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风流 237 237:大事

小说:兰陵风流 作者:君朝西 更新时间:2016-12-23 16:30:47 源网站:圣墟小说网
  八月初六不是上朝日, 凌晨卯正宫门开,宰执百官直入官署视事。

  政事堂宰执都是上午在政事堂处政、下午各回官署处事,诸相公在中书省前下了肩舆互相行礼打招呼,各入宰执公房, 照例先饮一杯茶,然后审阅秘书佐记录的今日公务行程。尚书令魏重润的习惯是一边审阅一边书写今日计划,他在要事栏事内列下了“公利疾预试点”, 这是重要的事。

  几日前政事堂已经通过了《公利疾预卫生体制》的议案,现由太医署制定具体条例和试点方案,今日要确定下来的,是在哪些地方试点——京兆府是必定的, 还有河西道, 其他道的上州都可圈入;还有乡镇,也应有试点,这个需要征询墨平的意见……魏重润一边思索着一边做着记录。

  宰相傔人入内禀报道:“相公, 中官来宣, 圣人召见三位相公。”

  三位“相公”是指三位宰相,如果是副相,会称为“执政相公”。

  魏重润惊讶抬头, 又看了一眼公案上的座钟——这么早同时宣召宰相是何等急务?

  他搁笔起身,先去休憩室大衣镜前整理官服仪容, 然后才从容步出公房。出到廊上便见中书令裴昶、侍中崔希真二位宰相也走了出来。三人互相颔首打了招呼, 便随宣召内侍而去。

  三人出了政事堂, 过月华门入紫宸门, 进入紫宸殿。

  紫宸殿是内朝,圣人除了视朝日在正殿议政外,平日召见大臣都是在东西暖阁,这会却是在正殿召见三位宰相。裴昶三人心里都有些忧虑:这是有什么大事?

  三人脱靴入殿,见圣人一身赭黄龙袍,盘膝坐在御座上,案几上几份奏章,正拿着一份翻阅,见了三人入内就开嘲讽,“朕等你们这些老胳膊老腿的晃颠过来,腰都要坐酸了。”

  三人一听圣人这常规的嘲讽模式,心里就安了一分,抬目见圣人眉俊眼亮,精神极好,脸上仍然只有眼角几道细纹,平添岁月魅力,还是他们那位老了都要英俊无敌的皇帝陛下,心里就更安了,看来不是圣躬违和,大限已至,那就不是大事。

  三人跽拜行礼,“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安。”后面一句说的真心诚意。

  “朕安得很。”圣人哼一声道,“行了,都坐罢。”

  宰执地位尊贵,朝殿面君也是有座的,丹墀下东侧一溜小方榻就是宰执座位,裴昶三人依序坐到三张方榻上。

  圣人注目三臣,缓缓说道:“一大早将你们叫来,是有一项重要决定。”

  不是“议事”,而是“决定”,三人听圣人这么说,脸上都露出惊讶又严肃的表情。

  圣人的声音沉稳,又有力,“朕三十二岁登极,嗣帝国皇位之位,迄今已有三十二年。三十二年兢兢业业,不敢说功业彪炳千古,却敢自认无愧于先帝交付基业,无愧于历代祖宗,无愧于帝国,朕之治下,文成武就,大唐国势昌隆,依然蒸蒸日上。朕也挑选出了足堪付予帝国社稷的继承人,大唐千世基业可待,朕心甚慰。”

  裴昶三人听到这里,心里都咯噔一声,怎么像交待遗诏的意思?

  难道,圣人大限已至?

  三人脸色遽变。

  “陛下!”

  崔希真才一揖手,就被圣人挥手打断,“你们不用慌,朕一时半会还不会登天。”

  三人松了口气,却不知圣人是何意思,心中还是悬着。

  圣人继续说道:“可惜,朕年事一高,就觉精力不济,为勤敏政事,用了延寿丹,则寿限已定,药石莫改。当年太清掌教曾说,朕若精心调理,寿数可期八十。”圣人说到这里一笑,“历代先皇若精心调理,哪个不能寿高?只是坐到大唐帝国君位上,又怎能不殚精竭虑,唯恐负了祖宗先辈们交付的大业呢?不敢懈怠呀。”

