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风流 238 238:疑虑

小说:兰陵风流 作者:君朝西 更新时间:2016-12-23 16:30:47 源网站:圣墟小说网
  陛下怎么就突然要禅位了呢?

  之前没有半点风声呀!

  一些大臣脸色剧变, 有的是不愿圣人退位,有的是不愿太子继位。

  不论殿中群臣心思如何,禅位诏书一宣,内禅就定了。

  没有人可以反对, 因为皇太子继位名正言顺,合法合理——除非有充分理由废皇太子位;而皇帝决定在晏驾前内禅,更是皇帝的权力, 从律法上程序上,任何人包括宰相都没有反对的权力。

  百官之首、中书令裴昶已经叩首,“臣接旨!圣躬万福!”声音沉稳,又带着一分悲伤。

  跟着是崔希真、魏重润, “臣接旨!圣躬万福!”

  接着是门下左卿邵崇廉等三位副相——即使郑执中和张夷直心中不愿, 此时也不得不叩首应和,“臣接旨!圣躬万福!”

  跟着是诸枢密阁大学士、枢密都参谋司长贰官、左右羽林军大将军齐拜呼道:“臣接旨!圣躬万福!”

  其他高阶武将也反应过来,枢密阁就是军部的风向标, 而羽林军护卫皇宫, 羽林大将军一向是皇帝心腹,这阵势还用说吗,武职官员都砰声叩下去接旨, 声若洪钟,又带着悲痛沉重, “臣接旨!圣躬万福!”

  文官们无论清醒还是懵然的此时也都伏拜下去, “臣接旨!圣躬万福!”

  心中不情愿的官员也被大势裹挟成为应和的一部分。

  和圣人情意深的大臣跟着泪意就涌上来, 一些大臣抬袖抹眼泪, 对圣人奏不舍之言,惹得一殿大臣都泣泪,尤其武臣这边,好几位枢密大学士和大将军都嚎啕起来,连呼:“陛下!陛下!”“陛下何忍与臣等分离!”“祈望陛下圣安!”……闹轰轰的一团。

  圣人眼圈也红了,却笑骂那几个老家伙,“嚎什么嚎,朕还没蹬腿呢!”拿起巾子拭了下眼泪,抚膝叹道,“卿等情意,朕心感之。多年君臣相得,何忍分离?奈何天命有归,不由人意。为国之大计,太子提前即位,才是众臣工和天下苍生之福。”众臣听着又泣泪,伏拜说圣躬万福。

  圣人抬了抬手,值殿将军喝一声“静——!”殿中才安静下来。

  圣人目光看向嘉国公主,吩咐道:“司天监先行退殿,立即卜测内禅吉日,午时之前,具本奏入。”

  “臣遵旨。告退。”

  司天监和右少监分别在华山和终南山的观星台驻守,赶不及临时上朝,司天监上朝的主官只有左少监嘉国公主,应声行礼后退身出殿。

  圣人又扫视众臣,说道:“按朝廷内禅礼制,礼部、太常寺、光禄寺各司其职,加紧筹备,不得延误。即日起,京都全城戒严,皇城宫城各门道戒严,出入严格检验令符,左千牛卫驻守太极殿,羽林军驻守圜丘,十里之内戒严,擅闯者立毙。中书令、侍中、尚书令居总协调,事必周全、迅速、妥当,不得出任何纰漏!”说到最后,神色和声音都极威严冷峻。

  众臣肃然垂目。

  被点到的大臣都行礼应声,“臣遵旨。”

  ……

  巳时朝散后,圣人又留下羽林军和诸卫将军,吩咐叮嘱戒严事宜。至巳正,御驾才离殿,入到东暖阁,圣人才坐下,嘉国公主就到了。

  “参见陛下。圣躬万安。”

  无论何时,嘉国公主都是端庄严肃的,这会伏拜说到“圣躬万安”时,声音却有些哽,眼圈也有些红。

  “起来罢。”圣人看着女儿笑道,“别提前伤心了,你阿父还活着呢,金豆子留着,以后再掉。”这话说得嘉国公主眼圈更红了,圣人赶紧转移话题,说正事,“吉日卜得如何?”

