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风流 155 155:她!

小说:兰陵风流 作者:君朝西 更新时间:2016-12-23 16:30:47 源网站:圣墟小说网
  穿林绕石, 又走了一阵。

  萧琰见李毓祯一直往北边的方向走, 忍不住问道:“她,……是不是还在北曲那边的府中?”

  李毓祯回头看她, 点头道:“名义上是秦国公主府,那边还是十一姑母的。阿公只是找个名头,我这个名头很好用。”

  萧琰明白。

  以后李毓祯为帝, 秦国公主府就是她的潜邸, 她可以让它一直空着,或者建成宫外别苑,也不会有谏官谏她这事。这些御赐宅子本就是皇室的产业, 赐来赐去都是皇室自个的事, 若是侵占民房或楼店务的房产那又是两说, 谏议院的谏官会精神抖擞的捋袖子跟皇帝陛下干架。

  因这个话头,李毓祯说起长乐嘉庆公主的事, 多数是圣人跟她闲聊时说的, 还有一些是父亲、叔祖们、王叔们、公主姑母们说的,除了圣人提起“神佑”就是一脸荡漾的“我家心肝宝宝”的样子, 以及父亲微笑略带无语的样子,其他人提起就是瞪眉瞋眼, 或咬牙切齿,或爱恨交加……

  萧琰听得眼睛都不带眨,不知不觉, 就与李毓祯的距离挨得近了, 只隔了半步, 有时过阔廊湖轩时,便也并着肩了。

  又过了十亩栽种菊花芍药牡丹海棠各色花卉的花圃。这个时节除了寒菊开放外,其他花都在越冬期。但每种花卉的圃径上都种着红叶海棠、金叶榆、紫叶李、茶条槭、紫叶矮樱这些天然彩叶树,原本寒冬腊月百花凋的花圃也是锦绣团簇的热烈。

  “这里原是秦王.府的后花园。”李毓祯带着她从花圃中间的甬路过去,青石路两边一溜儿的矮松盆景。这条甬路的尽头,就是原秦王.府的北墙,也即东曲的秦国公主府到了尽头。

  朱漆歇檐瓦的高墙上开着两扇朱漆大门,这里是秦王.府的后门,隔着宽阔的曲街,对面就是原长乐嘉庆公主府的南墙,如今两曲合并,这道后府门当然封了,改成了秦国公主府东府和北府的过道门,暗底里仍是两府的府界。

  虚掩的朱门两边各立着一名圆领窄袖皮袍戴无翅幞头的横刀侍卫,身形高大挺拔,远远看着就很英武。

  萧琰步子一顿,落在李毓祯身后两步而行。

  两名侍卫利落打开大门,行礼恭敬称道:“殿下。”

  李毓祯过了门又回头等萧琰。

  两名侍卫暗感诧异,不由微微抬目。

  眼神就怔着了。

  李毓祯薄凉眸子扫过去,两侍卫一噤凛然低头,心里忍不住好奇,这是哪家郎君?长得真是……让他们确定自己喜欢女郎的人心口都怦然了一下,心中嘀咕着长安美郎榜上前几名的郎君,好像都不是;莫非是新进京的郎君?不知哪家的?难道是慕容家?……

  萧琰跨过府门,便见两府之间的曲街已经在东西两端砌墙堵上了,夹墙道便植成了苗圃。圃内种的都是常绿矮树,叶片染了风霜更见苍绿,没有萧索。

  过完青石甬路,对面已经打开的朱漆门内也是两名侍卫,向李毓祯恭谨的行礼;萧琰经过时两人目光都没抬一下,能让这位殿下停步回身等待的,他们可不敢抬目窥看。

  萧琰跨入这道“长乐嘉庆公主府的后门”,她已经安静的心口又有些怦怦起来。

  她随着李毓祯穿道过廊,发现这边府中的景致和东曲那边有些不同,这边更秀致一些,也更多一些奇巧心思,比如两道半月池隔一道镂空为“日”的石壁,从一池引竹吸水流落另一池,据说是夏日弹琴歇凉的地方,一池曰“洗日”,一池曰“溅明”——萧琰噗一声笑,日落到月池中,可不就溅出一个明了!这是一语双关,不,还不止,洗心见明?……

  又有其色斑似虎皮的石头堆垒为山,虎皮山上植雅兰——萧琰又噗一声笑,想到沈清猗的小名就是“文茵”,本义就是虎皮,引申是寓意文采,暗忖设计这山的,是不是也存了调侃之意,坐着虎皮挥文采?

