恳道谢,“真是麻烦你了。”

  尉迟亭心里挠墙,“不麻烦。”只要你说不用还了。

  他将萧琰引到殿门口,转身一溜烟跑了,火急火燎的去找同僚借一方不绣纹的白叠手巾。

  萧琰“有劳尉迟侍卫”的话还在嘴边,就见这侍卫如被鬼追般跑了,心里不由想:难道是内急?顿时一脸理解,人有三急,内急不能等。

  连诚笑盈盈立在殿门内,见尉迟亭飞跑的背影“咦”一声,跟着端容,行礼一让道:“萧副营主,公主在内殿见你。”

  萧琰便随她穿过外殿进入内殿,重重的垂地幔帐后隐有水声透出。

  连诚走到最外重的幔帐边侍立,说道:“公主正在浴池内沐浴。”

  萧琰心想自己来得不巧,“那我在外殿等公主吧。”

  连诚笑道:“公主说了,萧十七‘郎君’进去无妨。”她在“郎君”上加重了语气,秀气的眼睛向她眨了一下。

  萧琰立即明白了,这位公主的贴身侍女已经知道自己是女郎——这样也好,至少以后不会再用那种“你和公主有暧昧”的眼神看她了。

  “悦之,进来。”李毓祯清凉无瑕的声音传出来。

  萧琰应了一声,心想这是自己的表姊,又是自己大道同行的伙伴,进去也无妨。

  她从军官挎包中取出叠得整齐的里裤,连着绸袋递给连诚道:“这是还给公主的。”

  连诚秀唇抿笑接过去,另一手接过军官挎包,挂在衣架上。

  萧琰抬步入内,穿过四五重朱紫黄色的锦幔,绕过一座夹缬绣重紫牡丹和羽衣仕女赏花的八曲屏风,便见一池清碧的水。

  池中一个绝色光华,肌如莹玉的美人。

  萧琰不由一呆。

  ……

  她以前就知道公主长得极好,燿燿光华,明若朝霞,拔剑时又别有一股清贵冷绝的气场,但……都不如此刻一池碧水中的明肌玉颜来得惊心动魄。

  因为,她什么都没穿……

  就像一尊精致无瑕的昆山玉雕美人,却是色香氤氲的鲜活。

  萧琰眼中透出惊艳、赞美,然后立即抬目,只看着公主的脸庞,继续直视身体就无礼了。

  她抬手解下面具,就立在屏风边,没有再向前,说道:“公主,明日我就要随军回河西了,过来和你道别。”

  李毓祯一肘支在金丝楠木铺着的池边,乌黑的长发漫在水中,更显出她玉体洁白,因为一只手肘侧支着身子,下半身被池壁挡住,更显得高原挺拔,雪峰红莲,诱惑之极——可惜萧琰眸光凝注只看着她脸庞。

  李毓祯笑着,另一只手拍了拍池台,清凉悦耳的声音道:“下来说话。”

  萧琰低头一看自己衣衫齐整,神色呆了呆,“……这怎么下来?”

  李毓祯“噗”一笑,“当然是脱了下来。”

  萧琰无语的看了她一眼,这一眼没凝注好目光,就看到了她上身,瞬间想起冰激樱桃,目光一仰往上,想着樱桃蘸乳酪的味道,口中说道:“我昨晚在营帐中洗过了。”

  李毓祯一扬眉毛,“昨晚是昨晚,现在是现在。你打算这么一身齐整的和我道别?”她一歪头笑起来,“当我邀请你共浴,以浴践别,挺别致吧?快下来,你在浴桶里洗肯定没这畅快。”

  萧琰心想,浴桶当然比不上浴池子,只是她是来道别的,不是来洗澡的。

  “快下来,”李毓祯又催她,“一会还有酒。不是说上次结约没仪式么,这回有酒了,别说三碗,三坛都有;这池子的屋穹可以向两边敞开,仰望高空白云,把盏交臂,结约同行,如何?”她笑悠悠的,“这个仪式够传奇吧?后人会写:长乐未央,大道结约——够不够传奇?”