  嘉国公主端颜禀道:“明日起连三日都是吉日,后两日均宜祭祀;八月十四、十五、十六也是三连吉日,但十六日可能阴晦有雨;再往下的连续吉日是九月十七、十八……”

  说完将奏章呈上,这是昨晚看过圣人手令后她立即卜算出来的,并与司天监和右少监通了气——“可能有雨”的可能性很小,但圣人既然要尽快,这个“可能”就能说大两分。

  按仪制新帝即位的次日必须祭天、祭庙社,行了祭天之礼才是正式登基,登基后则要祭太庙和社稷坛,这两日只要有下雨的可能,都不能选择。

  “这真是天意呀。”圣人感叹道,果断做了选择,“那就定在本月初七内禅,初八祭天,初九祭太庙、社稷坛。”在奏章上御笔朱批盖印,立即下达政事堂执行。

  政事堂诏令一出,日子就定了。

  礼部、太常寺、光禄寺一片哀嚎,啊啊明天就要内禅!……好在有故例可循,简宗皇帝就是内禅给昭宗,一应典仪礼制都是齐全的,只是时间太紧迫,忙得一干人脚后跟打后脑勺,很多人今晚都别想睡觉了。

  估计今晚上不能睡觉的还有很多人。

  ……

  巳时宣政殿散朝后,齐王就通过党羽得到了圣人内禅的消息,当即又惊又怒,气血上涌,连道三声,“好!好!好!”声音凄烈又悲怒决绝。

  “齐王,请息怒。”报信官员道,“为今之计,还请早做打算。”

  齐王犹在悲怒中,冷笑,“都要内禅了,本王还能有什么打算。”

  报信官员看了齐王世子一眼,李景略微微点头,报信大臣便不再多言,只道:“齐王,我不能久待,先离去了。有决定请即刻告知。”说完行礼告辞,仍由后角门悄然离去。

  齐王世子一直送他到后角门,叮嘱守门亲信几句,才又坐肩舆回到父亲书房。

  齐王负手在书房内走来走去,满腔悲愤翻滚。

  ……李四还活着,但按那边的笃定,情况必然不好,这个活着距离死也就只差一分,圣人却下决断禅位给太子,这是半分都没考虑他呀!

  ……即使李四死了,他的父皇也会选择他那个病怏怏的大哥!

  他又算什么?他又是什么?

  李景略安静的坐着,等待父王疾行步伐缓了下来,才叫了一声,“父亲。”又叫进侍女换热茶。

  齐王坐在书案后用了一盏茶,眼底有暗潮在涌动,却眼沉沉的没有说话,神色愈发冷峻。

  李景略一脸沉静说道:“圣人此时内禅,恐怕有蹊跷。李四遇难,圣人应该收到消息了,为何还要内禅?难道让太子继位,传位给广平?”

  他说的是李毓祯之弟,广平郡王李毓祥。

  齐王眼神如冰,“黄毛小儿他也配!”

  唯李毓祯是他的争位对手,其他人都不放在齐王眼内。

  李景略清楚父亲的骄傲自负,说道:“所以,圣人决定禅位才令人起疑。李广平如今才十二岁,以太子的身体,即使内禅登基后,也不可能常年持政,圣人或许还能撑一两年,但御驾仙去后,以广平的年龄,即使立为太子也无法监国,军国大政可就要全掌在大臣手中了,世家必然趁虚而入,秉持朝纲,甚至向军机渗透,就算十年后李广平成长起来,要收回这些权力,谈何容易?”

  他顿了一下,说道:“更何况,以李广平表现出来的资质,虽然聪颖胜过常人,但还称不上出类拔萃,以后能不能驾驭这些奸狡多智的世家朝臣,现在难说得紧。”

  以圣人的圣聪远虑,不会考虑不到这些。

  齐王冷然,“此时内禅,的确可疑。”

  李景略垂眸一会,说道:“除非,内禅,和李四有关。”

  齐王瞳孔一缩。

  李景略抬眼看父亲,“孩儿在想,以圣人一贯的睿思深远,行事不可能无算,内禅之事,着实疑点甚大。不弄清圣人的目的,孩儿总是不安。”

  齐王回思昨日去肃王别居的谈话,将肃王说的李毓祯的状况一字一句的反复掂掇,将诸般情绪皆压下去,声音沉哑说道:“你皇祖父虑事向来深远,不会急痛之下智乱,内禅别有用意,这点你说的没错;是否和李四相关,事关你我父子,这点必须弄清楚。”

  “是。”李景略听父亲这么说,便知道父亲已经完全恢复了冷静理智。

  齐王声音转冷,“圣人决定内禅,选定的日子不会太久。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他冷峻的脸上浮起一道嘲讽,“最着急的,不是我们。”

