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风流 322 322:看花去,坐忘入蜃

小说:兰陵风流 作者:君朝西 更新时间:2016-12-23 16:30:47 源网站:圣墟小说网
  道君说看花去, 是要“看花”也要“去”, 入到这情界中。

  只是眼观花而心不入,就不能心在欲中,她的道心就不会沉沦,道心中隐藏的问题就不会完全显现。

  虽然她还没有悟到如何让自己沉沦又清醒, 这很危险, 如果灵台完全蒙蔽元神就可能放逐在色.欲天中直至毁灭,但她毅然出了决定。

  或许这个“毅然”也受到了色.欲天的影响,带着冲动和对沈清猗的情不自禁,但她清明的灵台可以确定这个决定有七成是出自自己的冷静意志,这就够了。她要明情, 也要破色.欲天, 就不能畏惧不前。

  她决定了就不会有犹豫,拨动机关锁, 打开信匣, 里面是近乎满满一匣的信, 她在书房里曾经一封一封的取出又一封一封的放回去, 真气如薄刃, 剔开信口。

  信纸是诗笺, 熟悉的浅青色砑梅笺,淡雅静穆,字迹清峭瘦俊, 是她熟悉的字体, 曾经赞美“梅骨清标, 瘦而俊”……她的心中微涩,眼前的梅骨清标失去了运笔的灵动快捷,而是凝滞的、晦涩的,就似落笔者心中柔肠百转,笔意便失了流畅。

  她一封一封看着,有时眼光会停在那里,怔怔的看着,目中悲喜交集,痴然很久,才又看下去……

  诗笺上的笔迹有时潦草,可见落笔时的心绪凌乱,梦醒披衣而起,掀开水笔潦草书就,缭乱心情,“莺啼露冷酒初醒,梦里笙歌一段空。多情无恨抽丝苦,只恐她心不与同。”

  ……有时笔力凝顿不前,想是胸中凝噎,情思辗转,“徘徊复徘徊,几度孤影还。……”

  ……有时笔力牵连,透着情意柔长,缠绵悱恻,“蔷薇过雨红初淡,并蒂流珠情正酣,东风吹与藕丝连。她见时,知我害相思。”

  ……有时笔力断续,透着忧思、忐忑,“……道路阻且长,安望两心知?”

  ……有时笔意枯峻、寥落,“北风猎猎苍山老,千卉千葩尽枯槁。谁分清气到寒梅,独放银花待晴昊。”一个“谁分”,一个“待”,不经意间流露出脆弱。萧琰心里一痛,她以前是傲雪凌霜枝,经雪更艳,又何须谁分得她清气,待晴昊呢!她合该是寒梅清放照晴昊。

  又一笺上有几点痕渍,间在诗行中,“沉吟不成句,忽然泪已湿。”萧琰心口猛然揪痛。

  蓦地起身清啸一声。

  啸声震得杜鹃花海起伏,更如火焰燃烧,燃得她眼里灼灼,心口灼痛。

  所有信她都看过了,所有字句她都记得,一行行、一阙阙,化成识海中的清波,一浪、一浪,又一浪。

  她掠下飞雁石,落入花海中,神情恍惚,在杜鹃花海中徘徊着,看到遍野火红都觉得是沈清猗的情意在燃烧。

  山风急,片片飞红,随风荡远去,又曳曳而坠。她眼目怔怔,接住一瓣,柔如芳心,落红也是销魂意。

  花开时相思,花落时销魂。

  春去秋来,四时相思四时伤。

  春来时,“远山峰下烟苍苍,林梢细蕊参差香。绿桑枝下见桃落,回首青云空断肠。”……

  夏日将尽,“石榴香老庭枝低。雨过海棠稀。芙蓉面瘦,莲子心苦,柳叶垂颦。……”昼长相思难过,入夜更销情。

  秋深时,枫叶红似霞,“何得烟霞径,东归山水游。萧萧望林夜,寂寂坐中秋。”……

  寒冬日,风凛冽,“南山瘦柏销残翠,落枕香寒月上时。西风又起雪光碎,夜合欢前纷至明。”