  萧琰噗哧一笑,却也被她说得兴致大起,眼眸灿灿点头道:“这比王宫歇殿结约好多了。”想到这长乐未央正是亲生母亲的宫殿,又多了些微妙的滋味。

  她抬腿就跨入屏风内,将面具搁到月形杌子上,又搁了军帽,伸手利落解革带,去外袍解衫裤。

  李毓祯看着她一件件除衣,一个绝世玉人渐渐呈现在她眼前,这个玉人身体内却蕴藏着强大的力量,柔韧的曲线在她眼中就是力与美的完美结合,没有一丝瑕疵。

  李毓祯的眸光缓缓移下,从她侧趴的角度往上看去,一览无遗,又有神秘风光,若隐若现。她呼吸一止,脑中已经浮想出俯唇相就的美好景象。

  李毓祯只觉唇干舌燥,腹间一股热流瞬间窜下。

  她垂下眼眉,敛去灼热的目光,徐徐呼吸,平缓急促的心跳……不能急,不能吓走了她。

  李毓祯伸出手,“悦之,这边。”

  萧琰走到她旁边一步落水,李毓祯伸臂扶住她腰,道:“小心。”

  萧琰乐了,“你当我是娇娘子啊。”双足踩到池底就咦一声,低头望去,“这是,金丝乌木楠?”

  李毓祯笑,“就是这种。”

  “寸楠寸金”说的就是这种金丝乌木楠,是金丝楠木中最珍贵的,比地面铺的金丝紫楠还贵,萧琰打量浴池,这底下得铺了六丈见方啊,都可以游泳了,轻声嘀咕,“真奢侈。”

  李毓祯轻笑,伸指在池壁上敲了几下,发出“空空”的声音,“这里是长乐嘉庆公主的寝殿温池,池子四壁砌了火墙,用的是最好的祁州火砖,从大唐万里运到这里。烧的锅炉也是从大唐运过来,还有纯净炭。”

  萧琰轻吸口气,嘀咕,“这么大的池子,沐浴一次,得烧多少纯净炭?这沐浴是烧金吧?”纯净炭是完全纯净的煤炭,对天地元气没有半分污染,这样的炭当然不便宜。

  在大唐也是世家大族和豪富人家才用得起,但也没像长乐嘉庆公主这般,用纯净炭烧一游泳池的水沐浴——她见过祖母和安平公主母亲的温浴池,不到这个的五分之、六分之一。她呆呆的问道:“这里只是别宫吧?”偶尔住一次?

  ——她那个母亲不会是整个寒季都住在这里,每天都要洗温池浴吧?

  李毓祯道:“虽说是别宫,但十一姑母一年中倒有大半时间都住在这里。”

  萧琰一脸惊木,“这个大半时间,不会是包了整个寒季吧?”吐蕃高原的寒季可是有半年!

  李毓祯噗哧一笑,“这得看十一姑母的意兴了。不过她外出的时候也多,尤其寒季,吐蕃高原的四时风光,十一姑母是看尽了的。”说着又笑,“你就别替赤德松赞心疼了,只要十一姑母开心,败掉整个吐蕃人家都乐意。”

  萧琰一脸沉痛:昏君。

  李毓祯抬手按着她肩直笑,回手一指道:“你看这副屏风,上面的八幅牡丹仕女图是十一姑母画的,赤德松赞花了大价钱请剑南道的蜀绣官坊绣出来;还有仕女羽衣上的那些珍稀羽毛,是赤德松赞派使者从各国搜集过来,绿孔雀,红嘴蓝翅鸟,丹顶仙鹤,红腹鹦鹉,白羽海雕,紫翅鸟……光这屏风,就价值千金。修建这座长乐未央宫,赤德松赞至少花费了二十万两黄金。”

  萧琰:“……”无言以对。

  回头又见温池中央的碧玉台,长九尺,宽六尺,人平卧上面,池水就漫过身体,头部却有凸刻的玉枕,池水不会漫入鼻中。萧琰看出那玉台是一整块碧玉雕成,不是一块块玉砌成,很贵重——又贵又重。

  心道:难怪修建整个宫殿要二十万两黄金。

  她的那个母亲,真是够奢侈……败家,好在败的是吐蕃,不是大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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