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长安穿着长衣长衫的还是跑的很快,在这小小的厨房里自然是施展不开拳脚的,于是方机早早的便张开双臂让他直直的扑进自己怀里,惯性太大,方机忍不住向后踉跄了一下,于是顺势转了一小圈稳稳落地。

  杜长安身量纤细,身上也是细皮嫩肉的,是以没什么分量,接在怀里也觉得轻巧。

  方机将人放回到地上,他对这个方才十几岁的好友的感官就像是自家的弟弟一样,更何况杜长安生的喜人,面对他时性格也是古灵精怪的可爱,于是这么些日子以来,方机也是分外想念他了。

  就在杜长安兀自激动的想要方机回答他的问题,方机便也就从善如流的道,“我在这里是因为我也在为尚书夫人治病,知道你来这里这不是因为你便是我引荐的。“

  前半句时杜长安还有些得意的神情,听到后半句时表情便垮下来,一撇嘴道,“就知道定是有人卖我,不然那种穷乡僻壤的,怎么会有人直直的就奔过去找我了?“

  方机便顺手摸摸他发顶,“长安就当是我想你了,想见你行不行?“

  杜长安斜睨着看他,“借口,理由,就你卖我卖的最多的,下次我便要在我那小茅草屋子外面挂上块牌子的:‘方机引荐者不见’。”

  闻言方机便笑了,“这不是因着你医术高明,我实在不想你埋没了嘛,还气我呢?”

  杜长安便道,“嗯,本来应该气你的,但是你也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便不怪你了。”

  这话一出方机便觉得有门,同苏小满对视一眼,颇为感兴趣的道,“怎么?我干什么了就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杜长安便突然露出了与他平时极为不符的羞涩腼腆表情,笑了两声道,“我在这里,却是遇到了我找了很久的恩公哥哥。”

  恩公,方机想着,可能便是礼部尚书大人了吧,苏小满也是这种想法来着,可是又想起礼部尚书却是说自己不曾记得有见过这个杜长安。

  方机便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问道,“什么恩公?”

  苏小满还担心着杜长安不喜欢她这个外人在场会突然不说了,正想着要不要离开时,但是却没想到杜长安全然没有什么所谓的开口道,“是救了我和我娘亲的恩公哥哥,不过,他应该是记不得了,毕竟我那时候还那么小,他现在认不出我来也是应该的。”

  方机这时候突然插嘴道,“可是你都说了那时候很小了,怎么你就知道是不是你一时记错了,现在也是认错了呢?都这么多年过去了。”

  杜长安便从侧面斜了比他高上一头去的方机一眼,没什么威慑力的凶道,“那便是我天赋异禀嘛,从很小就是个天才,天才总是很聪明的,我偏就是过目不忘,怎么样?”

  闻言方机实在是忍俊不禁的道,“是是是,这个我们都知道了的,便说重点吧,他是谁呢?”

  杜长安便小心的道,“是如今的礼部尚书大人啊,我记不错对他的,肯定的。”

  方机看着杜长安回忆起那件事情的时候都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于是便也认真起神色来,“那么你的恩公哥哥是怎么救你的呢?”

  杜长安想了想道,“你知道我之前并不姓杜的吧?”

  方机想了想,确实是这样,他是华家的小少爷,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都被别人称为华长安,直到与家族彻底顿觉关系,才弃了“华”这个姓氏,“是的,这也有关系吗?”

  杜长安点点头道,“杜是我母亲的姓氏,我母亲她,不是在华府中生的我,我是,将近十来岁的时候才被认回到华家的。”

  他这话说的很是含蓄,其实听来的人都懂,杜长安是华家流落在外的私生子,是长大之后才渐渐被华府承认的。

  “我在被认回到华府之前一直同我娘亲一起生活的,她一个女人,带着我生活真的很苦,但是我娘亲她,是一个很乐观的人,总是盲目乐观,现在想想,她的那种乐观可真是太傻了,她让我小时候一直觉得,不管什么都是美好的,都是……都是对我抱有善意的。”

  这时杜长安停下来轻轻的喘着气,像是又回忆起了什么,连呼出气来的声音都带着颤抖,方机皱紧了眉过去揽住他肩膀,“不想输就不要再说下去了,都过去了。”

  杜长安摇摇头,“没关系,都过去了……直到后来战争爆发了,哦,那还是前朝的时候,你们总该记得的,战争爆发了,实际上是殃及不到我们那里的,但是有流民逃过来了,他们之中大部分是男人,因为老幼妇孺都在战争爆发时连第一波都没抗住就死掉了,逃过来的都是一些年轻力壮的,杀红了眼的,像是恶魔一样的男人,他们像是野兽一样……”