  情起不由人,情深便如跗骨毒,让人脱不得,离不去,浑然失了心绪。

  萧琰也浑然失了心绪,神情时欢时悲,识海中词句成浪,一浪一浪,潮涌出一幅幅画卷。

  ——春山溪月夜,一树梨花白,她行经溪树下,花落襟前香,不由怅然,“可惜一溪风月,梨花香入愁怀。”如此春月夜,惜你我不共。

  ——夏日晴好,并蒂莲花红,她伸手欲采又顿手怅然,“身无双飞翼,空有同心结。采之何能与,相期云汉里。”

  ——夜来风雨急,她披衣起榻,静听雨点敲窗声声愁人,“窗外芭蕉窗里人,叶叶声声心上滴。玉炉香冷伴孤灯,相思惟有梦相知。”

  ——重阳日,登高看菊,却是“遍山菊黄懒入眼”,酒入愁怀心更醉,“遍山花红,不是醉中人。”

  ——除夕日,后园踏雪寻梅,风雪落梅,凝眼怅立,“雪落疏枝瘦,幽香度远岑。蕴藉几多意,相期折梅人。”

  她看着沈清猗忽而喜忽而忧,忽而蹙眉忽而低吟,忽而泪盈,她的心也忽而喜,忽而悲,忽而痛……忍不住想要抚平她眉峰,忍不住想要抱住她……

  她的身子纤薄,抱在怀中轻又柔,冷梅香气幽幽萦绕,她的眼望着她,清浅涟漪,如春江花月夜,梨花轻曳的旖旎,渐渐又明艳,似蔷薇绽放的炽烈,将柔情燃烧,“阿琰。”她轻轻一声,眼帘微阖,唇似胭脂红,又似樱桃盈润,又有玫瑰的芳馥,萧琰不由心跳,只觉面红唇干,禁不住低下头去……

  就在两人唇欲接未接时,花海上空忽然一声清脆的鸟鸣,识海中央的莲花也一道清光,似有梵唱清音。

  萧琰蓦然清醒,眼睛渐渐恢复了清明,垂眸看着怀中的人,她轻轻叫一声,姊姊,心有情丝缠搅,涌动成潮,却终是放开手……沈清猗的身影化虚,在怀中如光影碎去,万千光点落入识海,重新化为碧水。

  萧琰眼垂着,怀中还留着温软,是那般的真实,是她心中情意所化,有情就有了欲望。

  她无惧沉沦于情.欲中,色.欲天也在诱惑她沉沦。

  但灵台出现示警,这是神魂深处的警醒,说明一定有自己应该知道的东西。

  ……若方才吻下去,就可能真的沉沦。

  她看着手里的信匣,最恍惚的时候将它紧攥,坚实的紫檀上已经攥出了五道指印,就像是在表露她对沈清猗的情意已经在心上勒印。

  她将信匣抱在胸口,垂眸叫了一声姊姊,双目一阖,倒卧在杜鹃花丛里,似是要沉眠在这燃烧的花海里。

  紫府内,识海涌动的清波之上,一道人影渐渐凝实,显现出萧琰的眉眼五官,神情宁静,眼神澄澈。

  这是她的意识化身,也即萧琰的自我。

  她盘膝坐在识海中的莲台上,双手结持宝瓶印,低声吟道:“万法由心,应观法界,一切心造。”

  识海清波隆隆,耸起一道波墙,横在她的前方,千万道水珠从浪花中溅起,化成无数光点,五光十色,构成栩栩如生的蜃境。

  这是她深心处的记忆,从她与沈清猗初见起,相处的一幕幕,时光重度。

  萧琰身心两分,以身入蜃境,构成时光中的萧琰,经历往昔;心神入坐忘观,离形去知,澄去七情六欲和所见所知,入空明之境,虚怀而物归,洞见以前未明见的意识,审视自己对沈清猗的感情。

  时光如梭,蜃境一年。

  这日是上史课,沈清猗讲完高宗世宗到了穆宗,说永徽之治必提元白,元微之秉政锋锐,白乐天布德执义,是成就永徽法治的两大干臣,茶歇时萧琰说到元微之,说元相公的诗深情,情意炽烈又曲婉,完全想不到治政利如剑,可见写诗和治政是两个脑子,治政要理性,写诗要唯情,心中要深情才有感人之句,如元相公的“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就是元相公的深情写照,一生唯爱妻子,终身不渝。

  沈清猗端着茶盏冷嗤一声,声音清冷透着凛冽,“韦校律与之婚七年,生五子一女,病逝。”

  “啊?”萧琰瞪大了眼睛一脸惊愕。

  《大唐新语·燕侣》里有写元微之和韦丛这对恩爱夫妻,其中有提韦丛精律法,聘校律郎,故称韦校律。萧琰惊愕的是:七年,生了六个儿女?