  前一个“我们”,和后一个“我们”,不是同样的意思。

  李景略点头,他们和郑王肃王那边,未必就是“我们”,只能说是同盟。他沉着说道:“父亲说的是。再说,”他顿了下,“若李四真的死了,太子上位,对我们,未必不是好事。”

  圣人是皇帝,和太子是皇帝,这当然不是一回事。

  如果李毓祯死了,以太子病弱之躯,这皇位能坐多久?而太子膝下只余李毓祥一子,与对付李毓祯相比,对付李毓祥容易得多。齐王以弟继兄位,未必不可能。那时圣人已经晏驾,身负监察皇帝职权的天策书院和大宗正卿不会眼看皇帝无力制衡朝臣而让皇权旁落,齐王就会进入皇室的眼中,成为继承皇位最得力的候选人。——这是得位的正当途径。

  不到万不得已,李景略并不期望父亲走上篡位之路,一则难度太大,不太可能成功;二则即使成功,留下的糟糕局面也很难收拾,未必就是一赢永赢了。

  “最主要的,还是确定李四生死。”

  齐王声音冷峻,他满腔悲愤只是跨不过圣人宁愿选择太子不选择他这个坎,一旦冷静理智,思路清晰,并不因为圣人即将禅位而急乱。

  若李毓祯死了,太子是太子还是皇帝,都不成问题。

  若李毓祯活得好好的,太子继位后,李毓祯就会册为太子,齐王的机会就会变得渺茫,必须在此之前采取行动。

  齐王是守静,还是雷霆行动,取决于李毓祯的死或生。

  李景略平静说道:“还是父亲说的那句,最着急的,不是我们。”

  郑王那边会比他们更着急确定李毓祯的生死。

  齐王冷笑,“且等两日,看那边的动静。过两日,钦州的消息也该报上来了,那时朝野沸腾,才是我们动的时候。”

  “是,父亲。”

  齐王忽然又问他,“南边还没消息?”

  “南边”指的是刺杀沈清猗的刺客。

  李景略俊秀眉毛微蹙,“已经有四日没传消息回来。此人很能忍,之前一个月都没出手,大概还没等到良机。再等两日吧,不管有没出手,南边的联络人都该传消息回来。”他心里有些不安,转念又压下了,此时此刻,不宜说其他的糟心事。

  齐王皱眉,那位洞真境宗师是肃王最近才拨给他的,是专业的刺客——他当时还对肃王道:既然有这等宗师级的刺客,为何不去杀李毓祯?齐王只后悔没在李毓祯还是登极境时,就以洞真境宗师暗杀,以前他是恪守规则,但既知父皇拿他做棋子,他恪守规则就成了笑话。肃王当时批了他一通,“你以为李昭华好杀?莫说一个这样的刺客,十个也杀不了她。”——这样的刺客杀不了李毓祯,对齐王却是有用的。齐王抬眉果断道:“传鸽信给那边,如果还没动手,取消任务,人先回来。”

  李景略抬眼,“父亲的意思是,召回来有大用?”

  齐王沉沉嗯一声,“这种人才难得。我们辖下的宗师虽然有几位也会刺杀,但和那人相比,就是刺客学徒和大师之差。这种人要用到刀刃上。杀沈至元的事,以后可以再着手,当下,不要横生枝节。”

  齐王觉得自己是上了李毓祯的当,去杀沈清猗那不是惹上道门?尽管最后都要惹上,但那是自己得到皇位之后,不是现在就去招惹这种强敌。

  以前他的目光就是太远大了,又以李毓祯为对手,反对她的一切,所以才会布局阻止天启计划,但吴王之死是他没预料到的——他没想到郑王肃王他们为了杀死萧琰,竟然选择牺牲吴王!这让齐王悲愤的同时又心生戒惧,但他现在还必须依靠郑王那边;但是,在他未得大位前,他不会再分出力量阻止天启计划,那是郑王他们的事。

  齐王心里冷森想道,如果大位得不到,那些重要枝杈剪得再多,于他们父子何益?就算沈至元将道门和萧氏沈氏联结到一起又如何?至少对他们父子来说,不是目前最大的妨碍。

  最生出顾忌的,是那些老家伙,所以肃王得知他要解决沈至元后,才会那么大方的拨给他一位宗师级刺客——这就是借刀给你杀人。

  齐王现在最憎恨的,就是被人当棋子!

  之前将人派出去不好调回来,现在倒是正好有了借口。

  李景略应声出去吩咐。

  齐王又起身在书房内踱步,心里想道,如果他是郑王,会怎么做?