  以往的经历好像犹历历在目,房屋田地被霸占,被殴打被欺辱,但是无计可施,杜长安猝然抬起右手来,捏住左手的手腕,在苏小满与方机给担忧的目光中轻轻摇了摇头,笑了笑接着说道,

  “还是很不堪回首的,随着后来来的流民越来越多,我们居住的村落渐渐变得与战乱的地方无异,我甚至觉得还不如边关,因为你不知道路边一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人会不会为了一口吃的就把你的脑袋打开瓢。所有人都知道,没有人会管的,朝廷自己都自顾不暇的时候,哪里会有人为了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把自己的命搭进去呢?“

  这时杜长安突然笑了,并不是那种自嘲的冷漠的笑,而是像是阳光照进黑暗的那种由衷的笑容,

  “然后辛先生他来了。”苏小满与方机便知道了,辛先生便是礼部尚书。

  杜长安整个人都以肉眼可见的状态放松了下来,“辛先生那时候还不是尚书,他就是个小县令,实话说我现在都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在那种时候去一个乱成一锅粥的地方做什么劳什子的县令,但是,我得感谢他,是他救了我。”

  “那时候我娘亲病了,很严重,但是你们知道的,那种时候怎么还会有大夫呢?那天我们的房子又在被一些游民攻击,他们说我娘亲马上就要死了,干脆便扔出去,我很绝望,辛先生就在这种时候出现了。”

  那是辛先生上任的第一天,其实他对自己马上要去上任的地方,心中是有所准备的,也知道这种时候自己上任是没有一丁点好处的,可以说是费力不讨好。

  但是他还是来了,同期说他总是抱有着在这种乱世最后不该有的悲天悯人,这样总有一天是会吃亏的,但是在辛先生看来,就算是吃亏,也总比让自己内心备受煎熬的好,这是辛先生自己的一些计较。

  然后他就看见了那让他怒发冲冠的一幕,几个年轻的男人正拿着铁锹、镐、耙子之类你能想象到的所有可以拿来做武器的农具,而在他们对面是一个已经体力不支跪倒下去的女人和一个不过七八岁孩童,孩童哭的涕泪横流,拿着武器硬是面对着对面一众成年男子,但显然那些人完全没有将这些威胁放在眼里,以至于步步逼近时仍然在谈笑风生。

  辛先生顿时火了,他带着上任时带来的官兵,那些兵将流民带走压制了,他便去到那个孩童的面前,流民被带走了,孩童后知后觉的开始害怕,全身抖得如同筛糠,手中的木棍几乎都要拿不住了,辛先生顿时觉得心疼的不行,从他手中把木棍取下来,将小孩童抱到自己怀里,叫来一个手下让他将这个孩子的母亲带上了也一道带去了县令府上。

  小孩童被他抱在自己怀里,原本七八岁的年纪,因为长期不见得好好养着的关系,生的像是个五六岁的,此时这个小兔子一样的孩子头放在自己肩膀上哭的抽抽噎噎的,但是却不敢出大声,只敢一抽一抽的哭泣着。

  辛先生便更是心疼气愤,步速也不由得加快了很多。

  孩子向来是很会察觉到周围人的情绪变化的,辛先生生气了,于是他便害怕了,小身子抖得像是毛上沾了水的小猫崽,辛先生赶紧伸手顺了顺他的后背,“好了好了,你不要怕,自然不是气你。”

  杜长安知道了什么人可以依赖,便抓紧了辛先生的衣服。

  后来一行人到了县令府上这时候杜长安已经平静了下来,脸上除了泪痕便没有什么了,辛先生这才发现这个孩子生的可爱又可怜的,是个漂亮娃娃。

  于是辛先生伸手给他擦擦眼泪,他不会安慰人,翻来覆去的就一句话,“没事了。”

  杜长安也不用太多的安慰话,他很坚强的,只是给他擦擦眼泪这个简单的动作,他就已经从这个高大但是温柔的男人这里汲取了太多的善意。

  杜长安小声的问,“我娘亲呢?”

  辛先生这才反应过来一样,解释道,“别怕,我找人来给她治病,此时就在县令府,我带你去找他吗?”

  杜长安从小就被妈妈教育轻易不要麻烦别人,所以放在平时他一定会摇头的,但是今天却是不一样的,他实在是太想见一见自己的娘亲了,于是他考虑再三,想想娘亲说的话,最后开口道,“要的,可以麻烦你吗?”

  小杜长安的声音是软软糯糯的,让人没有办法拒绝他的要求,于是辛先生点点头,笑着说,“当然,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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