  又见名曰“澄空见性堂”的,其实是玻璃房内种花,所谓见性观色哈哈,萧琰觉得高僧要默然……

  又有音廊,廊沿下悬着各色精巧铃铛,材质不一,大小不一,高低不一,风一过,便成曲调,不同的风向,便成不同的曲调。

  此时廊上立着一位女子。

  不,不是一位女子。

  她的左右身侧和身后,还娉婷立着十一二名锦裘襦裙的女子,各个华衣精致,巧髻秀鬟,金玉步摇琉璃簪子珊瑚结钗等头饰也都精巧引人眼目。

  但这些美丽女子,这些精致华曜,都没有入萧琰的眼。

  她的眼中只看进这一个女子。

  她周边之所有,包括这奇巧的音廊,和音廊外的奇景、美石、花树,都成了背景,和廊内华美妩媚清丽的侍女们一道,如众星拱月般烘托着这个女子的绝色。

  不,没有她们,她同样绝色!

  她黑亮丝滑的头发只梳了个简单的反绾髻,一条白色丝带随意的挽了一股,任它半偏的悬着。头上没有任何金玉簪钗步摇之类,只因那缕秀发随意一挽,就能将人的心缠成绕指柔般,什么发饰在上面都是多余。她身上也只穿着一件式样简单的雪白长裙,外披一件雪狐氅,通身的雪白,却穿出了世上最妖娆的颜色。

  萧琰从来没想过,白色能穿成这样,不是如霜如雪,高洁素净。

  而是宛若四季绚丽,浮光掠影,春日的新绿娇媚,夏日的金红明艳,秋日的高蓝深邃,冬日的雪白清远,诸多色彩,都蕴于画圣饱满深情的笔调中晕染出世间的绚丽……只是,这千般颜色万种风致,都描摹不出她微笑看向她的眼神。

  萧琰的心跳刹那间停止。

  她的呼吸停顿。

  眼眶莫名的热涩,又漪出莫名欢喜,还有复杂的说不清的感情。

  这是“她”!

  她的母亲!

  在没见到她之前,她曾经根据听过的看过的在心中描摹,试图想象出“她”是什么样的人;真的看到她时,却才发觉,那些想象都无法描摹她,也都没有意义。

  “她”不是活在别人的想象里,不管别人怎么描摹她,怎么想象她,怎么看待她,“她”都是她,只是她,就是她。

  萧琰喉咙口滚动着却两字,却没叫出来,只是伫立在碎瓷铺成的乐游图曲径道上,怔怔的看着她。

  李毓祯回头看她一眼,又向前行得几步,远远向那廊上女子行礼一笑,说道:“阿祯见过姑母。”又回眼对萧琰一笑,笑容极昳丽,“悦之,被姑母的容色惊艳了?我觉得还是你最漂亮了!”说着向她招了下手,亲昵的道,“别呆了,快过来。”

  萧琰没想到她当着母亲说“我觉得你最漂亮”,心中生窘,颜面发烫,赶紧拔步上前,心想李毓祯真是睁眼说瞎话,论五官漂亮,她或许跟母亲差不多,但论那种万般言语都无法描述的多姿情致,她却是赶不上母亲一分的。

  李毓祯回身等着她,伸出手牵了她的手。

  萧琰这次没避开,在母亲眼前,不好对李毓祯甩脸,只得由她牵手到了廊下。

  侍女从音廊两侧的侍道过来,递上两双皮面夹绵的船式木屐。

  两人脱靴换上木屐,踩着木阶上了音廊。

  廊道是各种不同木质的横木铺成,质不同,长短不一,厚薄不一,错落布列。两人木屐底有四颗竖齿,踩在这些音木上发出不同音调的声音,清脆,低哑,明亮,暗沉,高亢,沉浑,铿锵,柔长……

  李毓祯走萧琰前面,两人同时落足,踏在不同的音木上,高低音相和,清亮中有着绵软,柔和中有着悠长,沉浑中有着空灵,高亢中有着低廻……侍女们不由流露出惊诧神色,头回走音廊的,很难踏出这般默契的音律啊。

  李翊浵微微偏了头,那双明如秋水的眼眸中流露出感兴味的神色。

  侍女们没看出来,她却看出来了:昭华每一步都是算准了阿悦的步子落下,她在配合阿悦。

  那对秋水眸之上,秀若远山色的眉毛细微挑了一下:昭华对阿悦有意?