  她还没看过元微之的人物传记,不知道他和韦丛有这么多儿女……想来韦校律是易孕体质,那这个“病”逝,就是生育太频,亏了身子?……但为何要生育这般频繁呢?

  太医署研制的男子避孕药已经相当完善了,女子服药太频繁尚会致宫寒,男子却是无此弊病,虽然短期服得太多也会有弱精的问题,但加服培元强精丸,床事中止一段时间,再育也是无碍的。夫妻二人还可轮替避孕,韦校律怎么会年年有孕?

  沈清猗眉色微哂,“元相公父亲有同性.爱侣,身为嫡长要承嗣,勉强成亲生育一子后,便立即和离,元相公这一房只他一人,人丁单薄。”

  “……”萧琰眉毛一斜,又不是有皇位要继承,也不是有世家家主要继承,至于吗?再说,“儿孙在于精不在于多。就算元相公想繁盛本房,也不用生这么多吧,问题是,还生得这么急。”

  沈清猗轻叹,说韦丛少时就患有绝症,却无修行的资质,不能以修行有成治愈疾症,虽然从小由名医精心调养,也诊断寿不过三十许。病逝时,二十八。

  萧琰也不由叹息。

  想来韦校律爱极了元相公,故想在寿尽之前,多为爱人诞下子女。只是……元相公若真爱其妻,何以忍心?难道不知这般生育会让妻子寿命更短?

  “韦校律性情有些执拗。”沈清猗解释一句又挑眉,冷呵一声,“元相公若执意不从,韦校律还能在榻上强了他不成?”

  说着又哂然道:“元相公与白相公这二位,治政齐名,诗也齐名,世人并称‘元白’,然论为人真性,却是白相公居上,昔年白相公遭遇情爱不顺,之后便只论风流,不说深情;元相公年轻时恃才风流,欢好者甚多,婚前事不论,与韦校律婚后也忠贞,但韦校律孝期刚过,就与一女子结情,之后又有数位欢好,只是一直未成婚而已,这倒也罢了,乃世人常情,不可要求人人守一而终,只是回头再看悼亡妻的深情诗,‘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就让人哂笑了——倒不如不做这深情态。诗是好诗,可惜这情配不上。”

  萧琰点头,深觉说中心里。

  沈清猗说道:“若是深爱,首要尊重、克制。若连这都做不到,何谈深情?不过是更重自己罢了。”

  沈清猗说,元微之这一支已经出了洛阳元氏的宗谱,按士族宗律论不属于洛阳元氏了;韦丛却是韦氏家主的嫡季女,且才学也出色,两人结缡是平婚,韦氏家主看中了元微之的卓越才能和政治前途,否则平婚也轮不上元微之。

  元微之当然爱韦丛,爱她的品貌、爱她的才华,但这场婚姻于他而言,除了爱情还有联姻意义:一为官途,二为家族。

  他渴望振兴自己这一支,按世家“优进劣退”的机制,他有机会带领这一支重新进入洛阳元氏;但不是他一人优秀就能实现,还得看这一支的潜力:出优秀子弟的量。要想达成这个目标,有更多的子嗣这是基础,基数当然是越大越好。

  韦丛深深明白丈夫的渴望,所以不顾身体孕育子女;元微之看似尊重妻子的心意,不过是更重自己,渴望自己有生之年达成这个目标。

  “若是真爱,首要尊重、克制……”

  ——蜃境定格,光幕中的沈清猗凝固在这一段话音之后。

  萧琰的身心脱离蜃境,身体重现于莲花台上,是萧琰的自我,却面无表情,身体内没有意识,因为心神坐忘,脱离于形体之外,是“离形去知,虚怀而物归”的认知念,不带任何感情。