  三位宰相都默然。

  大唐宰执不好做,大唐皇帝更不好做,哪个不是多思多虑呢?况圣人因太子身体之故,在帝位传承上,更是思虑重重劳心劳神,圣寿能近七十,都是宰相们的期望了。

  圣人说道:“即使有这年寿,朕也不愿做一个暮年的皇帝!人一老,疑心病就重,猜忌心也重,容易君臣离心;对国家大政的敏锐和行事的魄力也不如前,处政难以和以前相比,这是让人酸涩却又必须接受的事实。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必须有‘千里’的体力。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必须有‘不已’的精力。否则,都是有心无力。朕已老,但帝国仍如朝阳,应该是骏马奔腾,强壮有力,不能由一个迟暮之年的老头子拉车,那就是老牛拉强车了。”

  圣人豪迈而笑。

  三位宰相长揖一拜,叹然又敬服,圣人对生死的洒脱和抉择,绝非常人所能为,身为大唐帝国的皇帝,放弃的是这世上最至尊的权力。

  这也是三位宰相对大唐皇帝陛下的一拜。

  从圣高武皇帝陛下起,除了禅位的简宗皇帝外,大唐皇帝都服用了延寿丹,世宗、穆宗、昭宗、章宗、敬宗,这是不愿迟暮的骄傲,是大唐帝王强悍的骄傲,它超越了生死的恐惧和对权力的恋栈,选择英明强悍的逝去,不给“年迈昏庸”留下任何可能。

  所以得知圣人服了延寿丹后裴昶三人毫不惊讶,以圣人的骄傲,做得出来。

  但此时想到圣人寿限将近,三位宰相心中又悲伤难言。

  殿中陷入悲寂。

  圣人嫌弃说道:“不要做出这副苦脸!瞧瞧你们,一脸褶子的老黄瓜,还愁眉苦脸的,瞧着就没法赏心悦目。朕午膳还想有好胃口呢。”

  三臣:“……”

  仰望年逾六十仍然英俊得令所有中老年男人发指的皇帝陛下,一脸褶子的崔希真哼哼,“陛下说的好听,其实就是爱美吧。”翻了个白眼,“死了都要美。”

  圣人哈哈,“朕就知道,你这老黄瓜是嫉妒朕比你年轻英俊。”

  崔希真冷笑,“年轻?——老黄瓜刷绿漆,装嫩。”

  圣人得意,“人的底子好,装什么都好。像你,老黄瓜刷绿漆,也装不了嫩。”

  崔希真气得一翻眼,就要撸袖子与圣人干一场嘴架。

  圣人利索的一挥手,“不扯闲篇儿,说正事。”

  “……”

  到底是谁先扯闲篇儿?

  但殿内悲寂的气氛到底是散去了。

  圣人一句话却又使气氛沉下去。

  “朕大限之日,就在明年。”

  裴昶三人同时一震,这是圣人头回明确说大限的日子,竟比他们预想中还要早,不由再次泛起悲戚,想到往昔君臣相得的年月,禁不住悲中起泪。

  魏重润强压酸涩,宽慰说道:“陛下神气充溢,明后两年定可安度。”

  圣人摆了摆手,“寿数已定,朕服丹时就有准备,卿等不必宽解。今日召见三卿,即因大限将至,朕决定禅位太子,朕退位为太上皇。”

  三人猛然震惊,脱口道:“陛下!”

  圣人道:“朕意已决,不必劝说。如此,新朝与旧朝更可衔接平稳,有利安定。”

  听到“有利安定”,三位宰相都沉默下来,沉心一想,圣人的做法妥当又明智;只是与圣人君臣相得几十年,又有十多年的君相相和,从感情上很难割舍。

  “就这么定了。中书令,起诏。”圣人神色平静,目光坚定不可动摇。

  三位宰相起身下榻伏拜,裴昶恭肃领命,“臣遵旨。”

  内侍奉上墨案,裴昶提笔,拟诏。

  圣人又吩咐秦有,“传:诸执政,诸枢密大学士。”

  ……

  政事堂。

  裴昶三人出了中书省后,尚书左仆射张夷直就出了执政公房,背着手到了中书左卿郑执中的公房,两位执政相公互相行礼后,张夷直便说到公利疾预卫生的试点城市,秘书佐见中书相公眼色,立即轻步退到书吏房,将公房门关上。

  张夷直皱眉说道:“圣人一早宣见……是不是?……”

  郑执中沉眉不语,他知道张夷直的意思。

  想必他们这几位世家主都已经收到族中云端的传讯,说秦国公主遇伏身遭不测——但这个“不测”是到什么程度,他们也不敢确定:是死了还是活着?若是活着重伤到什么程度?具体情况如何,还得看圣人的反应。

  圣人应该已经收到消息。

  东宫昨夜灯亮,太子深夜入宫——得到这个消息后,他们反而不好揣测秦国公主的情形:如果情况糟糕,圣人召见太子一定是外人不知,太子深夜入宫不会这般不加遮掩;但这个也说不准,没准就是故布疑阵。

  郑执中沉吟道:“不好说。”

  不好说秦国公主的状况,也不好说圣人的状况:一大早就召见三位宰相,究竟是说秦国公主遭遇不测之事,还是圣人受了刺激“圣躬违和”?