  萧琰踏着步子,眼神已经平静,在音声中,一步步走近她的母亲。

  近到身前,李毓祯一笑松了她手,侧立到一边,让她面对她的母亲。

  萧琰解下外氅递给侍女,露出里面宝蓝缂丝的缺胯袍,上前一步撩起衣摆,跪下,双手交叠,叩首。

  音木发出低沉柔廻的声音。

  “母亲。”她叫出这萦回的两字。

  复起身,拜。三叩首。

  李翊浵唇边含笑,眼眸若春水。

  这就是她的女儿!

  她已经长大了!

  “宝树琼轩,凌云照日。铿锽窈窕,不可谈悉。”

  她心里默默念着,身子缓缓倾下,伸出一只手去,纤长优美,柔若无骨。

  萧琰握住这只手,神情小心翼翼的,唯恐用力大了,就握疼了这只柔软得似能化成春水的手。

  她随着母亲的手直身而起。

  “我的宝宝长大了啊。”李翊浵轻声吟叹的笑道。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动人音质,她觉得听到了花开的声音,开在了耳朵里,然后砰一声绽放在了心里。

  她喉间忽然哽咽。

  原来她也是她的……宝宝么?

  那只柔若无骨的手松了萧琰的手,抚上那张与自己有两三分相似的脸。

  同样的精致,漂亮,绝伦绝艳。

  同样的纯黑眼瞳,却那样的干净,是秋日高蓝的天空。

  这是她的女儿!

  李翊浵缓缓将她抱入自己的怀中。

  萧琰闻到了她身上明媚又温柔的气息。

  “你长的比我想象中还要好。”

  她一笑,眸子温柔专注,鲜妍的唇吻在女儿的脸颊上。

  萧琰脸红了,心口怦怦,有些发窘,又有些无措,却又为母亲这种亲热欢喜,一时呆然,讷讷叫了声,“……母亲。”

  李翊浵轻笑,鲜妍的唇又在她另一边脸颊亲一下,眨眼道:“我的悦悦宝宝,你这样脸皮薄是不行的哦。要知道,你那些表兄表姊都是一群狼,见你这么色鲜皮薄的,肯定‘嗷嗷’着扑上来,‘啊呜’一口将你吞了。”她眼波明媚,看着女儿眨一眼又如春水漾开,凝视着那双纯黑又澄净的眼眸色若调笑。

  萧琰被她两个象声词说得“噗哧”一笑,眉如刀飞扬,认真答道:“不会,我有刀。谁扑上来就切成片下汤。”

  李翊浵咯咯一笑,“宝宝你说的对极了。”

  她悦耳的声音笑起来,说着又在女儿飞扬的两条眉上各亲了一下,“我的悦悦宝宝这对眉毛也生得极好,似秋水横天,又似飞鸿掠波,不过呀,还是最似明月下那抹刀光,惊艳了岁月,温柔了时光……哎呀不知要掠走多少人心——”说着眼眉一斜,似笑非笑睇了侄女一眼。

  李毓祯抬眉回了她一个明丽俊爽的笑。

  一大一小两只狐狸同时心里哼了一声。

  李翊浵跟着说出后面的话,“然后都切了片片下汤。”

  萧琰还在被母亲那句“惊艳了岁月,温柔了时光”赞得脸红,便听到这句,哈哈笑起来,又认真说道:“母亲,我不掠人心。色不迷人人自迷;情不痴心心自定。‘人自迷’者我不管;‘心自定’者不必我管。”她话中有意指,这会却不去看李毓祯,因为不愿意被母亲发现李毓祯对她有情。

  李翊浵唇边笑容却加深了:阿祯是在单相思呀。

  李毓祯的神色淡定自如,只是眼眸如渊水沉邃。

  萧琰忽然有些忸怩,嗯一声对母亲道:“母亲,您可以叫我阿琰。”

  虽然被母亲叫“宝宝”她心中欢喜,激荡——原来她也是被母亲爱之如宝的呀!但是……“我的宝宝”“我的悦悦宝宝”这些,还是别叫了吧?嗯母亲私下里可以叫。

  李翊浵眨眼一笑,柔语婉转,“那可不行哟。我给你起了个很好听的小名。哎呀,墨尊真是,叫什么无念嘛,难听得要命,还以为我家宝宝要出家哩。真是太不讲风情了,哎哎,只有咱们那位祖宗受得了……”说着掩袖笑,眼波荡,如明月生波。

  萧琰眼角抽了下,忽然很不想知道自己的小名。

  李毓祯笑问:“姑母,悦之什么小名?”