  认知念和萧琰的自我开始对话交流,准确的说,是认知念分扮二角,一为认知念,一为自我。

  认知念说:沈清猗说的真爱,尊重,不仅仅是你以前认知的,尊重爱人的人格、意志,还有重要的一个内涵,是尊爱人为重。

  若在爱人之上,还有自己的私欲为重,从本心论,是更爱自己。

  世人皆重子嗣,犹以世家大族为重,若以嗣业传承论,没有谁比第一士族、皇族陇西李氏的家主,大唐帝国的缔造者,高宗皇帝李曜更需要重子嗣——继承她开创缔造的千古帝业,但不是谁都有这位皇帝的魄力,“惟精惟一,只育一子,卓拔群伦”,李曜之子世宗也的确卓拔群伦,帝业是卓越,治文道也是圣人。大唐精英高度尊崇这位千古帝王,但在子嗣上却不敢效仿,还是遵从“儿女基数大,出优秀子嗣的概率更大”这一安全策略,不敢冒险。

  人就怕被比较,优秀的可能被比得不那么优秀,原本是珍珠也可能被比成鱼目,和深爱天下遂惟精惟一培养继承人的高宗皇帝相比,元微之的“不敢冒险”,就衬得他对妻子的深爱不够深,所以未敢付出最勇猛的决断。

  认知念说:世间说的难事,多半有两全法,关键取决于两点,一要有心,有心生智慧;二要勇气,有勇气才有决心。二者合在一起,就成信心,果敢。

  元微之要让本支提高潜力重入洛阳元氏,不是唯有教育自己的孩子这一条路。其一,以他的能力和宰相资源,可培养、扶助其他房众多的子孙辈,这一条路比他自己生孩子更快,毕竟已经有基数在那里了;其二,建立优秀的培育制度,让自己的子子孙孙持续奋斗。

  元微之没有选择其一其二,一是不甘心振兴的荣耀旁落他房;二是不甘心不能亲自实现。

  说到底,还是“不甘心”。不甘的哪样心?认知念说,执念于“己”,太重他自己的“我执”。

  人活世间,不是混日子的,总会有目标,当目标和感情冲突,人们会不会为了目标而牺牲感情?

  很多人会。

  认知念说,元微之不会选择牺牲感情。但他“尊重”妻子的心意,就是默认了妻子的选择。实现自己的目标和妻子的寿命,这两者孰为重?当他默认妻子的牺牲时,就已经是做出了选择。

  认知念问自我:你的目标是大道,追求大道和沈清猗,二者孰为重?

  认知念化身的自我回答:修行不能背离本心,感情是我本心的一部分,道可容情,情也应融于道中。

  认知念问:你在犹豫什么?

  “自我”说:我惧爱她的情未出于纯粹,不纯粹不足以深远;我惧她和我相爱后,会更入极情,以她的感情极致,我若先她陨落,她会如何?

  生死相随。

  “自我”说:我坚信大道能够长远,也有这个自信的实力,却不敢说可以走到大道尽头,大道没有尽头,谁都不知道自己能走得多远。修行者是向生而行,却也要有向生而死的勇气。

  认知念说:你畏惧了。

  ……

  莲台上人影消失,身心再入蜃境。

  定格的光幕重新流动,蜃境中的时间继续往前。

  一幕过去。又一幕。

  时间已经是半月后,萧琰去承和院上课。这日是四哥的休沐日,午时她和兄嫂用过午膳后,一起在湖边散步,萧琰就说到《大唐新语》的“燕侣篇”,里面是大唐有名的恩爱夫妻,当然也有夫夫、妻妻。三人沿着湖边往回漫步时,就说到了章宗朝的宰相荀朴与翰林学士知制诰宋若珗这一对。

  荀宋二人的成亲,也是一桩趣话,当年荀朴进士及第后,就被礼部左卿家、隰城宋氏家主的嫡次女相中,宋母嫌他家境窘迫,连仆婢都没几个,宋若珗却说:“贫小事尔,人品贵重。”荀朴得知后,说:“有此言者,勿论才学,首先人品贵重。”即书信禀告父母,由名望父辈上门求亲,二人订立平婚。

  婚后夫妻感情甚笃,宋若珗脾气有些急,小事就能上火,荀朴总是宽容沉默,私下应对同僚的调侃时笑说:“婚姻是饭,多吃饭,少说话。”这碗婚姻的饭荀朴吃了四十五年,和宋若珗恩爱四十五年不变,时人笑称他“吃饭相公”,也是赞他情深。

  萧琮点头赞道:“荀文端公忠于君,体于国,仁于民,敏于事,又能容于爱,贞于情,可谓内外咸美之君子。”

  沈清猗冷呵一声。

  萧琰看四哥,四哥看她,兄妹俩同时有种不好的感觉……

  萧琰眨了下眼小心翼翼的问,“姊姊有不同看法?”