  圣人内禅的诏书已下,宰相和文武大臣已接旨,估计午时之前,都进奏司就能刻印下发各道——内禅的事阻止不了。

  武力阻止太子即位?……不,皇宫戒备森严,没有成功的可能,郑王除非昏头了,才会这般不智。

  唯一的机会,就是祭天大典,那是皇宫和皇城外。

  若新帝祭天时遇刺……

  ——但前提是,李毓祯没有活着的可能。

  否则新帝一旦遇刺身亡,李毓祯就会登位,以后长年在皇宫,就再无刺杀她的可能。那些老家伙岂不是间接推了她上位?

  不过,李毓祯若真无活着的可能,郑王他们何必刺杀新帝……担上弑帝的罪名,后果会很糟糕。

  若他是郑王,第一紧要的,也是确定李毓祯的生死。

  毕竟,圣人此时决定内禅位,实在疑点重重,让人不能不怀疑,跟李毓祯有关……只是,这个相关处是在哪里呢?

  齐王沉眉眼色变幻,待李景略返回书房后,又令侍人叫来谋主司马德师,三人一起细作商议。

  未到午时,又收到宫中传出的消息——内禅就定在明日。

  报信人细说了司天监卜测的内容,若嘉国公主在此,定然心惊,竟然与她奏章上的内容完全无二——显见是从政事堂流出来的。

  齐王咬牙说道:“还真是急呀!”

  司马德师心里叹一声,说道:“吉日卜出如此,奈何不得。圣人若不愿拖到九月禅位,就只能就近选择初七、八、九这三个吉日了。”

  李景略眼色有些深,“吉日是嘉国公主卜的,十六日可能有雨,真的有雨?”

  司马德师叹道:“就算嘉国公主将可能说大两分,咱们还能戳穿不成?监正和右少监那边,想必都是串通好了的。退一步讲,就算咱们请出大易师,说十六下雨的可能小,但终究有这个可能,圣人杜绝这一丝的可能,选定确定的晴朗吉日,这是说得过去的。就算政事堂中有相公提出异议,也是占不住脚的,挡不住圣人。”

  齐王坐在书案后一脸阴霾,禅位就在明日,难道这就是天意?连一天的时间都不给他们!

  齐王强行将这个思绪压下去。

  他不信天意!

  命,是自己搏出来的。

  “以先生之见,本王目前当如何?”

  司马德师叹一声,沉重说道:“圣人禅位用意难测。如今,时日又太紧迫。忙中出乱,在未明圣人真意前,某以为,殿下还是守静为妥。只要不让圣人揪着把柄,太子继位,也未必是坏事。圣人……圣寿,也就在这一两年了。”

  齐王沉默了一会,说道:“先生说的是持重之策。”

  司马德师离去后,齐王对儿子道:“吩咐下面的人,都警醒着,随时准备行动。”

  结合圣人内禅的举动,齐王不得不去想那万分之一的可能。

  ——万一李毓祯还活着。

  就等明日的消息了。

  ……

  乌古斯汗国,西北格索尔高地。

  八月初的天气已经相当于长安十月了。

  一行人沿着勒拉河往东边驰去,马蹄哒哒,在冻土上踩出脆硬的声音。当先一人骑着纯白色的骏马,大氅猎猎,裘帽下露出发辫,灿亮如金,肤白如雪的脸庞上鼻梁高挺,五官深邃迷人,一双浅灰色的眼睛却如鹰隼锐利,又透出冷酷无情,让人望一眼,就心生战栗。

  忽然一骑从对面驰来,远远就高呼,“殿下。”

  当先那人左手扬起,无名指上硕大的红宝石戒指如同鲜血一般红,身后的骑队整齐勒马停下。

  来人迅速驰近,身手敏捷跃落马鞍,单膝跪地,右拳按胸行礼,“大公殿下。”跟着掏出一节竹管递上。

  马上女子鞭梢一甩,将竹管卷起,落入自己掌心,取出管中白帛,上面写着两行密语。

  寔楼丘将密语译出来,灰色的眼眸更加冷利。

  ——大汗薨逝,宫中对格索尔封锁消息。

  “嚯!”

  寔楼丘冷笑一声,鹰隼般的眼睛望向东面,眼中是锐利的锋芒,还有勃勃跃动的野心。

  鞭梢卷起白帛“啪”一甩,在空中碎为齑粉。

  “回城!”

  众锐骑应喝一声。

  蹄声如雷滚动,向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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