  李翊浵眼波睇过去,“阿祯想知道?”

  李毓祯有种不好的感觉。

  果然,便见她这位倾世之色的姑母看着她,笑得明媚,笑声后却是一句,“不告诉你。”

  萧琰:“哈哈!”觉得堵得好!

  李毓祯挑眉笑一笑,用温柔似能溢出水的眸光看她,萧琰立即败下阵转过眼去,便听她薄凉的声音漾着低笑便漪出了华丽,“难道是叫宝宝么,嗯?”

  萧琰嘴一抽,眼眉瞪她:这是爱称、爱称!

  “或者……”李毓祯一笑,嘴角一勾,“佛奴?嗯应该不是,二姑母可是小名仙婢。想来十一姑母不会起个佛奴对应。咦,那就是叫……宝树?”眸色意味深长的,“姑母,您说我猜得对么?”

  李翊浵挑了下眉,心里说了句:这个小狐狸!

  萧琰接口道:“宝树倒是不错。”——无论是“琼楼玉宇满妙界,千林宝树春玲珑”,还是“香风净土之声,宝树铿锵之响,於一念中,怳然入悟”,她觉得都还可以……但可别叫“宝宝”,想到七姑母萧曈的小名就是宝宝,以后难道要叫萧大宝宝,萧小宝宝?萧琰心里哆嗦了下,觉得安平公主母亲知道后,肯定会这么叫的!……她心里默默扶额,期盼的眼神看着母亲,真诚的表达出“宝树挺好的”。

  李翊浵心里哼了一声,才不愿自己的心思被人猜中,唇边对女儿一笑,纤长优美的手伸出,轻按到她肩上,温柔的眸光凝视她,声音的调子降低,宛如音木击钟,沉而悠远:

  “我李神佑的女儿,粹于天地菁英之气,如明珠玉璧,如珊瑚沉香,匿于沙贝,隐于石中,藏于深海,也如宝光夜发,望气者可见。”

  萧琰不由眨下眼,又摸下脸,咕咙道:“我没母亲说的这么好吧?”

  母亲给她取的小名是“宝光”呀,这个不错!

  李毓祯曼声一笑,“姑母这‘宝光’取得好。譬若:如来宝光,光晃昱有百千色;又有:日月宝光,洞我躯形。”笑幽幽的眸子与李翊浵柔笑的眸子瞬间交锋,又都笑着若无其事的移开。

  萧琰却听得有些诧异,转脸去看李毓祯:那两个“譬若”,一个出自《愣严经》,一个出自《云笈经》——怎么尽以佛道二经的话譬喻?

  李毓祯迎着她的视线一笑,挑了下眉毛,很有挑逗的意味,“悦之,如,宝光。”

  萧琰见她那眼神,忽然就觉得她是在说“我悦你如宝”或“我悦你之光”这类,顿时无语却又不好瞪她,只微微仰目当没看到她那眼神。

  李翊浵很想抚额叹气:宝树啊,你这样是斗不过昭华小狐狸的。

  不过……她眼波儿一转,想到女儿澄澈清静的眼眸,心头又一笑。

  谁斗得过谁,也未必啊。

  先动心的,便已涉水入河。

  还在岸上的,却是心静自清远。

  李翊浵忽然又后悔,她当初不该给萧琰起乳名为“宝树”。

  树在岸上,扎根土中。

  虽说她不希望女儿轻易动情,但若像和尚那般也无趣,只在干岸不涉水、人生不识情滋味,那不少了很多乐趣?

  当初应该叫“宝珠”才好。

  宝珠,水中贝隐。

  身涉水中,尝情却不痴情。

  这才是她李神佑的女儿。

  当初没想到“情”之一字……宝树可别修得跟和尚一样。

  李翊浵忧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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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翊浵:翊,yì,四声;浵,tong,二声。

  宝树:源自佛教语。指七宝之树,即极乐世界中以七宝合成的树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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