  沈清猗轻拂袖口,凉淡淡的声音道:“荀相公还是颖川的荀六郎时,在家乡有一位恋人,出身荥阳郑氏,不过距嫡支有些远,父兄皆无官职。相比起来,隰城宋氏虽非郡望士族出身,是以书香世家举入士族谱,渐至丙姓,却是居于丙姓前十姓,况宋学士是嫡支,其父为家主,任职礼部左卿,三年内有望升重要的部卿监正职;宋学士的三位亲叔父和一兄二姊也在京城和地方担任重要官职,于荀相公仕途而言,更有‘近水楼台’之利;再者,宋学士也是当年鸿才文藻科的及第进士,甲榜第三的探花郎,二人若结缡,还可夫妻互助共进。遂荀六郎弃郑九娘子求亲宋探花。”

  “!”萧琰和四哥面面相觑:荀文端公竟还有这等事?!

  颖川荀氏曾经也是高门士族,承自先秦、盛于两汉、绵延两晋,南北朝时有衰落,但底蕴仍在,大唐时又复起,如今位列乙姓前茅。“荀相公这支也是远支,”沈清猗道,“在他父亲那代,已经是十一支……”

  沈清猗说,荀朴的父亲也是位“奇人”,无心仕途也无意工商,这不为奇,士族中也多有这种子弟,爱好金石和刻印,这也正常,奈何在刻印上少了几分灵气,成不了气候,却认定自己是大器晚成型,刻石非四大石不用,又好收藏名石和名家刻石,家财多半耗在这上面,同支长辈多次劝说,不听,亲友或出资相助,但可周济一时,不可周济一世,很快荀父这一房就成了十一支有名的“清贫房”。

  当然这个清贫是相对于士族内而言,不是真的贫。

  “……因家境不宽裕,族内族外迎来送往颇有些窘促,荀六郎这一房没少被人讥嘲,或因此成长经历,他对贫弱者富有同理心和同情心,少年时曾经挺身而出救助被权贵子欺凌的平家兄妹,正巧被郑九娘子撞见,两人遂相识,来往,并在相处中生情。

  “郑九娘子品性十分良善,常扶助贫弱孤幼,也有才学,与荀六郎品性相得——这是荀相公钟情她的原因。

  “可惜,郑九娘子看见了荀六郎的温文朴厚和他的才华,更爱他怜惜弱小、见义勇为的品格,却不知荀六郎的品性中,是以登上权力高位、实现自己的抱负为重。品性不谐,纵一时相爱,也是分飞之局。”

  萧琮和萧琰都默然。

  说荀朴负心吗?他是负了郑九娘子。但他又一生忠诚妻子,后来荣升政事堂,本支的叔伯和同辈在他扶助下也多有建树,本支地位不断提升,至荀朴从中书副相升任中书令后三年,人脉势力已在妻家之上,但他以前如何待妻子,以后如故,爱护,宽容,忍让,对宋若珗一生未变。

  他任宰相后也仍然简朴,日用在士族中可谓简单,身居高位仍然克己,不是追逐权势以满足享乐和权利私欲的人,若说他有欲,那就是经世治国的抱负。

  萧琮感叹说道:“爱情在抱负面前,也要退一射之地。”

  荀相公会一生愧疚于郑九娘子,但再来一次,他还是会做同样选择。

  身负大志的人,抱负永远比爱情重要。

  萧琮也认同这一点。

  若换了他是荀朴,不会轻易与人相恋,虽然他的婚姻不会都是联姻意义,但一定会考虑妻子的家世,爱情不会是他婚姻的全部。

  萧琰最关心的是:郑九娘子如何了?

  虽说大唐贵族男女的恋爱和结婚很多时候是不同对象,恋爱分手很正常,但万一郑九娘子是个情痴的,荀相公的恩爱岂不是对郑九娘子的残酷?

  沈清猗道:“不适合的相爱,及早分手也是福。”

  她说荀朴赴京省试时,郑九娘子已经是墨家兼爱社的成员,在河南道分社任执事,经此情变后,更用心于社务,几年后与同社执事相爱成婚,事业家庭两和谐,一生圆满。

  “这就好。”萧琰展眉而笑,“未以一方幸福而衬另一方不幸,大幸。”

  光幕定格。

  萧琰身心退出蜃境,就在笑容定格的那一霎,认知念洞见到萧琰自我以前没有深想的事。

  若郑九娘子的父兄都身居要职,荀朴会弃郑九娘子而选宋若珗吗?