  张夷直缓声说道:“如此,只能等了。”

  这话说得谨慎,显然在情况未明前,这位执政相公唯一的行动只会是等待。

  郑执中抬了抬眉,也徐缓说道:“也不差一日两日的,只能等了。”

  岭南西道和靖安司岭南分局的传讯都没传到长安,他们怎能提前知道秦国公主身遭不测?这不是把自个摆到台面上么?说到底,也不该他们这些世家在前面冲锋。

  两位执政相公对视了一眼,均抬起盏,若无其事的喝茶。

  ……

  辰时,几位执政相公和枢密阁大学士都接到内侍传召,前往紫宸殿。

  此时禅位诏书已经三位宰相签押,圣人用皇帝印,密封送往门下省用国玺印。

  按朝廷制度,皇帝的内禅诏书,只需皇帝和宰相签署便可成诏,反而比册立储君简单,不需要召集所有宰执商议。此时召见几位执政相公和枢密大学士就是正式宣诏前的知会了,是皇帝对军政大臣的尊重。

  郑执中和张夷直心里都一沉,圣人这招来得太快、太猛,他们简直无以应对,和几位枢密大学士一起言辞恳切的“劝谏”也不过是口头上的,阻止不了圣人的决定。

  更何况诏书已成,圣人此时召见他们只是通告,而郑、张二人想得更深——圣人恐怕是要将他们羁留在殿中,不能往外传递消息。

  ……

  辰时二刻,皇宫宣政钟敲响。

  大明宫内听到宣政钟响的官吏都是一脸惊讶。

  今日不是皇帝视朝日,怎么敲响了中朝的朝钟?

  难道圣人临时视朝?

  这是出了什么大事?

  辰正时分,接到通传的诸部寺司监等部衙主官和军部枢密阁大学士、枢密都参谋司长官、诸军诸卫大将军、统军将军都已经疾行趋入宣政殿候廊,由东西上殿廊入宣政殿,分列文武班次跽坐殿中,便听三声玉磬清响,圣人升御座,众臣伏拜,齐呼,“参见陛下!圣躬万福!”

  内侍喝道:“起——”

  众臣起身退立。

  新晋的中书舍人元雍双手平托一轴赭黄绣龙的圣旨,从御座之侧走到丹墀前,身姿颀秀,俊雅雍容,面向群臣高喝,“听旨。”

  群臣伏拜。

  元雍高声宣读,“上曰:朕膺昊天之眷命,仰祖宗之庇佑,承先皇之信重,克绍大统,三十二载于兹。夙兴夜寐,靡敢怠荒。……”

  诏书是中书令裴昶起草,崔希真和魏重润补苴调胹,洋洋千言都是述说圣人的功绩,文采斐然,炳炳烺烺,极富辞采声韵之美,以元雍清亮宏朗的声音宣读,恰似明珠滚落玉盘,叮咚悦耳,但通篇文辞无一语浮夸,述及圣人功绩皆用词严谨,无夸大也无谦抑,公正而客观,充分体现一个“实”。

  众臣听着听着就觉得不对劲了,这种自表功绩的诏书通常是用于封禅、上尊号,但大唐皇帝从不封禅,自高宗皇帝立诏禁上尊号后也没有哪位给自己上尊号的;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传位诏书——但那是遗诏,龙驭宾天后才宣读,圣人这会还好好的坐在御座上呢!

  “……自朕继大统以来,凡军国重务,未至倦勤,然天命有归,半足已登鹤驾,仙音已近在耳边矣。朕思:有明君者国必稳,有仁君者民必安。今皇太子翊江睿明浚哲,仁爱笃厚,可即皇帝位。朕称太上皇帝,退处仁寿宫。

  “……中外列辟,左右忠贤,各尽乃诚,以辅之治。布告遐迩,当体朕意。”

  群臣脑袋“轰”的一声。

  陛下这是要内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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