  当然这是个假设。

  由两人的性情推演,荀朴与郑九娘子成亲,两人有相爱相知的情意在,婚后必然恩爱,但是否能白首到老,一生圆满?

  第一种可能,夫妻恩爱数年后,因为志向不同终生罅隙,最终和离;第二种可能,夫妻各做退让,相守到白头,但不如现实中的两对圆满。

  这就是,相爱难,相守更难。

  容貌才华地位这些都是次要,能让人一生幸福圆满的,只有精神上的满足才是圆满,恩爱夫妻相守,除了品性相谐,还要志趣相偕。

  夫妻都有志向的人,志趣相偕就在相守中占了极大的成分,志同道合、携手共进,荀朴和郑九娘子很难一生做到,宰执的理念会与墨家的兼爱思想发生分歧,夫妻双方可以互相谅解,却无法做到圆融。

  你和沈清猗又如何?

  认知念问自我。

  品性相谐?

  相偕。

  一,玉之五德同具,二,道德准则相近,三,价值观相近。

  志趣相谐?

  一,同为出色的修行者,同为星命,都有卓绝的天赋、优秀的心性,努力勤奋意志一样不缺。此相谐。

  二,同以大道为目标,道心坚定,不为任何人任何事动摇……?

  “自我”犹疑了。

  认知念说,你要重新认知极情和极情道。

  坐忘观两相忘,离形去知,心入空明之境,抛弃一切已有的认知。如同杯中水,先倒空水,“心入空明之境”,再倒水进去,“虚怀以纳物”,但新倒进去的水,却不是原来的水了。

  认知念,是新的认知。

  极情道,是三千大道中的一道,以极情而入道,以求道合真为终极,不以极情为目标。

  认知念说:道真子入极情道,是以墨白为极情对象,墨白于道真子无情爱,而道真子极情道大成,由此可证,极情对象的爱与不爱,不会决定极情者能否入道,入道与否,取决于极情者的情。

  道真子极情道大成,度过心魔突破先天,其道已完全脱离极情对象的影响,极情者,唯极于己情。你爱或不爱沈清猗,对她入极情道,不起决定性作用,取决于她自己是否以极情入道。

  你母亲李翊浵,你不担心她入极情道,是因为她在感情上极情,却不极端,每一段感情都爱到极致,却不会为情而毁。

  认知念说:极情不是极情道,以极情入道方为极情道。沈清猗是极于情,但未必会以极情入道。

  她已经走了丹道,法道为辅,而且修行迅速,不需要很长的时间,就会晋入宗师,不需要修行极情道来加速她的修行。她很聪明,比你更智慧,明白怎么选择才是最明智的。

  你一直忧惧她入极情道,这是你的“认知偏障”。

  你执着的认为沈清猗会在与你相爱后情入极致终因情而毁,这是源于你心中的恐惧而投射的认知障碍,恰如一叶以障目。

  认知念说:你想要解决沈清猗“极于情而毁于情”的危险,方法有二。

  一,给她立一个长远的使命,作为活着的目标。

  缺点是,她若失去你这个至爱,活着也如死去,道心已生裂缝,易被心魔所趁,终会陨落于情。此法不可取。

  二,你活得比她长久。

  你的大道走得更远一点,活得更久一点,这是你身为她爱人应担的责任——前提是你确定爱她。

  你的目标是大道长远,你爱她就要活得长远,情与道合,情融于道中。

  认知念说:究其本心,你是害怕了,害怕自己大道走得不能更长远,害怕自己哪一天陨落。你的心境已经在不知觉中陷入情障,由爱故生怖,生死离是大恐怖。

  此念一生,萧琰灵台恍有一道光,心与身霎时合一,道心更加通透,神魂也轻了一分,一缕无形无质的东西析出,那是道心中的杂质,神魂也纯净了一分。

  她坐下的莲台花瓣也变得淡色了一些,剔透了一些,这是心境的提升。

  意识化身微微一笑,跟着再结印,心神入坐忘观,身与心分,进入蜃境中。

  光幕又开始流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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